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
黎粲端了一盘许岁卓爱吃的曲奇走进房间,这盘是他亲手烤的,在里面还加上了蔓越莓干,中和甜味。
今天许岁卓的兼职活动已经提前结束,正呆在房间中,透过房间大型的落地窗注视后花园,他盘腿坐在地毯上,有些出神。
带着暖意和甜味的手指碰了碰许岁卓的脸,许岁卓的眼神立刻聚焦,他意识回笼,抬眼看向黎粲。
他拨弄一下了头发,接过黎粲手中的曲奇。
黎粲也在他的身边盘腿坐下。
两人肩抵着肩,一如往常。
但是黎粲莫名觉察出来了不对劲的气氛。
许岁卓仍然没有搭话。
黎粲凑近看他,许岁卓的视线落在了面前人的五官上。
“你都不理我。”
语气颇为委屈。
许岁卓抬手在黎粲的脑袋上轻拍两下,随即开口问黎粲, “你有想过我们的关系,吗?”
黎粲因紧张而绷紧的肌肉骤然放松下来,很自然地反问道:“我们什么关系难道不明显吗?”
随即又小声地说:“就是恋人……关系。”
“可好像太明显了。”
许岁卓摇摇头,他把手中的曲奇搁置在一旁。
听出了许岁卓话中有话,黎粲反应过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他随即问:“姐姐她……找你麻烦了?”
“没有。”许岁卓垂头看向那盘曲奇,每一块曲奇上的纹理都堪称完美,似乎都在散发奶香味,换做平时,许岁卓早已经几块下肚,可是今天,他似乎兴致缺缺。
“妈妈知道了——”
“也不是。”
许岁卓打断了黎粲的话,正准备组织语言说他才得知的消息。
许岁卓刚刚接到运营账号的朋友所发来的消息,在前两天与粉丝的合照在网络上流传开来,引来了不小的流量,此刻视频账号的粉丝数量更是呈直线趋势上升,是他出乎意料的结果。
随着粉丝数量的上升,他的影响力逐渐扩大,平台似乎也看重这个新人博主的潜力,于是给了推荐位,他的账号流量已经达到了不可思议的高度。
有好处,但忽如其来的爆火也会带来负面的影响。
有人凭借那张合照认出了许岁卓,当然,也认出了黎粲。
两人的关系除开在家人面前,并未有隐藏。
然而经过发酵后,事情走向已经逐渐不受控制。
各大营销号开始搬运许岁卓和粉丝的合照,更是挖出了摄影者,是许岁卓的男朋友。
一时间,网络上的评论四起,有嗑cp的,有骂麦麸的,有说他们恶心的,还有的说要把他们举报到学校。
似乎也有人搅混水,放出了很多似是而非的消息,捕风捉影地造了些谣,许岁卓查看了朋友发过来的图片,如此熟悉的路子,他几乎一眼就能知道是谁。
相似又卑劣的手段,早就在几个月前就体验过了。
这一切都太快了,许岁卓是喜欢按照计划一步一步走的人,他根本就没有在网络上公开自己的性取向以及男朋友的打算。
这属于他的私生活部分,不管网络上的人如何质疑或是辱骂,他想都没必要陷入自证的陷阱,但真正处在舆论中心的时候,他就已经被流量架起,迫使他给出两人关系的解释。
那些视频的传播面超出了许岁卓可以控制的范围,他在朋友的帮助之下率先找到了传播者要求隐藏视频,再次找到了当事人沟通,最后在朋友的帮助下买了些水军,等到一切做完,许岁卓才感觉到有些疲惫。
他不希望黎粲因为自己而受到什么影响。
刚刚在查看那些截图的时候,许岁卓大致浏览了一些评论。
里面有一些属于两人的真实信息,这使许岁卓感到不安。
他不能连累黎粲。
但是一切都太快了,快到他没有应急方案,只能先从源头上下手,尽量降低两人的影响。
本想着等到稳定下来之后,再正式地向朋友,家人公布关系,到时候正式地上门,面见父母,现在看来行不通。
许岁卓不想让黎粲担心,于是将事情三言两语说了,但只字未提那些评论。
黎粲的眉头紧缩,他看向许岁卓故作轻松的脸。
如果不是因为两人相处的时间足够长,他几乎就要被许岁卓的这番话骗过去了。
许岁卓说没什么大事,但是需要做好家人都知道两人关系的准备。
黎粲没有说话。
许岁卓以为他是因为担心家人知道这件事,于是说:“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尽量在把事情影响降到最低了,你的家人应该——”
话音未落,许岁卓自顾自的解释被黎粲打断。
“你没有想过和我一起解决吗?”
