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胡思乱想, 秦元禹终于跟着吴秋等人来到了他们的寨子,他呼吸微松, 却在看到寨子内涌出的人时神色一怔,那几人大多是妇人模样,却身形瘦削,面露菜色,身上的衣服也大多破旧,打着数个补丁,却在看到吴秋等人时兴奋地朝他们跑去。
吴秋几人也是一脸兴奋, 再顾不上照顾秦元禹,也跟着快步上前, 拥住各自的家人,脸上都是止不住的欣喜。
或许是那些妇人的形象太过冲击秦元禹,此刻的秦元禹终于从逃出来的惊喜中回过神来,理智回笼,记忆也开始回溯,坦白讲, 这些妇人的形象只让他想到了那些饥荒时的场景。
可,饥荒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这十年间,大乾再无一年饥荒,怎么还会在这……
下意识的疑问后, 秦元禹又很快回忆起这一路的崎岖山路, 他在武道也算是小有所成,又正年轻, 可就连他都走不完全程,尚且需要吴秋等人帮助, 更别提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看起来还羸弱不堪的妇人。
此刻的秦元禹再度抬起头,审视起这里的环境,不再是以之前看隐居地点的心理,而是以一个普通人,一个真正可能会生活在这里的普通人的心理,在审视这里,思考这里真的适合他们生活吗?
一个普通人在这里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他竟觉得有些难以想象,毕竟,他从一开始就是皇室子弟,有风卫保护,衣食不愁,甚至是锦衣玉食,武道天赋虽平庸,但也算不上差,更有优渥的教师资源和培养资源……
秦元禹越对比便越觉得心情复杂,甚至开始怀疑起来,这样的自己真的算是普通人吗?
他生来享有这些,却能亲眼看着这些人如此生活吗?他之前所向往的生活,会是这些人想要的吗?
此刻秦元禹心情很乱,他们走不出去大山,他却何不食肉糜般地拼命想走进去。
“秦先生,秦先生?”
吴秋的喊声打断了秦元禹的思绪,秦元禹回过神来,便见吴秋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怎么了?”
吴秋看了眼周围,纠结半晌,低声说道:“若秦先生不能接受这里的生活,我也可以现在就送您出去,只希望您……”
他话还没有说完,秦元禹便摇了摇头,“不,我可以接受。”
看着吴秋脸上的神情,秦元禹正色道:“你放心吧,我暂时不想离开。”
吴秋愣了一下,随后一脸惊喜,“真的吗?”
秦元禹点点头,目光在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随后开口道:“嗯,是真的,不过,我也不会白吃你们的,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的吗?”
吴秋又惊又喜,他没想到秦元禹竟然会自己主动提出来,嘴巴张合两下,神情带着些许羞赧,“秦,秦先生,我知道你是个懂学问的,能不能,能不能请您做这里孩子们的先生?”
秦元禹并不算意外这个回答,他点点头,看着在场人期待的神情,开口道:“好。”
他暂时还没有想清楚自己的想法,也暂时无力改变这些人的生活,但他愿意,在这段时间内至少做些利索能力的事情,帮一帮他们。
……
秦元禹顺利留在这里,再度成为了老师,不过这次不是夏明文一个人的老师,也不是为了图谋什么,只是单纯地成为了这些从未走出过大山的孩子们的老师。
大山的生活谈不上舒适,更谈不上自在,和他想象的隐居生活简直是天差地别,但就是这样的生活,却也别有一番乐趣和满足。
这里的生活忙碌充实,虽然有些疲惫,但胜在没有时间让秦元禹胡思乱想。
与此同时,寨子某处。
吴秋忐忑地走进某个房间,里面坐着一个清俊端庄的中年男人,看见吴秋时,还冲着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而吴秋却并没有被这个笑容安抚到,反而下意识抖了抖,又猛地咽了口口水,关上门后,对着男人讨好地笑了笑,“三首领,您找我是有什么事?”
