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了一番之后,两人躺在床上,不约而同地盯着天花板。
在许岁卓面前,黎粲总会词不达意,行动多于言语。
许岁卓捋了把汗湿的头发,坐在床沿,双脚压着床旁凸起的木条。
这次主动的是许岁卓。
“不用有其他什么情绪,我都习惯了。”
倒像是他反过来安慰着黎粲一般,只不过声音发哑,听上去毫无兴致。
黎粲从后贴身上来,从身后环住他,垂头没有说话。
天然的体型差让许岁卓整个人都被圈进他怀中。
许岁卓反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轻声说:“没事的。”
没事的,以前都已经成为过去。
重要的是过好当下,不是吗?
黎粲抱人的力道更紧了些。
直到门外响起敲门声。
是姐姐的声音。
她说:“别忘了今晚的宴会,我之前和你说过。”
黎粲猛地想起今天是家中公司举行宴会的日子,也算是比较重要的日子,届时会有很多合作方到场,也算是年底一次较为重大的活动。
怪不得姐姐今天会对他说出这番话,原来还有提醒他今天宴会的意思。
然而他将注意力全然放在了许岁卓身上,几乎忘记了这件事情。
他清了清嗓,说:“知道了。”
黎粲扭头,深深地注视着他。
他说:“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许岁卓点头。
黎粲的眼神瞬间亮起,蹦下床,他说:“我马上给你准备礼服。”
许岁卓坐在柔软的床上,单手撑着膝盖,用手掌托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最终也只点了个头。
黎粲的卧室有两扇大型的落地窗,能看见被精心打理过的后花园,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外面阳光正好,几乎都快忘记A城前几日还在大雪纷飞了。
他看着温暖阳光有些出神。
也不知道自己家那边的天气如何。
大学毕业后,他就打算回一趟家把东西全部都搬出来。
之后就按照自己的计划走下去。
许岁卓显然不是个悲观的人,但和黎粲的积极态度相比,总会衬得他太过沉重,他愣着神,黎粲打了个电话就回到床上。
他说话时尾音扬起, “姐姐已经替我们准备好了,咱们等会儿去试试礼服。”
许岁卓歪头看他,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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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不过来了,穿哪套都很好看。”
黎粲倚在墙边,看着换了好几套礼服的许岁卓。
姐姐在一旁帮着把关,毕竟是代表着他们家出席宴会。
她同样点头,说:“确实,像个行走的衣架子。”
许岁卓身高腿长,肩宽比例极其优越,加之出色的五官,不管穿哪套礼服都能给人以视觉上的冲击。
“你们这个年纪穿些活泼的颜色,就不要黑色了,穿这套白色的吧,领口不那么死板,配这个宝蓝色袖口,看上去像个贵公子。”
姐姐从刚刚试过的衣服中挑了一套出来。
许岁卓望向黎粲,黎粲也点点头。
于是许岁卓换上了这套白色的礼服。
正巧,妈妈从外面进来了,恰好看见许岁卓换好晚礼服的样子,眼神一亮。
她索性也不装正经了,扳着许岁卓的身体左右转了转,似乎很满意。
“帅帅帅,这走出去哪像咱们家请来的老师,说是咱们家的孩子都不为过。”
妈妈开心地拍了拍手,随即让阿姨把她珍藏的一款表拿出来。
“戴这个试试看。”
许岁卓依言照做。
黎粲就一旁看着,许岁卓此刻乖巧地任姐姐和妈妈打扮,没有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感觉这个时候的许岁卓就像是个小玩偶,任人摆弄。
还没看够,黎粲就被人叫走了,回来的时候已经整理好了仪容仪表,换上了黑白衬衫马甲,常年锻炼的他撑起了这套衣服。
换做其他人容易将这身衣服穿出侍者的味道,然而他的仪态却全然不似服务生之类的,倒像是什么商界新贵,眉眼压低时,那股野心勃勃的味道从眼神中溢出。
然而在看见许岁卓之后,黎粲充满攻击力的五官忽然变得柔和下来,眼神发亮,直视着许岁卓。
许岁卓也被姐姐叫来的人做好了造型,微长的头发被完全梳上去,露出了光滑的额头,和他的整体气质相衬,看上去像个矜贵无比,不食烟火的贵家少爷。
两人凑在一起时,姐姐和妈妈的脸都笑得灿烂,家中一下出了两个帅哥,光是看着,心情就好了很多。