黎粲神色认真,一改往日的散漫。
“嗯?”
黎粲的答案似乎不在许岁卓的预想之中,他忽然就卡壳了。
一直以来,他都是自己解决问题,只不过因为黎粲的出现,他得到了以前从不会有的庇护,就像尝到了甜头,让人上瘾。
黎粲对他好得有些过分了。
所以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想拖累黎粲,所以他要求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这些事。
“我……可以自己解决的,”许岁卓顿了顿继续说, “如果到时候你的家人——”
黎粲动手捂住了他的嘴。
没有说完的话化作一道热气聚拢在黎粲的掌心之中,随即又消散。
许岁卓睁着眼睛,不解地看向黎粲。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难道真的要大难临头各自飞?”
黎粲极其认真地注视着许岁卓。
随即他以一种无法拒绝的口吻对许岁卓说:“这件事,我们一起解决。”
许岁卓还想说些什么,在感受着黎粲掌心热度的时候,他还是松动了态度。
现在的他,根本没办法拒绝黎粲。
根据朋友发来的公关建议,和黎粲探讨之后,许岁卓立刻以视频博主的身份注册了微博账号,仔细地拟了一份声明,两人确认无误之后发给朋友再次审核。
其大致内容就是承认两人的关系,并且对那些人肉的网友提出警告,并呼吁不要过分关注博主的私人信息。
紧接着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通过正规的渠道收集到了一些造谣,辱骂之人的个人信息,一起打包发给律师,后续的事情代由律师负责。
和律师沟通完后,时间已经接近傍晚。
眼睛酸涩,许岁卓揉了揉眼,拉过了还在和网上与喷子对线的黎粲。
“都看一下午手机了,歇歇。”
说完之后就从黎粲的手上拿过手机。
黎粲就快吵赢了,结果手机被无情收走。
黎粲还想再争取一下,就给他五分钟,不对,就两分钟。
然而在看到许岁卓通红的眼眶之后,他再也没了心思,注意力全然转移到许岁卓身上。
对着电子设备看了一下午,两人为解决这件事几乎没歇气,许岁卓好看的眼睛中泛起红血丝。
黎粲双手捧着许岁卓的脸,用两个大拇指轻轻碾过他的双眼。
“累吗?”
许岁卓顺从地闭上眼睛,反问道:“你累吗?”
黎粲点头,帮他揉着眼眶,又摇摇头。
他说:“不是累,是生气,我看到网上有些杠精说你,还质疑我们的关系。”
许岁卓微仰起头,说:“没关系,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敲门声兀地响起。
是黎粲姐姐的声音。
她在门外说:“下楼吃晚饭。”
随即又压声道:“爸爸回来了,你们快些收拾下楼。”
黎粲顿住动作,许岁卓睁开眼。
姐姐和父亲最近在follow一个特别重要的项目,按理来说不应该现在就回来,此刻却出现在黎粲的房门之外。
两人心中都感到一阵不妙。
有些反常。
在眼下的情况下,两人能想到的是事情已经被家人知晓。
在互联网时代,信息传播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哪怕自己不关注的信息,也能或多或少从其他人的口中得知。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说话,试图等到姐姐的下文。
然而姐姐说完这两句就已经下楼,没有其他多余的话语。
黎粲心头一跳,立刻冲上前打开衣柜,从柜中翻出几件床单。
许岁卓没看明白黎粲想要做些什么。
黎粲双手扶住许岁卓的肩,将他往窗边推。
“我严重怀疑他们已经知道了什么,我怕你被灭口,所以你等下就把这些床单依次系紧,沿着窗台往下走。”黎粲边走边说,却在看见窗外景象的时候驻足。
后花园仍然一片安静,外面在飘小雪。
哪怕他房间所处的楼层不高,但他也不愿意许岁卓冒险,万一摔伤,到现在他都还记得许岁卓崴脚之后那副可怜的样子。
“算了算了,我担心你摔伤,还是藏在房间里,等下他们问我就说你已经走了,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
他一边说一边把人往房间里推。
许岁卓心中泛起异样感受,他忽然就理解了黎粲下午对他说的那句话。
这件事,他们需要一起解决。
