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寺正。”

  两个约末三四十岁的男子朝齐况行了一礼, 齐况点点头,收起手中的案宗, 站起身来,“走吧。”

  这两个就是施永明拨过来的两个查案老手,他也认识,的确是办案经验丰富且手段极多,思路极活的两个捕快。

  但是,他们是施永明的人。

  施永明到底想做什么?

  齐况回忆起他申请重审柳如茵一案的场景,神色一顿, 陛下?他是觉得我在为陛下办事吗?

  这是在向他示好,以此来向陛下示好?还是通过监视他, 来掌握陛下的动向?

  无非就是上述两种情况。

  既然找到了源头……齐况摇摇头,没再去想,这个案件与陛下无关,施永明这番操作既不会影响到陛下,还能帮他破案。

  也挺好的。

  站在一户人家门前,齐况刚要上前敲门, 站在他身后的一个捕快就连忙上前几步,用力地敲了敲门, 敲完还扭头对着齐况说道:“齐寺正,这种琐事交给我们兄弟两个就好。”

  齐况愣了一下,并没有拒绝, 只是点点头, 心中甚至还有一丝怀念,这种待遇真是好久没有体验过了。

  他没再多想, 门已经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见到身着官服的齐况懵了一瞬, 再看到齐况身后站着的那两捕快后顿时更迷茫了,迷茫中甚至还有一丝害怕与惊恐。

  不过这反应也正常。

  见状,齐况开门见山,“你认识刘容丽吗?”

  年轻人更懵了,“那,那是我祖母。”

  “我能见见她吗?”

  年轻人嘴巴张张合合,看起来很是纠结,瞥了眼齐况身上的官服和他身后的那两个捕快,心下一横,“可是,可是我祖母……她八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齐况懵了一瞬,沉默半晌,对着年轻人点点头,然后转身便离开了。

  唯一的线索断了,刘容丽居然八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十一年前,柳如茵投湖自杀后,就是住在她隔壁的刘容丽发现了她的尸体,报案且提供了刘容丽去世前和李成曾见过一面的线索。

  但是在他决定受理案件时,她自己又将案件撤了回去。

  当时的他有心询问,却没来得及,甚至就连李成,他都没能问出些什么。

  那时候李成虽然还没有参军,但已是一名小有名气的捕快,听闻这件事,李成的上官施压,推说李成还有机密案件要办,就让齐况把他放出来。

  齐况当时无人支持,报案的刘容丽也撤了案子,又有自己的上官施压,最终,他只见了李成一面,就被迫将对方放走。

  但是,那一面,就让齐况记住了他,李成的态度就很不对劲,愧疚,难过,悲伤,坚定……种种复杂情绪在他脸上浮现,也正是这奇怪的态度让齐况十一年来一直想着这个案件。

  柳如茵一案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只是刘容丽八年前去世,柳如茵当时也没有被仵作检查尸体,草草地断了个自杀……没有死因,没有第一发现人,除了一个较为可疑的李成以外更没有嫌疑人。

  这一场案件里,除了死者,齐况竟确认不了任何一个人。

  真是难办。

  路上,齐况始终紧皱眉头,努力思索还没有被他遗漏的某些线索,而两捕快则一直默默地跟在齐况身后,不发一言。

  转过一个拐角,几个身影擦肩而过。

  齐况愣神半响,猛地回头,便见那人也是一脸惊奇地回头看他。

  陛,陛下?!

  齐况瞪大眼睛,看着不远处的那人,陛下怎么穿着百户的官服?

  这么快就又换了一个官来当吗?!

  见到齐况,秦元禹也是有些惊讶,齐况怎么会在这?

  但是,见齐况嘴巴张张合合,一脸很想打招呼但又不知道该不该打,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的纠结模样,秦元禹轻笑一声,上前几步,“齐寺正不记得我了吗?”

  “我姓张,叫张元。”

  ……陛下的新名字,齐况很快反应过来,脸上扯出一抹笑意,“张百户。”

  秦元禹笑眯起眼睛,甩甩衣袖,说道:“大概是我这一身让齐寺正没有认出来吧?”

  齐况笑着点头,“确实大变样了。”

  连名字都变了呢。

  寒暄片刻后,两队人彼此告别。

  又走过一段,一个老兵凑到秦元禹身边,“百户,你认识齐寺正?”

  秦元禹有些惊讶,“对啊,怎么?你也认得?”

  那老兵摸了摸脑袋,看起来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道:“是啊,我们这些人都认识齐寺正。”

  秦元禹顿时来了兴趣,“怎么?齐寺正得罪你们了?”

  寺正也算不得多大的官吧,怎么就都认识齐况了呢?

  那老兵讪笑一声,“肯定不是得罪我们,我们算什么东西。是,是李千户。”

  李千户,秦元禹沉吟几秒,一个名字出现在他脑海,李成?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齐寺正得罪的是李千户?”