姐姐和妈妈两人也都弄好了妆造,换上美丽的晚礼服。
几人一起坐上家中的车,往晚宴的地方去。
公司晚宴位置定在集团的游轮之上,四人乘坐同一车前往海边。
按理来说冬日的晚宴不宜定在游轮之上,更适合定在室内,然而据说是有什么烟花秀,公司斥巨资从国外购买,费了大劲,不仅仅为了让众人看这么一场烟花秀,更是为了在即将到来的新年中讨个好彩头。
四人在近海处下车,随着侍者指引登上游艇。
作为主方,黎粲的父亲已经先行到场,此刻不知道他正在和哪位公司高层交流着什么。
游轮被分区布置过,各种设施应有尽有,集娱乐,商务,休闲等区域为一体,此刻已然来了不少人,均是公司股东或是合作方,往来者均为达官显贵,身着正装,身着制服的侍者在衣香鬓影间穿梭,端着价值不菲的酒,服务众人。
母亲一改家中小女生的形象,端上得体大方的笑容,姐姐亦如此,常年跟着家人出入这种场合的黎粲更是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样子,颇有一副主人家的样子。
借着大人交谈的掩饰,黎粲轻轻拢住许岁卓的手,说:“不用担心,跟着我就好。”
然而许岁卓仍然是往常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默不作声地点点头,视线始终平直,没有随意乱扫。
在冬季的游轮晚宴上,站在甲板上的人少得可怜,众人都进了室内。
妈妈在远方和人交流着什么,满面春风,笑容大方又得体,随即她对黎粲招招手。
显然是让他过去招呼一下,今天到场的众人大多是公司的老人,也都是看着黎粲长大的,黎粲没道理拒绝。
许岁卓表示没问题,他说:“不用担心,我可以应付。”
这种情况之下,黎粲作为主家,应酬交际是必不可少的,许岁卓也懂得这个道理,他也多次做过有钱人家的兼职,自然懂得。
黎粲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说:“好,有事随时给我发消息,我这边结束就来找你,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顺着楼梯向下,下面一层有娱乐的项目,撒开手玩,我给你垫。”
随即他冲许岁卓眨了个眼。
许岁卓难免觉得好笑,挂上笑容,说:“好了,我知道了,你快去,别让客人等急了。”
“好,”黎粲准备转身就走,又想起来什么, “你去玩的时候别理那些纨绔,你说我的名字没人敢动你。”
许岁卓看见他这副护短的样子怔神片刻,随即恢复。
他在周围的嘈杂声下,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随即,许岁卓看着黎粲的背影往远处走去。
黎粲背影高大,身形挺拔,得益于平日锻炼,仪态端正无比,看上去可靠至极,同龄的人均上前打了招呼,他寒暄几句将人引进场中。
很奇怪的是,许岁卓能从那些同龄人的眼神中看出他们对黎粲的害怕,就像是一种出于天生的,自然的敬畏。
或许是黎粲作为主方的原因。
许岁卓微笑拒绝了侍者递来的酒,在这偌大的场厅中无所事事,于是注视着黎粲。
黎粲在人群中是最为显眼的存在,许岁卓几乎不用费力就能在人群中看见他。
黎粲此刻正端着酒和面前的长者说着什么,面上尽是得体和大方,和对方侃侃而谈,完全不同于许岁卓之前看见的他,现在的黎粲像是瞬间成熟不少,直到此刻,许岁卓才对黎粲是个“公子哥”的身份察觉到实感。
那边的人似有所感,在和人聊天的间隙,借着敬酒的姿势扭头,对许岁卓扬了扬眉,一如既往的活泼。
许岁卓会心一笑,决定不再留在原地干扰黎粲,于是顺着黎粲的话下到下边一层。
他顺着旋转楼梯而下,游轮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越往下走,声音越大,不像是正经的交谈声,更像是某种起哄的声音。
旋转楼梯已经到底,许岁卓下了最后一阶楼梯,脚步落在了昂贵的地毯上,余光一扫,悬挂在一旁的古典台钟指向了七点。
晚上七点,泊在近海处的游轮载着达官显贵,往远方驶去。
舱内,许岁卓独身一人走着,下面的布局比上面一层布局更为紧凑一些,娱乐活动很多,抬眼望去竟然看不见边。
来的同龄人数量也超乎许岁卓的想象,他扫了一眼,尽是一些他没见过的娱乐项目,其中多需要筹码,但有一旁的侍者上前为他解释,许岁卓委婉拒绝了,他并没有上手的打算。
应该没什么人注意他,于是他在每个娱乐项目面前都逗留了一阵,随即离去。
这层为众位小辈都设置了休息的位置,其中不乏抱有其他心思的人坐位置上观察猎物,准备下手,在这种宴会上勾搭上哪个都不算亏,其中有男有女。
“你们看那个穿白色礼服的男生,我怎么没见过?”