许岁卓握住黎粲的手,对他说了同样的话。
他说:“我们一起去。”
黎粲本来不答应,但许岁卓竟然以辞职威胁他。
于是,他答应了。
两人落座在餐桌时,家中的人已经到齐了。
桌上的菜品繁多,却没人动筷,四周的佣人似乎也被遣散,就像是在回避什么。
桌上没人说话,低气压始终笼罩几人之间。
饭菜在冒着热气。
许岁卓落座后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还从未面对过这样的状况。
黎粲坐他身旁,挪动大腿,用膝盖轻轻碰了他的大腿。
或许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长辈,许岁卓没有回应黎粲,也没有说话。
最终,黎粲起身替每人的杯子中都倒满了水。
他率先看向爸爸,伸手去拿他的碗,说:“爸,我帮您盛汤。”
爸爸没有说话。
桌上几人的视线都紧紧盯着黎粲。
率先破局的人总是吸引人注意。
许岁卓也反应过来,沉默着起身,弓腰伸手替姐姐和妈妈盛汤。
他的动作却被拦了下来。
是姐姐的眼神,她微微仰头,示意让黎粲来,让许岁卓坐下。
整个氛围十分诡异。
许岁卓沉默坐下,抬头注视着黎粲的动作。
他本来就不该沉溺的。
从小时候开始,他所喜欢的东西,最终都没办法留下,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蛮惨的。
直到每人的碗中都盛满了乳白的汤,黎粲才为自己添了碗汤。
他以前从不喜欢喝汤,但许岁卓有这个习惯,这段时间里常会陪着他喝,久而久之他也养成了喝汤的习惯。
家中阿姨的手艺很好,空气中隐约浮着香味,然而今晚食欲全无,他如坐针毡。
许岁卓坐他身旁,迟迟没有用餐。
大家都在等一家之主发话。
爸爸没说什么,用骨瓷勺轻轻搅动碗中的汤。
碗勺相碰,发出声响,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两人的神经上。
“看我干什么?吃饭。”
爸爸的声音终于响起。
如果仔细听,还可以觉察出他语气中的疲惫,有可能是得知了他们的关系,也有可能是因为公司项目太过棘手。
总而言之,眼下不是坦白的好时机。
许岁卓拿不稳,黎粲的家人到底知道了多少,又是从哪里得知。
都说胃是情绪器官,在现在的情况之下,哪怕桌上是什么山珍海味,许岁卓和黎粲两人都没有吃出什么滋味来。
许岁卓吃饭缓且慢,最终指尖抵住碗筷,轻轻向前送,示意自己吃完了。
黎粲见状也停筷。
桌上微妙的氛围发生改变,因为三位长辈也跟着停下筷子。
“什么时候的事情?”
爸爸说完之后就盯着两人。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不应该抱有侥幸。
“抱歉叔叔,我——”
许岁卓先行出声,然而话音未落,就继续被人打断。
他心中一沉,深吸一口气,屏住。
无论他以前处理过什么样棘手的事情,难度都比不上今天。
他和黎粲对视一眼,对方的眼神坚定。
许岁卓微微定了定心。
他面对的是黎粲的家人,面对这样情况的时候,连逃避都没办法做到。
“网上的事情为什么不寻求我们的帮助?”
爸爸神色严肃。
“爸,你……都知道了?”
黎粲迟疑地问着。
爸爸点头,说:“出现这种事情,在没有彻底解决事情的把握时,你们应该第一时间找我们的帮助。”
“事发突然,也是突然发酵的,不想让你们担心。”
黎粲解释他和许岁卓两人的动机。
既然他们已经得知了网络上的事情,那么也意味着两人的关系应该也被家人知道了。
按照逻辑来说,接着就该询问他们两人的关系里,如果不出意外,家人或许会叫他们分开。
饭桌上的菜还温热着,往外散出阵阵香气,餐厅的暖光充盈整个空间,墙壁上悬挂着的油画质感醇厚,窗外有细微的声响。
本该是温馨的场景,许岁卓此刻却像局外人,无法插话,只能在心中预想着糟糕结果,等待悬在头顶之剑的审判。
忽然间,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胃仿佛在痉挛,一下一下抽着,他用手紧紧按住。
他用单手撑着额角,背上渗出一层冷汗,胃仍然在体内抽动着,没有停下的趋势。
几人的对话暂停,立刻起身查看许岁卓的情况。
耳鸣音和极度的难受让许岁卓无法听清他们的话语。
他自然地搭上黎粲的手臂,熟悉的触感让他忽然间就脱了力,信任地将自己交出去。
