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卓成今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那是十九年前的一个夜晚。
暴雨倾盆，警车的鸣笛声和闪亮的灯光在空旷的大街上格外引人注意。
一辆翻倒的中型汽车里躺着一对闭着眼睛的中年夫妻，那对夫妻看上去已经没有了生命特征。
耳边有婴儿的啼哭声。
那是他刚出生不久的弟弟。
楚卓成看见了那对夫妻的魂魄，轻悠悠地飘荡在空中，他们脸上都是血，但是他们的神色却又那么安详。
“卓成，对不起，没办法陪你长大了。”是妈妈温柔的声音。
“卓成，弟弟就拜托你照顾了。我们不希望你们成龙成凤，只希望你们能够平平安安长大。”是爸爸的声音。
“你还是个孩子，”妈妈不赞同道，“不要太为难自己，家里没给你们留多少钱，如果觉得太辛苦的话，就把弟弟交给别人抚养吧。”
楚卓成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梦中的他一直在摇头，泪水早就遍布整张脸。
“不要，我们一家人好好的，谁都不要离开……”太无力了。
他想要怒吼，想要咆哮，但是梦中的他根本没有一点力气，声音都软绵绵的。
迷蒙之中，他看见了妈妈淌着血与泪的脸。
她和记忆中一样漂亮，她这辈子都不会老去，她被永远地刻在了楚卓成的记忆中。
楚卓成紧紧抓着自己的被褥，惨白的脸上一直在冒汗。
他猛然从床上弹起来，单薄的身体，早已被汗湿的睡衣黏在了背上。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找到水杯，“咕咚”喝了半杯水。
月色顺着窗户淌了进来，书桌上的课本被风翻起了书页，他今晚竟然忘记关窗了。
楚卓成有些失落地看着自己宽大的双人床。
大概人在难过的时候，总会想起自己喜欢的人。
曾有那么一段时间，费岚每晚都躺在这张床上，二人相拥而眠。
也许是忘记了中间六年记忆的原因，楚卓成对费岚在这房子里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的印象都格外深刻，仿佛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情。
也不是没想过分手，毕竟他曾无数次怀疑过费岚的身份，他知道对方肯定不是一般人。
也不是能和自己一直走下去的人。
只是从前的楚卓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和费岚会以这么难看的方式收场。
释怀了吗？
楚卓成借着微弱的月光，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绿色小方盒。
轻轻地打开，一只素雅的男士婚戒静静地躺在里面。
那是费岚送给他的。
他现在还没有想起来这只钻戒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境况、以什么样的方式送给自己的。
他只能想起来，如果不是因为回国要收拾东西，他是不知道他和费岚还有婚戒的。
也就是说，六年后的楚卓成并不承认他和费岚的关系。
可是既然不承认，为什么要一直留在抽屉里呢？为什么不扔掉它呢？
楚卓成关上了小方盒，将它捂在自己的胸口。
好像在和六年后的自己对话：
你也跟我一样矛盾吗？
你也和我一样纠结吗？
你也知道，其实我和他很难有以后吗？
楚卓成不知道自己在书桌边上坐了多久，直到窗户渗进的风将自己的头吹痛了，他才站起身来，准备回床上睡觉。
想要看看时间，拿起手机，一堆消息蹦了出来，最关键的那几个字眼差点让楚卓成心脏骤停。
“卓成哥，程安现在还没回来，他是回家了吗？我们打他电话都没打通。”
“卓成哥，程安跟你打过招呼了吗？你现在知道他在哪儿吗？”
这些消息来自楚程安的室友。
备注是“程安室友”，但是楚卓成并没有这些人的记忆，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加上了楚程安的室友。
“不好意思，打扰了哥，程安现在在外面呢，虚惊一场。”
“刚才程安来电话了，刚才可能是在忙吧。”
楚卓成平稳了一下情绪，打字回复道：“不好意思，我睡得比较早，没有看见消息。”
现在已经是一点多了。
对面竟然还没有睡觉：“没关系的，卓成哥。”
楚卓成又聊了几句：“程安现在没事了是吗？他不在你们寝室？”
“啊，对。他跟我们说他去外面住了。”
“卓成哥，你要是还是担心的话，我们再去问问？”
对面回复得很快。
楚卓成心中有点疑虑，楚程安一向乖巧安分，平时没有在外住宿的习惯，就算有什么特殊情况，也肯定会对自己说的。
其实想一想就知道了，楚程安没在宿舍，也不在家，有没跟自己打报告，那肯定是……去找自己男朋友了。
虽然还没见过楚程安的男朋友，但是看着楚程安每天幸福的模样，他猜想对面这个男人应该还不错。
