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秦元武赶到军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问完那群都督后更是心情复杂,辗转反侧, 躺在床上一夜没睡,第二日早早地便起了床。

  连夜赶路加上数夜未睡,此刻秦元武的脸上满是疲惫,只是,他睡不着,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昨夜他便让那群都督们自己禁足, 当时还能用天色已晚当作借口,可现在天色大亮, 秦元武本该去找秦元禹聊聊,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动作。

  他不知道该不该做。

  怒气慢慢消退,此刻的他开始犹疑,开始怀念,不提那些违背军纪的士兵,只是那些都督, 每个都曾跟他出生入死,都曾为大乾立下过汗马功劳。

  他们都是功臣, 是他的袍泽,是他亲近且信任的手下。

  他真的要让小七查他们吗?

  他不确定,况且, 这个口子真的能开吗?若是军部都督都能被监察, 那尚书是不是也可以?那国公呢?

  若这个口子当真开了,自今日起, 满朝权贵晚上都该睡不着了。

  可若不该查他们,又该查到哪一级别能停止呢?若真的在某一级别停止了, 岂不是在说大乾皇室怕了他们,官升到某一级别就连皇帝都不敢惹他们?

  身为皇帝,又怎能忌惮大臣?

  秦元武神情纠结,真是难办,朝堂最重要的是平衡,一切都要讲究一个度,可关键是,他不知道小七想做到什么程度,若是让他去问……他还真有些不知道面对对方。

  说让小七换个角度观察大乾的是他,说大乾的兵同样是大乾的百姓的也是他,强拉着小七进军营的也是他。

  可身为军营统领,自家兵被挨个调查……让他完全没有想法也是不可能的。

  秦元武心中越发纠结,情绪也越发焦躁,可是,突然一道吵闹声传进他的耳朵,瞬间所有情绪都有了发泄口。

  他站起身,走出房间,顺着声音来源处走去。

  ……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邵鹏飞拦住就要上前抓人的几个百户,厉声喊道,“他们可不是什么卧底!”

  孙平几个百户对视一眼,齐齐看向不远处的齐况,齐况见状朗声开口道:“一年前,曹磊,赵来等人在一次执行任务期间和当地民众发生争执,直接出手击杀三人,重伤五人,而那五人后面也因为伤势过重在一年之内陆陆续续死亡。”

  “八条人命。”齐况转身看向邵鹏飞,一字一顿地说道:“邵指挥使,你说,我们为什么不能抓人?”

  邵鹏飞看向被几个百户压制住的曹磊、赵来几人,曹磊梗着脖子,冲着齐况大声叫嚷,“什么争执?那八人分明是在阻拦我们执行任务!”

  齐况脸色有些阴沉,转头看向一脸不服气的几人,说道:“那几人拦着你们,不让你们侮辱他们的姐妹们,也算是阻拦你们执行任务?”

  听到这话,邵鹏飞脸色微变,孙平几个百户更是一脸鄙夷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曹磊几人却仍是不服气,“睡一下又不会死,我们可是去帮他们村除匪的!没有我们出手,他们的姐妹不也得陪土匪吗?”

  “若是没有我们,他们说不定都得死在土匪手里,我们不过是让她们陪我们睡一觉,他们若是不拦着,我们兄弟几个也不会出手。”

  见几人都不说话,曹磊他们还以为是说服了他们,言语间越发张狂,“我们是军,他们是民,我们是武者,他们不过是什么都不会的百姓,我们每日训练,为大乾付出血汗,时不时还要出任务保护他们……”

  “哦?那你们想怎么样?”

  一道男声突然插进来,邵鹏飞脸色骤变,几个人却没注意,继续道:“那些人伺候我们不是应该的嘛,我们除匪也是冒着生命危险的,没有我们,他们早就死了,这些都是我们该得的,若是这点都享受不到,我们干嘛加入军营……”

  秦元武一步步走近,话语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一般,阴森且冷冽,“是吗?你们就是为了鱼肉百姓,作威作福才想加入军营的吗?”

  曹磊几人神色一顿,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却没有反思自己,只是懊恼对方居然直接把他们的话挑明了,抬起头,愤怒地看向来人,刚想骂对方几句多嘴,却在看清来人相貌时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殿,殿下。”

  邵鹏飞见状不妙,连忙上前想要行礼,却直接被秦元武一脚踹了出去。喉咙里血腥味不断翻涌,胸口更是一阵剧痛,可邵鹏飞却根本不敢动弹,只是调整了下姿势,跪在地上,半点都不敢吭声。

  几个百户面面相觑,刚想行礼,秦元武摆摆手,直接从某个百户的腰间抽出一把刀,白光在曹磊几人眼皮上一闪,再睁眼,那刀已经架在了曹磊的脖子上。

  脖子上血痕浮现,可曹磊却连出声求饶都不敢,只能满眼祈求地看着秦元武,祈求秦元禹能够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这就是秦元武待在军营十数年的威势,他的确重情义,可能坐稳军营统领,秦元武靠的也不仅仅是情义。

  齐况也没预料到秦元武的出现,他没分辨出秦元武的声音,等他回过神来时,秦元武已经出现在他面前,就连刀都已经架在了曹磊的脖子上。

  齐况刚想行礼,却同样被秦元武拦住,他看向齐况,询问道:“齐况?”