“帅哥先放一边,你起来让我坐坐先,我站着好累,都没其他位置坐了。”
“我看那边有休息室,你怎么不去?”
“我才不去,休息室是什么人才能进去的?要么是主家,要么是贵客,咱们去?那就等着被老爸削吧。”
“反正咱们找乐子,离那边远点就没事了。”
“我说真的,那个穿白色礼服的男生,你们谁知道他是哪家的?”
“不知道,难道是传闻里面暴发户的私生子?”
“不可能,暴发户生不出来那么好看的。”
“上去问问就知道了呗,走。”
几个女生凑在一起说了一圈也不知道那个梳着微背头,穿着白色礼服的帅哥是哪家的。
她们准备主动上前询问,然而却被几个男生截了胡。
许岁卓正往前走着,面前却拦着了几个人。
他面色不改,准备越过几人继续向前,那几人却没有让开的意思。
随即他转身,几人却围住了他。
其中几人均穿着花色衬衫又或者是深v西装,发色是极尽的张扬。
看上去不像是善茬。
许岁卓面色沉静,准确地叫出了那个为首之人的名字。
“章宁。”
章宁神色不屑,双手插兜,和许岁卓平视,他身后之人神色不善,看样子是冲他来的。
许岁卓想起,章宁在很久之前就与黎粲相识,能受邀来到宴会上也不足为奇,但他了解章宁在家中的情况,明明不受家中待见,今天仍然能站在自己的对面找茬,说明他有了依仗。
许岁卓不动声色地扫视他身后的那些人,其中一人染着红色短寸,纹身从袖口中露出,神色远比其余那些人轻蔑,却多了一丝兴味。
应该是这人,能为章宁撑腰。
他许岁卓意在黎粲家主办的晚宴上和其他人起冲突,这无论对哪方都没有帮助。
许岁卓从一旁过路的侍者所端餐盘中取了两杯酒,递到红毛纨绔的手上。
他执酒碰向那人的酒杯,将杯位放低。
示弱的意味已然明显,却不是对着章宁。
章宁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红毛似笑非笑的神色吓退。
他停下动作。
许岁卓神色不变,毫不窘迫,端酒准备仰头喝下。
一只大手却把那杯透明酒杯夺走。
黎粲已然站在了许岁卓的身后。
一只大手揽过许岁卓,许岁卓扭头看他。
黎粲脸上的神色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戾气,似乎下一秒就会发作。
在场众人无不知黎家那位少爷从不有意掌权集团,却热衷于运动,也有了远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健硕的体格。
只要被他的视线扫过者,腿部都会无故发软。
红毛短寸的那人耸耸肩,哪怕性格乖张也明白这是什么场合,主方的人都出面了,他没必要和人起冲突。
于是他带着一众人等离开。
原地只剩下章宁和两人对立而站。
众人见状也都明白了这场热闹他们凑不起,也不敢往上凑。
于是众人作鸟兽散,远离了这块区域,恐及引火烧身。
“阿粲!”
章宁再次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好友,欣喜之情冲昏头脑,完全没有注意到黎粲发沉的脸色。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请不要再来干涉我们的生活?”
黎粲的声音发沉,平日中的好脾气没了踪影。
“可是咱们十几年的感情,就这样绝交了吗?”
章宁仍然坚持心中想法,试图挽回这段友情。
“你就这么喜欢他?”
章宁自顾自地说着。
“看来你完没还全死心么?”
“我想,”黎粲完全没给章宁说话的机会, “我喜欢他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黎粲。”
许岁卓借着袖口掩饰轻轻抓了他的手。
他示意黎粲说话注意分寸,此刻是在人物众多的晚宴之上,稍微不注意就会带来不好的影响,许岁卓担心自己给他们家带来什么麻烦。
黎粲反手拢住他的手,反问:“我说错了吗?我就是喜欢你。”
他整了整领结,说:“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你既然没有尊重过我们,想必我也不用在给你留什么面子,我们之间绝无可能,也请你,不要再来骚扰我们,必要的时候我会采取一定的措施,至于我们十几年的友情我也是当识人不清。”
这番话完全没有给章宁留什么面子。
章宁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也明白,依照黎粲的素养,这也是他能说出来最重的话。
前几次黎粲都是在私下对他说些什么,然而今天不一样,黎粲在众人面前说出了这番话。
周遭气氛变了,黎粲敢说,周围的人却不敢再听。
他们对黎粲的私生活完全不感兴趣,也不敢感兴趣。
好在黎粲说完这番话后就带着许岁卓往休息室走去,只留下章宁一人在原地。
两人所经之处没人敢说话,毕竟这不是他们的主场。
进了休息室的门,黎粲才完全放松下来,说:“他们没怎么样你吧?”