“没关系的。”楚卓成回复，“对了，每次他不回宿舍你们都会告诉我吗？”
对面沉默了一阵。
楚卓成也觉得自己这么说话奇奇怪怪的，于是解释了一下：“我前一阵子车祸撞到脑袋失忆了，忘记了最近几个月的事情。我只是有点好奇，不方便说的话我就不问了。”
楚卓成觉得困惑，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对楚程安还没有那么大的控制欲，不至于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还特意加了对方的大学室友。
“原来是这样，那卓成哥现在好点了吗？”
那边回复道。
楚卓成觉得这人一定是个热心肠的开朗小伙子，语气忍不住放软和了很多：“好多了。有些事情能想起来，有些事情还得靠其他人提醒。”
对面又回复：“其实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说起这件事怕你担心。你也知道之前程安出过事儿，我们不得不严谨一点。”
楚卓成心尖一颤：“他出过什么事儿？”
“程安没告诉你吗？”对面觉得自己说多了，又赶忙往回说，“其实也没什么，现在已经没事了。”
“可以告诉我吗？”楚卓成忍不住问，又怕对方被自己吓着了不敢说，“你就算现在不跟我讲，我以后也会自己想起来的。这孩子总是什么事情都瞒着我，怕我担心，其实我更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下，楚程安的室友沉默了很长的一顿时间。
就在楚卓成以为对方不会回复自己的时候，那边又弹出了一条消息：
“卓成哥，告诉你也可以。”
“程安之前去试戏，被一个娱乐圈巨头公司的老董给扣住了，那个老董……是个男人。反正闹得挺不愉快的，后来卓成哥你想了办法把人救出来了。”
“这事之后，我估摸着程安都恐同了，那时候他整日整夜地把自己关在寝室里，我们都害怕他想不开。”
对方劈里啪啦打了一堆字，打着打着又觉得自己说多了，开始往回扯。
“其实都过去很久了，卓成哥你不必太介怀的。”
“程安最近状态挺好的，是不是谈了女朋友了？”
“哎呀，我可能说错话了，如果哪句话说的不对，卓成哥你别往心里去。”
楚卓成先是震惊于这段往事，随后又觉得十分古怪。
他知道的，楚程安有个男朋友。
可是对面这孩子说，楚程安恐同。
楚卓成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和楚程安的聊天框，虽然已经很晚了，但是还是没忍住发了条消息：“程安，睡了吗？你现在和你男朋友在一起吗？”
对面没有回复。
楚卓成按捺不住，最终还是拨打了他的电话号码。
响了两声就挂断了。
这也就意味着，楚程安还没有睡觉，只是拒接了他的电话。
一想到对方和男朋友在一起，这个点还没睡觉，而且挂断了他的电话，那么对方估计是在……
楚卓成的脸上有点尴尬。
“程安，你要是没睡的话，等会儿给我回个电话。”
他等了十几分钟。
大概在等了快要二十分钟之后，对方才回复了自己的消息：“抱歉哥，我刚才在做小组作业。”
楚卓成觉得这个解释并不高明，但是没有拆穿对方：“现在还没睡觉？”
“没有，寝室里的人都亮着灯呢，这个作业比较赶。”
看到对面的回复，楚卓成抿了抿唇：“在寝室？”
“嗯，马上就睡，你不用担心。”
看到这条回复，楚卓成的心凉了半截。
这孩子为什么跟自己撒谎？
他现在肯定不在寝室里，那他在哪儿？
如果是跟男朋友待在一起，直接说就行了，为什么要遮遮掩掩的？
难不成过去的自己瞧不上对方的男朋友，所以楚程安不好意思跟自己说？
楚卓成试探道：“你真的跟你的室友在一起？”
看到对方这么问，楚程安也回过味儿了。
楚卓成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没有。”
“哥，我现在在外面。”
“你别生气，我是害怕你担心所以没和你说实话。”
楚卓成还没有到生气的地步：“在外面干什么呢？”
楚程安大概是犹豫了一会儿，回复消息的速度没有刚才那么快：“我跟我男朋友在一起。”
楚卓成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跟自己撒第二次谎：“程安，下次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直接说就行了，不用感觉不好意思。你哥我也是同性恋，我没觉得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有什么不好。”
“嗯，好。”回复得极其简单。
楚卓成心里又有些痒痒：“是不是因为我过去不喜欢你男朋友，所以你才不敢告诉我你和他待在一起？”
又等了很久。
这次的回复是：“是。”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