  齐况点点头,“回三殿下,正是微臣。”

  秦元武沉声道:“你刚刚说的可有证据?”

  齐况连忙掏出证据递了过去,那的确是一场意外冲突,曹磊几人没想杀人,但估计是没想到那些村民的情绪居然那么激烈。

  围观人数不少,曹磊几人就算是再猖狂,也不敢把这些人全杀了,所以,人证物证俱在。时间紧迫,齐况主要处理的也是这些证据齐全,做案人格外猖狂的案子。

  这也更有利于陛下后续计划的进行,轻重缓急他还是能分清的。毕竟,这些可都是铁案,只是以前那些人强行装瞎子罢了。

  秦元武没有接,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随后手上一动,一颗头颅便掉了下来。

  鲜血四溅,齐况躲开了,但秦元武没躲,只是继续砍向其他几人。

  片刻后,秦元武将手中的刀扔到地上,看都没看那几具猛地倒下的尸体,随手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走到邵鹏飞面前,冷声说道:“这件事,你事先知情吗?”

  邵鹏飞身体抖了抖,俯身磕头,道:“殿下,属下并不知情啊。”

  秦元武不置可否,转头看向齐况,“齐寺正,为何不提前告知他们呢?他们也能帮你们抓人,不是吗?”

  齐况沉默片刻,冲着秦元武微行一礼,道:“三殿下,如果提前告知,他们只会提前将这些人送出军营。他们不会觉得自己在包庇罪犯,他们只会觉得这是兄弟义气。”

  齐况这话说得攻击性极强,秦元武听了都是神色微变,因为他同样是想要包庇的人,只是那些兵他并不认得罢了,也并不想包庇罢了。而邵鹏飞则是脸色一白,因为他知道,齐况说的没错。他的确不齿曹磊几人的行为,但要他真的看着他们去死,他也是做不到的。

  他只会把他们几个狠狠地揍上一顿,然后再偷偷把他们放出军营,毕竟兄弟一场,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他们被抓。

  秦元武脸色难看了好一阵,才看向齐况,“毕竟亲如手足,敢把后背交给袍泽的士兵在战场上才能/打/胜/仗,不是吗?”

  齐况点点头,“回三殿下,的确是这样的道理,所以微臣只能尽力避开。军营的凝聚力无可指摘,可微臣只想完成陛下交给我的任务。”

  这家伙真是……

  秦元武被说得有些不满,他的确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可这家伙非得句句刺他吗?他又不会真的和小七对上,还拿小七来压他?

  这家伙,究竟是在完成小七交给他的任务,还是在离间他们……等等,秦元武神色一顿,不对,这人……是在向小七表态啊。

  坚定地站在小七那边,为此不惜得罪他们所有人,除了小七,他无处可去。正是这样,小七才会放心用他,而他显然也没有辜负小七的信任。

  理智慢慢回笼,秦元武又看了齐况一眼,只是这次,他的眼里满是审视,顿了顿,他轻笑一声,开口道:“齐寺正不要误会,本殿只是觉得齐寺正这么抓下来,人手不够,所以想帮忙而已,齐寺正放心,本殿推荐的人绝对不会是卧底,也不会犯下那等事情。”

  齐况神色不变,开口道:“谢三殿下的好意,只是,陛下的意思是不愿让军营分裂,若军营的兵出手捉军营的兵,这传出去总归是不好听的,三殿下放心,陛下已经筹集好了人手,不是军营里的人,也不是谁的私兵,只是一些武馆的武者,只听陛下的命令。”

  “今日这些百户,不过是帮忙控制一下那些人罢了。”

  这是半点也不让他插手啊,真有罪也就罢了,若调查到后面,他的兵被他们安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呢?他也要让他们拿人嘛……

  况且,就算他的兵有罪,也该是他来处决。

  秦元武神色微冷,看着齐况,冷声说道:“若本殿非要出手相帮呢?”

  齐况顿了顿,对着秦元武再度行礼,道:“三殿下何苦为难我一个小小的寺正,微臣只是奉命行事,想要替陛下肃清这些冤案罢了,若三殿下有什么想法,也该去找陛下谈一谈。”

  秦元武脸色越发难看,他要是敢去,还用在这跟一个寺正兜圈子吗?若是以前,他连商量都不会跟对方商量,一个寺正而已。

  见秦元武脸色不好,齐况继续道:“殿下,你和陛下才是真的手足兄弟啊。”

  齐况特地加重了“真的”和“手足”两个词的读音,纵使军营里的兵是秦元武的袍泽,陪他出入战场,可说到底,秦元禹才是那个真的和秦元武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

  闻言,秦元武神色一顿,心中的怒火竟是慢慢平息下来,他又看了齐况一眼,“若是让本殿知道你虚构罪名……”

  齐况直接道:“殿下,臣以性命起誓,此生绝对秉公执法。”

  听到这话,秦元武顿了顿,随后轻哼一声,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朝皇宫走去。

  ……

  一直走到秦元禹的宫殿。

  站在门口,秦元武仍是有些踯躅,他不敢见小七,也不知道小七会跟他说什么……

  这样想着,秦元武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两双眼睛对视的那一刻,两人心底都是暗暗松了口气。

  秦元禹轻声道:“三哥,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