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么说，费岚现在以为你已经失忆了？”
身穿黑色衬衫的中年男人优雅地将自己交叉的十指放在膝盖上，深沉的褐色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
身旁是一面落地窗，向下俯瞰，能观望到一片流动的灯光。
那是涌动的京城街道。
这里是盛元文化的最高层，董事长办公室。
楚卓成垂着头，神色淡淡：“是。”
“我没想到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费珣喝了一口茶水，嘴边立即弥漫出一股苦涩的味道。“这叫什么，殉情？”
楚卓成的身子怔了一下，眼神中似有哀色，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我本以为你死了他就能定下心了，没想到我这儿子那么固执。”
费珣多有感慨，继续道：“让你离开他身边，他自己又把你找了回来，让你去死，他竟然还跟着去死，我这个做父亲的，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楚卓成颤抖着鼻息：“费董……”
“你不用担心，我知道你很听话，我不会对付你弟弟，也不会让王逢生家里人去告你。”
费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眸间却闪过一抹不屑。
他的耐心有限，实在不想再在这种人身上耗费精力了。
“现在——我需要你，消失在京城。”
既然费岚对这个人那么痴情，那就让他去找吧，找累了，自然就放弃了。
他倒是想弄死楚卓成，但是他也怕自己那个傻儿子又跟着殉情。
楚卓成的指尖掐着掌心，脸上的表情因极力忍耐而变得有些扭曲。
消失在京城……
大概过了很久——也许没那么久，楚卓成终于缓缓抬头，薄唇轻启：
“好。”
费珣勾起唇角：“我知道你比我儿子识时务多了。”
楚卓成没有理会他话中的讥讽之意，他敛去不该有的神色，换了一副语气：
“去哪儿？”
费珣似乎早就准备好了：“国外，你可以挑选你喜欢的国家和城市，在费岚放弃你之前，你都必须呆在那个地方。这段时间内，王逢生会好好的，你弟弟也会好好的，我会给你一笔钱，让你衣食无忧。”
楚卓成的心狠狠一震。
不在京城就算了，竟然还要把他送到国外！
这是多防着他！
“我知道你不怕死。”费珣站起身来，单手插兜，慢慢踱步，“所以我让你去死的时候，你一点都不犹豫。”
虽然年过五十，但是岁月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此时的他看着更像是刚过而立之年，只是添了几分时间浸染过后的深沉气息。
不得不说，虽然费岚和费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但是这副好皮囊却是“一脉相承”的。
“本来你这种人是很难缠的，可是谁叫你多了一个弟弟。”费珣轻声笑了起来，笑声中多了几分胜券在握的意味，“楚卓成……你可真是个好哥哥。”
昨天下午，陈联忽然将他的性向曝光。
刺激之下，楚卓成想起了更多的记忆片段。
包括……他将王逢生重伤那件事情。
随后，费珣的车停在了他家楼下，他本人上去跟楚卓成交谈了一番。
说是交谈，实则是交易。
用楚卓成的这条人命，换王逢生的那条命，再加上他弟弟的前途。
正如费珣所说，他不怕死，所以王逢生那件事的威胁，远远不敌他弟弟的前途。
本来楚卓成还有点犹豫，但是——费珣带来了一个人。
他没想到带来的这人他还认识，是白稚安。
费珣叫白稚安脱光自己的衣服。
紧接着，楚卓成看见那个跟自己弟弟差不多大的男孩红着眼慢慢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他的手臂上、背上、腹部，全是伤疤。
前胸光秃秃一片，渗透着血迹，那……竟是被人硬生生咬掉的。
瘦小的身板，纵横交错的都是伤口。
再然后，男孩轻轻转过身。
大概是冷冽的空气让他感到不安，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下一刻，一个黑色的物体掉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那副瘦小的身体摇摇欲坠，弱不禁风的样子。
可是竟然塞着……
白稚安自始至终都安安静静的，像是麻痹了一般，“展示”好后，又迅速地穿上了衣服。
楚卓成大脑的弦一下子绷断了。
这是下马威！
费珣说的哪里是楚程安的“前途”！
他是要楚程安的命！
楚卓成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的弟弟被这样对待，他还有没有勇气活在这个世界上。
不行……
不行。
他可以是贱命一条，他可以悄无声息地死去，但是他弟弟不行！
如果是因为自己，他的弟弟才受到了这样的牵连，他有什么脸面去见地下的爸妈！
“需要我做什么。”
他颤抖着牙关，开口问道。
这问话，一如六年前，只是多了一些绝望，和不甘。
他终究是要负了和费岚的约定了。
是他的错，是他不知好歹，明明知道那是他招惹不起的人，却天真地以为自己有机会留在他身边。
那个人是费岚，费家唯一的大少爷，费珣怎么会纵容他跟一个没有身份的男人胡闹。
是他自讨苦吃，是他不自量力。
楚卓成苦笑，是他活该。
所以费珣让他去死，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但是他没死成，还将动静闹得那么大。
楚卓成木木地道：“给我一点时间，我解决一下这边的事情，去哪儿你帮我安排吧。费岚以为我失忆了，我这次是偷跑出来的。”
如果费岚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忘记，肯定会将自己锁在身边，怕他因为自己性取向曝光而做什么傻事。
也亏得他装得像，不然费岚怎么会放任自己一个人在家？那样的话，他哪里会有逃出去的机会？
费珣眸中冷光闪烁：“一天的时间。你解决好之后过来找我，我会先把你带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到时候再办出国手续。”
“……好。”
楚卓成浑浑噩噩地走出了盛元大厦，冷风灌进胸腔，他被吹得有些僵硬。
云层遮住了月亮，还好路灯够亮。
楚卓成伸出手掌，观察着上面的纹路，眼神却是一片空洞。
说来也巧，明天是他的三十岁生日。
这没滋味的日子，竟然已经过去了一万多天。
“费岚……”
他喃喃两声。
——
这是费岚手里最靠近盛元公司的一套公寓，打的十几分钟就到了。
他本来不想回到这里，但是费岚将他的手机扣下了。
虽然已经设了密码，但里面重要的东西太多了，还是拿回来更加稳妥。
走进家门之后，楚卓成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他的心中咯噔一声……这人不是说再玩半个小时才到家吗？
费岚正在面无表情地看电视。
电视上播放着一个恐怖电影，夸张的声效和刺激的画面让刚到来的楚卓成眉头一皱。
“你去哪儿了？”费岚问道。
“去楼下买点东西，顺便散散心。”楚卓成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借口。
“下次出去跟我说一声。”费岚关掉了电视，语气一如平常。
楚卓成猛跳的心脏慢慢平息：“好。”
他换上了拖鞋，眼神忍不住乱飘。
“对了……今天早上你做饭的时候，是怎么找到酱油的？”费岚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第一次在这儿做饭的时候，找了好久都找不到。”
楚卓成神色不改：“找了挺久的。”
“哦……下次直接问我就行。”费岚站起身，朝着他的方向走。
他的眼底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无声……却震耳欲聋。
楚卓成别开了眼神，喉结滚动：“怎么这样看着我？”
语气中充斥着他自己都听不出来的心虚。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家里的密码门，该换了。”
费岚的指腹轻轻刮揉对方的脸颊，“要不然，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都能开我家的门了。”
就在此刻，他周遭的气息陡然一变，空气的温度瞬间骤降——
楚卓成兀然瞪大了眸子，逃跑似的往后退了一步，却被人狠狠抓住手腕。
“楚卓成，”费岚凑近他的脸庞，低哑出声，“你真的很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