抱着许岁卓上车时,黎粲都没察觉到自己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然而他的头脑清晰,没有慌乱,极度冷静地和医生沟通着。
“没有病史。”
“没有不良嗜好。”
“好,我们预计十分钟之后到。”
电话挂断。
黎粲将人完全揽在怀中,他一手搭在许岁卓的腰间,让许岁卓靠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伸到许岁卓面前。
他说:“受不的话就咬我。”
许岁卓幅度很轻地摆头。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极度的难受之下是怎么挺过来的,他只记得黎粲好像一直抱着自己,然后腾空了一瞬,他下意识地抓紧了黎粲的衣领。
后面就听见独属黎粲的声音,安慰他说不用担心,沉稳又让人有安全感。
许岁卓后面就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空气中似有似无地飘着消毒水味,但由于开了暖气,闻上去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应该是在医院,他的意识还停留在黎粲送他来医院的那一刻。
许岁卓幅度极小地扭头,想要看清周围的环境。
黎粲整个人拿了把凳子,守在床边,见床上的人动了便立刻起身查看许岁卓的状况。
黎粲见状,一言不发地将病床摇起。
许岁卓的视野逐渐变宽,变大,这才看清周围的环境,不太像医院,至少不是他印象里的医院。
与其说是医院,到不如说是什么星级酒店的高级套房,整个空间里只有他一个病人。
他清了清干涩的嗓子,终于发出了声音。
“黎粲。”
黎粲帮他调好了病床后便坐在病床旁,一言不发,但眼神发紧。
在转过脸来的时候,黎粲眼下有着青黑,倦容明显。
许岁卓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微微抬起右手,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堪堪将手悬在半空。
已经一天没有进食的他确实觉得四肢发软,提不上劲。
黎粲立刻将脸贴了上去,用自己的手扶着他的手,嗓音又涩又哑。
“你终于醒了。”
“嗯,别担心。”
“叔叔阿姨,还有姐姐呢?”
他的声音很小,以至于黎粲需要看着他的唇才能弄清楚许岁卓的意思。
“你才醒,先别想这些,”黎粲的眼神在许岁卓的脸上游移,感觉面前的男生又瘦了些, “你怎么不问自己的情况?”
“没事的,我知道不严重。”
许岁卓摇摇头,他已经从黎粲的眼睛中读到了他需要的信息。
他的五指轻轻摩挲黎粲的脸,继续说:“还麻烦你们了。”
“这有什么——”
黎粲的话音未落,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
黎粲扭头,许岁卓目移,看见来者是黎粲的妈妈。
许岁卓有些不好意思,想要将手抽回来,但黎粲按得紧,他抽不动。
妈妈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晴朗,说:“岁卓醒啦?快来,我给你带了营养餐。”
许岁卓的嘴唇动了动,说了句“谢谢阿姨”,也不知道黎粲的妈妈听到没有。
他现在其实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黎粲的家人,两人的关系他们肯定是知道了,结果关键时候他却晕倒,还享受着这么好的治疗环境,不用多想,肯定是他们的手笔,现在更是享受着他家人的照顾。
妈妈一边说一边将饭盒放在一旁,准备打开,嘴里还念着, “小粲,人家岁卓才醒啦,你不要去弄人家,让人好好休息。”
“我已经批评过你爸爸了,让他下次说话好好说,不要搞这么吓人了,不过他当时也是生气,因为出了这么大事,你们居然不跟家里说,我们家有专业的律师呀,还有很成熟的公关部门,可以帮你们解决网上,你们这俩孩子,怎么就没想起来找家里人帮忙呢?”
黎粲的喉结一滚,听话地将许岁卓的手放下,并不容拒绝地将他的手塞进被窝里。
他说:“现在不能吃。”
“什么?”
妈妈絮叨的话终于停下。
“安排了检查,检查完才能进食,在这之前禁水禁食。”
黎粲回答。
“啊?不是说不严重的吗?怎么还安排了检查?”