陈康看了他一眼,敲了敲手边的桌子,开口道:“坐吧,不用那么紧张。”
吴秋又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坐到了陈康对面。
陈康顿了顿,先是夸赞道:“这一次任务,你们都做得不错,带回来的这些银子够我们花一阵了。”
吴秋憨笑两声,没敢接话,因为他知道这远远不是对方要谈的重点,这位可是……那个地方来的人。
他小心地瞄了陈康一眼,对方那副面白无须的温润面庞,在他眼里却是面善心狠的最佳代表。
陈康并不在意吴秋的小动作,对方不接话也正好省了他的口水,他直接开口道:“所以,这段时间,凉晟州有什么新的动向吗?”
吴秋支吾两声,在陈康越来越危险的目光中猛地摇了两下头,“没,没有。”
“我,我真的没有听说啊。”
陈康盯着对方,见对方神情不似作伪,而且,以吴秋的实力,在自己面前也隐瞒不了什么。
只是,若凉晟州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我传出去的消息为什么一直都没有人回?是那位埋在大乾数十年的钉子叛变了?
对于那颗钉子的事情,他其实并不算了解,毕竟,从他走出武极宗开始,他就一直在这个山沟沟里打转,甚至都没有吴秋出去的时间多。
他只知道那个人在大乾卧底了很多年,而且,在大乾位高权重,很受重视,这样的地位……若是当真叛变了武极宗,倒也能够理解。
只是这样的话,后续的计划大概是要中断了……
该死,他到底还要在这个山沟沟里待多久!
见陈康脸色越发难看,吴秋抖了抖,更加不敢发生声音,生怕对方迁怒于他。
陈康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心中的情绪,扭头看向吴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还在这里待着做什么?等着我请你出去吗?”
闻言,吴秋忙不迭起身,对于陈康的阴晴不定,他早有心理准备,甚至还在庆幸,这次对方居然这么快就放他离开了……
心中的欣喜刚刚升起,下一秒,一道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等一下。”
吴秋动作略有些僵硬地转身,“三首领还有什么事吗?”
陈康轻嗯一声,脸上还带着思索回忆的神色,“我记得你这次……是不是还从外面带了一个人来?”
吴秋神色微僵,“……是,但他……”
还没等他说些什么,陈康便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你把他叫过来。”
“……是。”
……
一路上,听着吴秋在自己耳边不断重复地叮嘱那些注意事项,原本并没有过多在意的秦元禹此刻也有些紧张,只是,看着吴秋忐忑的模样,他暗叹了口气,心中的紧张都少了几分。
快到了位置,见吴秋脸色越发难看,秦元禹顿住脚步,扭过头,低声问道:“他对你们很差吗?”
吴秋摇摇头,“其实,其实算不上差,只是,三首领为人……”
说着,他顿了顿,脸上的神情也慢慢缓和了一点,说道:“应该不会有事的,到时候,秦先生你只需小心些发言,别太在意三首领就好,我会帮你的。”
秦元禹嗯了一声,对那个尚未见过的三首领越发好奇起来,看吴秋的样子,这位三首领脾气不好,对手下的态度也不怎么样,但应该是没做出过什么伤人的事情。
只是,就是不知道是因为那位恪守底线,还是在忌惮某个人呢?毕竟,只是三首领……
不过,连三首领都不会擅自伤人,再加上这段时间他的所见所感……秦元禹瞥了吴秋一眼,越发感觉这所谓的反贼有些儿戏了。
秦元禹心中思索着,脚下步伐不停,跟着吴秋进了房间。
房间内,陈康已经等得有些急了,见吴秋两人进来,他神情不善,抬起头,刚要说些什么,却在触及到吴秋身后的那人时神色微顿。
这个人……
陈康的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他可是出身武极宗,在武极宗的地位也不低,见识自然比吴秋这种深山里的文盲高出太多了,所以,即使秦元禹此刻衣着朴素,但陈康还是一眼便认出了秦元禹必定出身不俗,家境非富即贵。
而且,这样的气度和做派……只是普通的商贾之家可是养不出来的。
陈康心中一动,此人定是出身勋贵世家,而且在家中的地位也不会低。
说不定就是某个权贵家庭的未来家主。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陈康硬生生咽下嘴边的责备,瞥了吴秋一眼,吴秋瞬间意会,连忙道:“三首领,这位便是秦先生,正在咱们寨子当私塾先生。”
秦……
陈康心中微惊,这个姓氏?到底是故意遮掩,还是……
他抬起头,看向泰然自若的秦元禹,越发拿不准对方的身份了,但是,不管这个人是否与大乾皇室有关,总之,这个人,他是必须招揽的!