  见老兵点头,秦元禹越发好奇,“齐寺正是怎么得罪的李千户?他们俩可是一个在大理寺,一个在兵马司。”

  这俩到底是怎么凑到一起去的?

  那老兵四下看了看,才低声说道:“那齐寺正一直揪着一个案子不放,就怀疑是李千户干的呢……”

  秦元禹神色一滞,齐况一直纠结的那个案子……所以,那个加害人就是李成?!

  这么巧?

  秦元禹没有说话,而老兵还是絮叨着叮嘱,“百户可要小心点啊,咱们可都在李千户手下当差……”

  他顿了顿,解释道:“不过其实也还好,虽然齐寺正揪着案子不放,并且一直把李千户当成可疑的凶手,但这么多年了,李千户也没有说去针对一下齐寺正……”

  “若百户和齐寺正关系确实很好,只需避着点就行。”

  暗暗记下这些信息,秦元禹点点头,笑着说道:“好,多谢提醒。”

  难怪齐况记一个案子记了十一年。

  这李成绝对知道点什么,而且,不是心虚就是内疚,不然不可能被当成可疑凶手十一年,却一点表示都没有。

  而齐况那边,走出一段距离后,两个捕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快步上前,凑到齐况身边,说道:“齐寺正,您,您认识刚刚那个百户?”

  齐况顿了顿,神情复杂地看了那个捕快一眼,把那个捕快都看得一愣,下一秒,齐况收回视线,点点头,“的确认识,怎么了?”

  那捕快有些奇怪刚刚的眼神,但还是很快回道:“嗯,我虽不认识那个百户,估计是新来兵马司的,但是,他手下那几个兵我还是认得的。”

  齐况开口问道:“那几个兵怎么了?”

  那捕快小心翼翼地看了四周一眼,低声道:“那些都是李成李千户手下的。”

  齐况神色一顿。

  捕快本以为齐况会猜些是不是李成监视他们的可能,却没想到,齐况沉思片刻后,问道:“所以,那个百户也在李成手下当值?”

  捕快愣了一下,又很快回过神来,点点头,“没错。”

  齐况嗯了一声,不发一言,神情看起来颇为严肃。

  捕快心中越发迷惑,但也不敢多问,只好又退回齐况身后。

  ……

  齐况的事情,秦元禹并没有多想,那毕竟是他们俩之间的事情,他已经允许齐况自己调查,也说过他不会提供任何帮助。

  这件事里,除了他恰巧在李成手下当值以外,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结束了一日的工作,秦元禹脱下官服,刚要回去,“张百户。”

  声音从他身后传出,秦元禹顿了顿,扭头去看,“……李千户。”

  这么巧的吗?今日刚碰到齐况,回来便又见到了李成。

  难道他监视我?不,不对,有风伯在,如果真的有人跟踪或者监视我,他一定会提醒自己的。

  所以,就是巧合,还是……他那些兵里面有李成的人?

  秦元禹还没有想清楚,眼前的李成便先开口了,“张百户,这么久了,要不要去见见你的那些同僚们?”

  这是在……拉帮结派?

  秦元禹只是犹豫片刻,便开口问道:“好啊,什么时候?”

  李成笑了笑,“就今晚,我都选好了位置,就差张百户你了。”

  “那些同僚们可是都很好奇张百户你啊。”

  ……

  跟着李成来到一家酒楼,推开房间的门,欢迎声乍然响起。

  秦元禹都被这声音惊了一瞬,随后看向屋内的人,他不认识那些人,但却数了下数量,还真是……除了他们,都到齐了。

  这些都是在李成手下当值的百户。

  所以,为什么他刚加入兵马司的时候不请他,反而过段时间之后才来邀约呢?

  是在观察自己?还是在考察自己?

  好吧,这两种可能好像差不多,所以,那些兵里面的确有李成的人?

  此刻的秦元禹越发好奇了,之前他便疑惑这李成隔段时间便要邀请他那些下属同僚聚一聚,图的是什么呢?

  如今总算找到了一点眉目。

  他想拉拢他们,也在掌控他们。

  秦元禹瞥了身旁的李成一眼,五官并不出众,但看着十分端庄正气,心中暗自腹诽,浓眉大眼的,野心倒是不小啊。

  有意思。

  所以,选中李成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三哥到底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呢?

  而李成则是被这一眼看得有些迷惑,但并不在意,拍拍秦元禹的肩膀,说道:“张兄弟,快坐吧。”

  “来,要喝什么酒?”

  ……

  已经到了散值的时辰,但此刻的施永明并没有起身,今日的事宜他已经全部处理完了。

  他在等人。

  学着秦元禹屈指敲桌子的动作,施永明也敲了两下,随后扯了扯嘴角,别说,思考时敲一敲,的确有些乐趣。

  小皇帝最近又不知道跑哪去了,奏折又交回给了乾皇和大殿下两人批阅,难不成,真是去插手军权了?