妈妈替自己拉了个凳子过来,接着话锋一转说:“岁卓别担心,咱们忍忍,等会儿做完了检查就能吃饭了,我特意请的大师配了营养餐,绝对营养又好吃。”
或许是昏睡了太久,他的思路还有些跟不上,只点点头,再次重复了一遍,说:“谢谢阿姨。”
“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咱们岁卓要快快好起来。”
妈妈说完这句话后乐呵呵地拿了几个水果往外走。
两人显然都没有反应过来。
许岁卓的视线从虚空落到了黎粲的脸上。
如果他刚刚没听错,妈妈说的是“一家人”,说不定也有客气的托词在里面。
许岁卓完还全处在一个一无所知的情况之下,他想问黎粲,到底发生了什么,家人的态度是什么样的,他们需要做什么。
想问的事情太多,他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
但有人提醒他们需要去检查了,还推了个轮椅来。
其实许岁卓想说自己用不着,但黎粲执意让他坐上轮椅,将他推去检查室。
出了房间才发现,检查的地方不远,整个医院走廊一尘不染,午后的阳光从明亮的窗子中射进来,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如果不是此刻要去检查,许岁卓还能用“惬意”来形容现在的感受。
胃部只有些隐隐的不适,疼痛感缓解了很多,黎粲在身后推着他,高大的体型无法让人忽略他的存在感。
随后黎粲有条不紊地协助医生,按照流程将许岁卓送进去检查。
他站在门口,想起昨天才将人送到医院的时候,黎粲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他承认,在看见许岁卓难受的样子时,他跟着揪心,恨不得晕倒的是他。
还好,许岁卓没什么大碍。
如果真的在自己家发生了什么,黎粲也不会选择原谅自己。
检查做得很快,黎粲推着轮椅,许岁卓坐在轮椅之上,是种很特别的体验。
“你……家人他们怎么样了?”
许岁卓问出声,他在心中憋了很久,眼下总算找到两人独处的时间,找机会问了出来。
他罕见地不想太快得知答案,总觉得知道这个答案之后,两人就得分开。
许岁卓在前二十年的人生中没有依赖过什么人,又或者是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倾注希望,这似乎也成为了他的社交原则,不管什么关系,不要抱有太多希望,所以他独来独往惯了,对于什么人的离去,只当看见了落叶,心中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毕竟没有人会陪他一辈子,当黎粲闯进他生活的时候,这个原则被打破。
显而易见,黎粲是特别的那个。
人都是贪心的,许岁卓不仅想要和黎粲在一起,还想要和他在一起很久。
突如其来的网络舆论让两人的关系就这样摆在了家人面前。
两人没有方案,如果家人提出了让两人分开的要求,他们也没有力量进行抗衡。
所以,许岁卓不想让头顶的剑太快落下,这样一来,他们起码还能存续一段时间的关系。
和自欺欺人没什么两样。
“过程有点长,等我慢慢和你说。”
黎粲的语气轻松,一扫方才的沉闷和低气压。
许岁卓稍微心定,随即发现黎粲现在学会了吊人胃口,怎么学坏了。
按耐住心中瞎想的念头,他继续:“黎粲。”
语气加重了些。
黎粲的手不安分,单手推着轮椅,另一只手摸上许岁卓的侧脸,反问:“生气了?”
两人拐了个弯,才发现妈妈已经等在了门口,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看到两人已经回来,于是走到两人身旁,说:“可算回来了,没事吧?”
许岁卓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先回答了她, “结果还需要再等等。”
妈妈点头,确信道:“咱们岁卓肯定没事的,先回来吃饭。”
回到床上,妈妈从保温盒里拿出了营养餐,香气扑面。
许岁卓接过黎粲递来的一大杯温水,一饮而尽,胃部感到暖意舒缓不少,他有了进食欲望。
哪怕再极饿的情况下,许岁卓依然是小口小口地进食。
黎粲在衬托之下显得狼吞虎咽,妈妈拍了拍黎粲的后脑勺, “慢点吃,你看人家岁卓多么斯文。”
由于许岁卓之前禁食禁水,黎粲也跟着他一起没吃饭,至少没有在许岁卓面前吃饭,担心他看到了馋。
但是黎粲低估了许岁卓的定力。
黎粲早就饿了,大口大口地扒饭。
他含糊地说:“咱们家有一个人斯文就够了。”
许岁卓顿了一下,望向妈妈说:“没事的,看他吃饭让人有食欲。”
许岁卓眼大嘴小,最终也没吃得完满满一大盒的营养餐。
当然,剩下的都进了黎粲的肚。
吃完后,黎粲收拾干净,一屁股坐在了病床旁,和妈妈并肩挨着。
不过妈妈坐不住,一下去切水果,一下给许岁卓接水,一下又问医生报告出来没,一下又给床头的鲜花换水。
直到妈妈递来第二盘水果时,许岁卓才不好意思地拒绝了,说自己实在是吃不下了。
妈妈笑着说:“便宜我家那小子了。”
她笑眯眯撑着下巴看着两人。
“妈,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们?”
黎粲捏着沙糖桔送进嘴。
“你们养眼,不能多看看吗?”
