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后,祂终于后知后觉自己被当成了一个避灾指南针,伤心欲绝地飘到角落里。

  「萩郎,不想和我长相厮守。」

  萩原研二:“……”

  想,但是不是这种想法。

  「萩郎……」祂哀怨道,「你的命怎么这么长啊,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死掉,和我长相厮守呢?」

  萩原研二:“……”对不起,我命长是我的问题,我会好好反思的。

  又忍不住想起日本主妇圈热推的“丈夫去死”网站,每天都有真心实意希望丈夫去死的太太们去那里提供热度,他的小妻子和上面的女性一定很有共同话题。

  ……还是不要把这个网站告诉她了。

  「不知松田先生是否会钟情于我,」祂呆呆的,十分赞美,「他看上去可真短命啊!」

  萩原研二:“……”

  不知道松田听了会不会开心,反正他是不开心。

  “我才是小鸟的丈夫吧!而且之前小鸟还说过不会嫁给其他人的!”他大声抗议。

  心里也升起了危机感,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挂着一脸死相,现在正常许多,画点浓妆就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这么可爱!万一小阵平动心怎么办!(松田阵平:……)

  “是的,好女不二嫁……”祂拿着小手帕轻声啜泣,“所以,我现在要做一个坏女人。”

  萩原研二:“……”

  这家伙现在都能逻辑自洽了,没有之前好骗了。

  但是一种更深的忧虑弥漫上了心头,小鸟并不会说没有缘故的话,会这样说,必然是因为小阵平会遭遇死劫。

  然而这回小鸟机灵了,无论他怎样诱骗也没透露半分消息,除了告诉他——“这是既定的命运”。

  既然是既定,那就意味着轻易无法更改,“人定胜天”说得好听,可如果天秤的另一端是幼驯染的性命,哪怕一万分里有一分“不定”,都是惨重的试错代价。唯独这件事,他心里的害怕无法克服。

  萩原研二终于意识到,这一次她有多认真。

  或者说,她的态度、她的期待从来都没有变过,只是他一直在刻意避免他们直面这个问题。

  可是做人不能那么贪心的,他想。

  现在,是该作出决定的时候了。

  第七夜

  一个人从生到死,这其中过程多半漫长,并非一蹴而就,如果像蹦极一样,直接越过中间凡人要历的悲喜浮生坠落到底,未免太嫌仓促。

  萩原研二也不止一次地构想过自己的身后事。

  有平淡的,和大部分人一样,经历普通人的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临终时选一座安静的山庙,死后化作清风,伴长灯古佛。

  有幸运的,能命好寿终正寝,荣誉等身,在众人的瞻仰之下走向死亡。

  但排爆警察是头顶达摩克利斯之剑的职业,时刻走在生死边缘,绝大多数时候,命运并不会对他们多加宽宥,就像一句未尽的话,在应该打上逗号的时候却突兀地打上句号,他们的生命也总是在突如其来的意外中标上完结。

  没有前奏,没有余音,高潮顿止,甚至来不及说一句再见。

  提早交代后事太沉重,也让亲友坐立不安,但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临,没有谁能说得清楚明白,死亡也并不会贴心地为他留下告别的余裕。

  而现在,和从前所有构想都不同,他可以有选择地、有计划地安排自己的死期,还能用自己的命换回小阵平的命,已经是相当合算的买卖了。

  他甚至觉得,这是命运对他的厚待,不是每个警察都能像他这样有一个还算圆满的,划算又体面的死亡,还可以有条不紊地安排后事,交代亲友,一个个嘱托告别,不必太过行色匆匆,给生者徒留陡止的句号和未解的问号。

  萩原研二把遗书一封封写好,放在家里的抽屉里,只要打开就能看见,给每一个关系还不错的人都打了电话,就连一毕业就消失不见的两个家伙,也用只有他们才知道的暗号留了信息。

  从小到大,人生做加法,从生到死,他一项一项地,为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做减法。

  终于做清了所有的事,他躺在床上,握住她的手。

  他们一开始并不睡在一起,毕竟并非世俗意义上的夫妻,她又是大家闺秀,他也不想唐突了她,后来他才发现其实她一直都缠在他身上,只不过偷偷摸摸地不让他看见而已。

  她总是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很狡猾。

  “来做个交换吧,小鸟?”他说,“更改‘松田阵平既定的命运’,作为代价,就用‘萩原研二的生命’交换。”

  「……」

  “小鸟不是期待很久了吗?”

  「萩,在害怕。」祂平静地说,接触的身体在微微发颤,像湖水被微风吹皱而起的涟漪。

  “啊……被发现了,好逊,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吧,毕竟选择了一条只能走一次的路嘛。”

  「……值得吗?」

  “值得。”

  他停顿了一下,对着头顶的天花板露出了故作轻松的微笑来,“这是不一样的,小阵平死了就真的死了,但我不同啊。”

  祂静静听着,又忽然被纳入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祂露出了堪称人性化的困惑——对这温暖的迷茫,对他畏惧又坚定的选择的不解。

  「你……不想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