许岁卓看着他着急的神色,只摇了摇头。
他说:“还没有,还好有你及时赶到。”
“我刚刚不是说你报我的名字就好了吗?怎么不说?”
许岁卓坐在柔软的沙发中,听着流淌出来的古典乐,想了想说:“大概是不想给你带来麻烦?”
“我不想因为我导致你们家的晚宴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影响你们吧?”
刚刚才放松下来的黎粲此刻又严肃起来,他半蹲身子,和许岁卓的视线齐平,说:“怎么会呢?你怎么会这样子想?我都在想会不会是因为我给你带来的安全感太少了,才会让你这么想,更何况,你不觉得你现在和我是一家人吗?”
听完这番话,许岁卓沉默了。
两人之间只有古典乐调在缓慢向前流淌着,许岁卓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份感情。
眼前的人似乎永远都在无条件支持他。
他喉结一滚,选择避开, “你爸妈都还不知道。”
黎粲握住他的手,说:“快了。”
许岁卓看向黎粲的眼睛,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黎粲对待这份感情的真诚几乎超出了许岁卓的想象。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黎粲却忽然起身,拉着他的手往甲板方向走。
许岁卓问:“怎么了?”
黎粲没有回答,转身为他披上了厚外套,将人完全拢住。
许岁卓在他手中任由摆弄,眨着眼睛看他。
直到黎粲将人完全裹好,又为自己披上厚衣,带着许岁卓出了甲板。
许岁卓还沉浸在刚刚黎粲说的那番话中。
他不是不懂这意味着什么,放在和章宁对峙的时候,黎粲已经间接承认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这番话不可能没被其他人听见,在这样的场合下公开出柜,也能看出黎粲的态度。
他有考虑过自己刚刚所说的事情。
或许今晚就是黎粲计划之中的一部分。
在众人面前公然出柜,先行宣布两人之间的关系,接下来有关家人的部分,许岁卓实在是想不到黎粲究竟会怎么处理。
就在出神之际,黎粲拉着他的手往休息室一侧的门走上甲板。
游轮微微晃动,冬季夜晚的海风有些刮脸,身上却没感受到一丝寒意,身上的外套被裹紧了,许岁卓看向黎粲,问:“我们出来干什么?”
四下无人,休息室外的甲板与其余区域不同,被特殊的材质隔开,没人进休息室也就意味着不会有人打扰两人。
这倒给了许岁卓一种错觉,似乎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海风裹着腥咸的气息扑向两人,许岁卓注意到他们离海岸并不远,才开出了两三公里的样子,游轮上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他们的面前投下一阵长长的影子。
许岁卓往旁边抬脚,贴紧了黎粲,想要他的回答。
黎粲话音未起,就听见远方有道声音, “咻”的一声破风而去,随即消失在黑夜之中。
海上忽地风平浪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许岁卓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他想说些什么,然而却见黎粲将食指抵在嘴唇,轻声说:“看那边。”
许岁卓却没从他的脸上移开视线。
天边骤然亮了,一道金色的烟火由下至上在空中炸开。
黑夜中的金色烟火格外绚烂,映亮了黎粲的侧脸。
带着野性的五官被骤然映亮,眉眼之下投下一阵侧影,黎粲的眼神异常温柔。
在烟火骤然炸响的声音中,许岁卓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充满了生命力,他忽然想,原来自己也值得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吗?
在以前的时间中,不管是什么感情,亲情,友情或者是爱情都从未光临过他的生活,然而在这一刻,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觉得他同时拥有了对这三种感情的体验。
毫无疑问,是黎粲带来的。
心脏有力地跳动着,绚烂烟火在天边炸开,许岁卓忽然觉得心头一轻。
以前的有些顾虑似乎都很可笑,他一直都在被黎粲坚定地选择着。
黎粲有些着急,他指向天边,说:“快看,这烟火是好不容易搞回国的,我们——”
话音忽断,海上风起,扬起两人的衣角。
许岁卓轻轻踮脚,站在甲板上,在绚烂的烟火下,主动吻了上去。
—
你也主动一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