“可以可以,我去洗手。”黎粲说完这句话,就朝妈妈使了个神色。
妈妈心领神会,点点头,说:“你去吧,顺便把盘子拿去洗了,洗干净点。”
黎粲没有留在房间中,端着个盘子出了房间,但他没走,趴在门板上听两人谈话。
“阿姨,实在太麻烦了。”
许岁卓恳切地对黎粲妈妈说着,他不知道对方会怎么想自己,可能会把自己当成麻烦?又有可能会认为自己给他们带来了厄运?在别人家里晕倒怎么看都不像是好运的象征。
妈妈的话却出乎他的意料。
“岁卓,你怎么会这么想?”
妈妈帮他掖了掖被子,说:“人都会有不舒服或者是生病的时候,如果那天晕倒的是我,我相信你们也会这么做的,如果人都不舒服了,还没有家人照顾,是不是太可怜了?”
由于尾句是个问句,许岁卓顺从地点了点头。
“我们知道了你们的关系,我知道你可能会担心这个,但是我们都可以接受的,你们是独立的个体,我们不会把意愿强加在你们身上,那天爸爸之所以那样做,是出于担心,舆论那件事情显然超过了你们能够解决的能力范围,在这种情况下,你们硬抗,没有及时找家里人帮忙,这才是我们所在意的点,现在也不用担心了,爸爸那边已经全盘接手这件事了,姐姐也在跟进,你不用担心网上那些言论,我们就只管听好消息就行。至于对于你们的关系,只要你们都是真心的,我们不会有所阻拦,当然我们也很欣慰,小粲好像因为你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他昨天忙前忙后,我以前从来没看见他像那个样子,他的腿都在抖,但是思路清晰,在处理事情上有条不紊,我们以前总喜欢把他当小孩,以为他可能还有几年才能成长,但是不是,他现在有了爱人的能力,也有了独立的能力,其实很多都是你带给他的,这出乎我们的意料,你们的恋爱是健康的,是积极的。”
妈妈说了那么多话,最后顿了顿,眼神发亮地说:“你们好好谈,我们家人没有意见,你们不用担心,眼下最最关键是的,你一定要快点养好身体。”
她的意思就代表着黎粲家人的意思。
许岁卓忽然觉得喉咙发干,连吞咽口水都觉得费劲,明明刚刚才喝了一大杯水。
妈妈牵住了他的手,轻轻摩挲着,手掌温暖,眼神慈爱,是独属于长辈的那种感觉,丝毫没有因为眼前孩子是同性恋而苛责,甚至还在鼓励他们进行大胆的尝试。
这和大多数家长不一样,起码和许岁卓的家长不一样。
许岁卓鲜少体验这种感觉,他的手有些僵硬,有可能是紧张的也有可能是冷的,他稍微屈起指节。
妈妈似乎感受到了这一举动,她说:“手怎么这么瘦,还冰。”
“黎粲那小子怎么照顾的你?”
妈妈一边说一边单手掏出手机,交代着营养师。
“是我自己吃不了多少,不怪他。”
许岁卓骤然听了妈妈的剖白,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他像是临上刑场的囚犯,等待最后审判,然而最后的结果是无罪。
悬着的心落下,那一刻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的轻松,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甚至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呼了口气,往后靠在病床上。
紧绷太久的身体忽然放松,巨大的喜悦涌了上来,许岁卓闭了闭眼。
害怕眼前的一切是幻想。
再次睁眼。
眼前是妆容得体的长辈,保养很好,能感受到黎粲和她容貌的相似,她身后是温暖的午后阳光,窗外有课大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在冬天里仍然绿意油油生机盎然,房间的墙壁和地下是轻轻摇晃的树影。
这不是梦,不是他的幻想。
“就算以后你们不在一起了,我们还是——”
“不会的。”
黎粲推门而入,将盘子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
“妈,我们还没谈多久呢,你要送祝福知道吗?”
他用湿巾把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
许岁卓抬眼看他,问:“你不是去洗盘子了?”
对上许岁卓含着笑意的眼睛,黎粲现在愣了一下。
许岁卓的状态很不一样,肉眼可见的开心。
“是啊,但我没找到。”
黎粲撒谎撒得理直气壮。
三人又聊了聊事情,许岁卓和黎粲两人把事情简单说了下,交代了其中关键的点。
妈妈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她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关键点,她问:“知道那个造谣源头的人吗?”