思及此,陈康抬起头,对着秦元禹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抬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说道:“秦先生请坐。”
秦元禹顿了顿,倒也没想太多,直接坐到了陈康的对面。
见状,陈康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他能够猜到,这一路上,以吴秋的性格,他定会多次提醒对方,但是,对方的态度依旧平静坦然,仿佛根本不在意。
不错,真不错,就该不在意。
此刻陈康不仅没有半点被轻视的愤怒,反而对自己刚刚的猜测越发笃定,甚至还在心底暗自猜测起对方究竟来自哪个家族。
总之,不管是哪个家族,这背后的价值都不会小。
想到这,陈康笑容满面地说道:“这段日子,秦先生在这里生活得还好吗?”
秦元禹愣了一下,看了看身旁同样有些茫然的吴秋,又看向对面的陈康,说道:“还不错。”
陈康笑着点点头,顺势解释道:“那就好。秦先生勿怪,这段时间我也是忙,才知道我们寨子里竟来了秦先生这样博学的人物,所以这才吩咐吴秋……”
说着,陈康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顿时一脸歉疚地说道:“哎呀,真是对不住,本来该我去主动找您的……”
秦元禹眉梢微挑,有些不清楚对方忽然转变的态度,但他还是摇摇头,说道:“算不得什么人物,更担不得三首领这样礼遇,只是读过些书罢了。”
“况且,如今是我暂住在寨子里,三首领能允我在此靠教书生活,该我感谢三首领才是。”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教书的事应该是吴秋等人的主意,这位三首领在见到自己之前估计都不知道还有自己这个人存在,但是,这都不妨碍秦元禹跟对方说些场面话。
听完秦元禹这番话,陈康也是控制不住地心中一喜,虽说比这更谄媚的话他都听过,更是听过不知道多少遍,但那都是些什么人说的?
没什么见识的山贼罢了!
哪有这样一个出身尊贵,气度不凡的人说出来的动听?
陈康有些飘飘然,推诿几句,还是默许般地应下了秦元禹的夸赞,末了,拍了拍胸膛,主动道:“那之后若有什么事情,秦先生尽管来找我。”
闻言,秦元禹心中一动,原本想随口应下的话也被他咽了下去,他看向陈康,笑着说道:“我这里还真的有一件事要拜托三首领。”
闻言,陈康瞬间正色,直接冲着吴秋挥了挥手,让他下去,随后看向秦元禹,“秦先生请说。”
这么快便要商量合作的事了吗?这位果真是快言快……
他思绪未尽,便听见对方一脸诚恳地开口道:“三首领,咱们寨子的学堂该修一修了啊。”
陈康眨眨眼睛,有些没反应过来,甚至还思考起这“学堂”和“修一修”究竟是什么暗语。
他顿了顿,试探地问道:“秦先生,能详细说一说吗?”
听到这话,秦元禹顿时眼睛一亮,直接站起身,拉着椅子就坐在了陈康身侧,随手掏出纸笔,一脸兴奋地说道:“既然三首领想听,那我就说道说道。”
说着,秦元禹提笔在纸上勾画着,嘴中还不断念叨着自己关于学堂修缮的构想,甚至,还提出了缺少的教具书本等东西。
一开始,陈康还是一脸凝重地听着,可到了后面,他就有些茫然了。
这是什么暗语?这有什么更深层的含义吗?是他愚笨没有听懂吗?
到最后,等秦元禹颇有些意犹未尽地说完,然后眼睛亮晶晶地等着陈康的回答时,陈康才回过神来,嘴巴张合了两下,低头看了看桌上被画得密密麻麻的学堂建筑图以及一些注意事项和提醒,再抬头看了看期待的秦元禹,一时无言。
不是,你还真是来这当老师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