  真是好奇。

  小皇帝到底打算如何插手?

  就算三殿下想要推一把,也不可能让刚刚开元境的小皇帝上战场,立军功,那就不是推助了,那是在谋杀。

  不说其他人,乾皇自己就要先跳脚了,那些皇子皇女估计也要对三殿下动手。

  说起来,还真好奇小皇帝是怎么做到的,乾皇和其他皇子皇女彼此争斗算计,偏偏都觉得小皇帝乖顺讨喜,是他们的亲人和手足。

  此刻的施永明就像是偶然间擦到了一处,却正好暴露出珍宝的一角,于是百般好奇,努力擦拭,想要看到珍宝的全貌。

  这小皇帝说不定就是整个皇室里最有谋略,心机也最为深沉的人物了。

  现在想想,当初的三更有约,可能并不是考验的全部?还是说,那是小皇帝计划的一部分?

  施永明越想越觉得复杂,越想越觉得惊喜,只是,此刻,他要等的人已经来了。

  施永明收了思绪,抬起头,两人已经站定,恭恭敬敬地行完一礼。

  正是跟在齐况身边的两捕快。

  他从未隐瞒过他们是自己的人的事实,只是示个好罢了,小皇帝若是不愿意,自然可以叫他们离开。

  那他也不会再探听这件事。

  既然小皇帝默许了,那他自然要听一听。

  听完两个捕快的叙述,施永明已经隐约猜到了那个百户的身份,又追问了捕快一些五官上的细节后才轻轻点头。

  果然是陛下。

  原来是去当兵马司的百户……

  三殿下也是用心良苦啊。

  那李成的事情,三殿下到底知不知情呢?

  当初李成的确是有机密案件要办,再加上,实在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李成与柳如茵的死有关……

  施永明默默回想着案件的内容,他也只知道李成当时的确有案子要办,而且比较紧急,但具体是什么案子,他不清楚。

  但是,李成当时的上官应该没有和他勾结,所以,的确有一起案件,而且,办成之后功劳还不小。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李成应该就是靠着那个案件的功劳才来到兵马司,并一步步升为千户。

  嗯,他得去找刑部谈一谈。

  小皇帝都默许了他插手,自然也是允许他帮忙的。

  他这个大理寺卿总不能一直被误会吧。

  ……

  秦元禹没有思考太多有关齐况的事情,齐况也没有,他只是疑惑片刻后便不再去想,满脑子只有他的案子。

  刘容丽去世,李成那边问不出线索,唯一还能够确认的只有一个人——柳如茵。

  此刻,站在柳如茵的坟茔前,齐况面无表情,而跟在他身后的两个捕快却是有些惊诧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地腹诽,传言果然没错,这齐寺正心中只有案件的真相。

  不是为了正义,也不是为了名声,就只是断案,仅此而已。

  齐况扭过头,看向两捕快,轻声开口道:“挖吧。”

  闻言,两捕快连忙拿起一旁的工具,一边挖还一边问道:“齐寺正,一会挖出来需要我们搬到哪里去吗?”

  “是去找刘仵作还是?”

  齐况目光直直地盯着坟茔,听到问话,没有分神,直接回道:“不用,我懂一点验尸的手段。”

  在大理寺受了十一年冷遇,有些仵作和捕快常常因为他而消极怠工,所以为了更好地断案,他学了很多知识。

  只要是于案件有帮助的知识,他就会去学。

  而要破案,首先要判断柳如茵的死因。

  当时说是投湖自杀,但他之前问过那些对柳如茵还有印象的人,他们的说辞内容并不一样,但核心是相同的——柳如茵此人看着沉默寡言,但其实性格非常坚韧,绝不可能轻生。

  柳如茵身上总是带着旧伤,过往经历应该算不上好,甚至可以称得上坎坷,这或许可能成为她被判断为自杀的理由。但是,一个性格坚韧,熬过了那些坎坷过去的人,怎么可能突然自杀?

  没有半点征兆。

  而李成是柳如茵平淡生活里唯一的变量,这也是他一直觉得李成可疑的根本原因。

  齐况一边默默思考,一边紧紧盯着面前的坟茔,坟茔的土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应该不是下毒或者蛊虫之类的手段。

  十一年过去,他并不确定柳如茵的尸体到底如何,只能尽可能多观察些其他的地方,希望能够找出一点线索。

  但可惜的是,没有。

  “齐寺正!”

  坟茔已经被挖开,齐况冲着两捕快点点头,眼中闪过一抹遗憾,上前几步,坟茔里面摆着一个小棺材。

  他冲着两捕快点点头,下一秒,棺材板被他们用力打开,里面的场景也映入他们眼帘。

  齐况神情一滞,旁边两捕快更是直接惊叫出声,“空,空的?!”

  棺材里面,居然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