许岁卓看了一眼黎粲,他知道他们和章宁家有来往,章宁和黎粲从小长大,他的妈妈也是知道章宁的,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然而黎粲却没怎么管,直接说:“是章宁。”
妈妈的表情变化,点头,说:“能了解你们的情况的,肯定是熟人,原来是他。”
“但是他不和小粲玩得好吗?为什么会这么对你们?”
妈妈越说越气愤, “亏我们以前对他那么好,怎么还背刺你们?不行,我一定要亲自去问问他们家。”
妈妈说完这句话后看见两孩子正盯着她。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随即止住话头,说:“好了好了,岁卓快休息,这件事你们就别担心了,交给我们,现在好好养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到时候咱们健健康康地过个年。”
两人依言照做,前两天为这件事耗费了太多精力,有人帮忙是好事,两人可以喘口气,毕竟还是学生,对于这样的事情还是需要交给专业的人负责。
账号的管理也暂时交了出去。
妈妈临走时说:“检查报告出来之后第一时间发给我们,别让我们担心。”
她计划着要找章家问明情况。
黎粲挥手,说:“好的老妈,你快去吧。”
“好,晚点我和爸爸姐姐一起过来,你们缺什么就告诉我,或者直接和这边的工作人员说,东西都很齐全的。”
妈妈拎着包在门口反复交代,让黎粲好好照顾许岁卓。
两小孩连连点头,妈妈说完之后就离开房间。
房间安静下来。
许岁卓往旁边躺了躺,拍拍身旁的位置。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房间里的床很大,不同于公立医院的病床,房间里的床很宽,躺着柔软。
看黎粲的神色疲倦,许岁卓也不知道他守自己守了多久,时间肯定不算短。
或许是太过疲惫,黎粲的思路还没转过来。
“你身体还没好。”
许岁卓感到莫名其妙,问:“我身体好没好跟你休息有什么关系吗?”
接着又说:“床很大,没关系,上来休息吧。”
黎粲差点咬住舌尖,闷声点头,随后脱了外套,从床的一侧躺进去。
他有点心虚,挤占病人的床位实在是不太好,他进去后没敢动弹。
被窝内带进一阵暖意,许岁卓自然地往他身边靠。
他不爱锻炼,体质不好,冬天手冷脚冷,黎粲和他恰恰相反,每次紧挨着黎粲都觉得暖和。
他侧对着黎粲,左手搭在黎粲腰际,脑袋靠在他肩上。
黎粲就着这个姿势把人揽进怀中。
他嘟哝着:“那我就眯一会儿。”
随即侧身,熟练地将下巴搁在许岁卓脑袋上,把人完完全全禁锢在怀里。
许岁卓阖眼,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黎粲睡着了。
黎粲胸膛起伏有力,许岁卓感受着衣物之下的起伏。
是少有的宁静时刻。
身边人呼吸绵长,这两天睡得太多,许岁卓在黎粲怀中毫无睡意,甚至称得上很精神。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大病没有,今天的检查报告大概率也是这样,出院之后就需要忙着解决网上的那件事,事件的主人公无法做到完全隐身,他也需要登录他的社交平台查看。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是找章宁,许岁卓想,或许是以前的自己错了,一味的忍让给了章宁伤害自己,伤害家人的机会,这次出院,他不仅仅需要找章宁清算这些,还要让他永远无法影响到自己和黎粲。
睡眠充足后的大脑非常清醒,许岁卓在心中一件一件捋着任务。
快要过年了,许岁卓的视线越过窗户,看见远处高楼住户挂着数不过来的红灯笼。
身边人轻轻动了,许岁卓的注意力被拉回来。
黎粲似乎睡得不好,眉头紧皱,呼吸变得急促。
许岁卓往他的怀中缩了缩,伸手在他背后顺了顺,轻声说:“没事。”
从他这个视角能很轻易地发现黎粲脸上的疲态,眼下一片青黑,头发也长长了些。
许岁卓的手轻轻抚过黎粲的脸,感受着手下轮廓的走向,黎粲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对比之下,他的手太过于白,手上没什么肉,骨感太甚,以至于显得有些孱弱。
黎粲夸过他的手很好看,很小,握不住东西。
许岁卓又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实在看不出黎粲说的那些特点。
握不住东西可能不是自己的原因,或许是东西的原因。
许岁卓神游着。
手掌忽然被抓住,他的动作被黎粲抓了个正着。
“怎么乱动?”
黎粲的声音带着沙哑,显然是没休息好。
“是我的错,你继续睡。”
许岁卓笑了声,将脸靠近些。
黎粲仍然闭眼,摩挲着他的手,他忠爱捏许岁卓指节玩, “不睡了,检查报告该出来了,我看看。”
电子设备上就可以查看报告,据医生所说没什么大问题,但需要足够的休息,让许岁卓这两天别熬夜好好休息,黎粲听的比本人都还认真。
“嗯嗯,我一定监督他。”
黎粲说得一脸恳切。
最后的建议是在医院观察两天,之后回家静养。
毕竟快过年了,没人想在医院过年,就算是私立的也不行。
看了看时间,还很早。
自从黎粲被许岁卓邀请上了一次床后,他现在能自然而然地掀被,钻被,盖被一系列活动,毫无心理负担,毕竟体检没出什么事情。
还顺带给许岁卓做了其他一些检查,得到的建议是多运动,多吃饭,多休息,少熬夜。
许岁卓面上和善笑着接受了,回到病房后仍然继续对接家教,然后他的手机就被黎粲无情收走。
黎粲高举着手,好不容易仗着医生的话,在许岁卓面前硬气了一次:“多运动,多休息。”
“动脑子也是运动。”
许岁卓撑起身子去够他手上的手机。
两人体型悬殊,身高也是,许岁卓无论如何都拿不到。
他干脆坐起身,跨在黎粲身上,双手拉下黎粲那支高举的手。
然而,掰不动。
许岁卓冷声,保持着坐在黎粲腿上和他面对面,硬是做出一副高冷的态势,叫着他的名字, “黎粲。”
黎粲知道他是纸老虎,面上看着高冷无比,实则上重话也不会说一句,偶尔来的小脾气也很可爱,基本上没有什么攻击力。
摸透了许岁卓的性格,黎粲有时候也有恃无恐。
许岁卓忽然就不抢了。
双手撑在黎粲的小腹上,直视黎粲的眼睛。
过了一会,他说:“算了。”
黎粲轻咳一声,正色说:“那你休息两小时,给你半小时的手机使用时间。”
明明是要求的口吻,却是商量的语气。
许岁卓摇头。
他失去了对手机的兴趣,随即他点头,双手从黎粲身上移开,开始解自己衬衫的扣子。
一颗接一颗。
黎粲的眼神追随,被他夸过无数次的手挑开衣料扣子,布料下的皮肤若隐若现。
“那我洗个澡再休息。”
扣子被他全部挑开,他很自然地在黎粲面前褪下衣服。
他观察过浴室,几乎和家中的没什么两样,旁边也贴心地为他准备好了换洗衣物,是按照他的尺寸来的,不用多想,也是黎粲准备的。
被黎粲这么一说,他倒还真有些困。
反正闲着没事,家教工作也暂停,还不如像黎粲所说那样,好好休息。
医院开了暖气,赤身也不会冷。
许岁卓长腿一跨,从黎粲身上下去。
黎粲视线发直,呆呆问:“去哪里?”
脚有些发麻,许岁卓扶着床边,说:“去浴室运动。”
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脚尖辐射到下肢,应该是在床上呆太久了。
他踉跄一步,他说:“黎粲,扶我。”
黎粲伸出早就准备好了的手。
许岁卓搭上黎粲的手,两人走到浴室。
黎粲没有出去的迹象,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许岁卓明知故问,说:“为什么还呆在这里?”
黎粲喉结一滚, “看你在浴室怎么运动。”
“洗澡也算运动。”
许岁卓伸手取下花洒,他不习惯呆在浴缸。
如果不说他是学音乐的,说他学舞蹈都有人信。
许岁卓的身材比例极好,手臂线条流畅,皮肤白,肉又恰到好处分布在身上。
黎粲喉咙发干。
热气氤氲,许岁卓伸手打开花洒。
开始的温度有些高,偏白的指尖被热水一浇,变成粉红色。
“这点运动量不够。”
黎粲视线无法移动。
许岁卓点点头,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那可以教我吗?”
黎粲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又上了一个台阶。
“衣服湿了,你把它脱下来吧。”
许岁卓说完,帮黎粲脱下衣服,放在了安全区域。
再回来的时候,他站在门口,视线从上往下,停留在一个地方。
许岁卓太阳穴跳了跳,开始后悔自己这样勾黎粲。
然而,没有后悔的时间。
“浴缸水放好了。”黎粲往上贴,用唇轻轻碰许岁卓。
许岁卓的手自然地搭在黎粲脖颈上,在喘息的空隙中抓住机会说话。
“去…。。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