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净明亮的医院内,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弥漫鼻间。
病房外来往的脚步声很轻,这里是消化内科的科室病房。
许岁卓抱着鲜花,领着学弟找着病房。
身旁的学弟立在他的身边,有些紧张,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这是他第一次接到辅导员的任务来探病老师。
许岁卓在一间病房面前停了下来,确认了病房号。
他出声安慰,说:“不用紧张,等下你就跟在我身后就好。”
大高个的男生跟在他身后乖巧十分。
许岁卓挂上微笑,推门而入。
正带着老花镜的中年女人在看报,听见声响才抬头。
来人是她的学生,这个学生她有印象,曾经教过他,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孩子,能够轻松完成她设下的专业课作业。
要知道以前的学生听见她的作业都叫苦连天,但是这个孩子很淡定,形象条件也很优越,完成作业的时候还有自己的思考,所以他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很深刻。
她到现在都还能听见其他老师夸奖这个学生,专业成绩永远是年级第一,奖学金从没有落下过。
许岁卓先行开口,说:“蒋老师您好,我是音表专业一班的许岁卓,这是——”
蒋老师乐呵呵地打断了他,说:“没事,不用介绍,我认识你们。”
蒋老师满脸笑容地接过了许岁卓递过来的花,还凑近闻了闻。
她没有任何架子,给他们从一旁的抽屉中拿出水果,递了出去。
她们说:“还让你们大晚上来看我,有没有耽误你们的时间?”
许岁卓摇了摇头,一旁的学弟紧张地开口,和蒋老师说上话。
许岁卓不擅交流,就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偶尔附和两句,还好蒋老师
专业课蒋老师前些天忽然住院了,辅导员就派了些学生作为代表去探望老师,她罕见地找上了许岁卓,让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进行探望。
经过之前的奖学金事件之后,许岁卓和辅导员的交流也多了起来,他也就没有拒绝,更何况,他以前在上蒋老师的课时,学到了很多东西。
他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还好有学弟跟着一起,不擅长沟通交流的他在一旁也笑着,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学弟有些紧张,但是蒋老师就像个家中长辈,对两人嘘寒问暖,学弟也逐渐放下了悬着的心。
最后,蒋老师高高兴兴地送走了两人。
许岁卓说了最后一句, “蒋老师,祝您早日康复。”
他轻轻地带上了病房的门。
学弟有些兴奋,说:“学长你真好,如果不是你带着我,我可能还不敢来。”
许岁卓摇摇头,说:“没有,如果没有我的话你也会来的。”
见夸奖的话被学长拦了回来,学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他接着说, “学长,我知道附近有一家新开的奶茶店,好像很适合打卡,咱们要不一起去看看?”
许岁卓在垂头查看着消息,抬头说了句“不好意思”,现在太晚了需要回寝室。
黎粲还没有给他发消息。
放在平时,在关寝之前,如果自己没有回寝室,那黎粲一定会发送消息,然而今天的微信,一片安静,只有被自己设置了免打扰的群聊在活跃。
许岁卓将手机熄屏。
学弟点点头,余光看见这个学长似乎正在等什么人的消息。
他想到之前在论坛上看见了一些事情,虽然他没有过问,但是他也大概听见了周围一些同学说学长的事情。
他半开玩笑地问:“学长,你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人的消息吗?”
许岁卓愣了一瞬间,没想到自己表现得居然这么明显。
似乎知道许岁卓在想什么,学弟双手插兜,说:“看你的神色好像很着急,是赶着去见他吗?”
末了,许岁卓没有解释什么,算是默认。
“我刚好打了个车,你先回去吧?”
学弟沉默了片刻,对许岁卓说着。
“不用,我不回学校。”
许岁卓看见了王泽发过来的消息,说黎粲喝醉了。
他印象里,黎粲鲜少碰酒,就连之前去露营的时候,他也没喝多少酒,平时的时候更是用果汁代酒。
这点算是和他一样,不愿意碰会上瘾的东西。
但是今天这么晚了,他却跑出去喝酒,很奇怪。
问了王泽之后,他果断打车前往目的地。
今晚的车来得格外慢,学弟也悄悄取消了刚刚的订单,陪着许岁卓在一旁等待。
学弟立在他的身旁,问:“学长,你很着急吗?”
许岁卓没有回答,他习惯在聊天的时候掌握主动权。
他反问:“很明显吗?”
学弟垫了垫脚,点头。
他说:“学长,其实你面冷心软,你表情不变,但是肢体动作骗不了人,自从你刚刚看到了手机上的信息,脚下的脚步都变快了很多。”
许岁卓不否认,点头。
“啊,我还以为这么高冷的学长不会对凡人动心。”
学弟半开玩笑地说着。
但是许岁卓没有笑,显然没有把话听进去。
学弟歪头看他,而他在看远方的车流,紧盯着车牌。
兜中的手揉皱了两张电影票。
他好脾气地说:“学长,我的车到那边等我了,我先过去啦!”
许岁卓回神,说:“好,你回去注意安全,到了地方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学弟说“好”,对他挥了挥手。
许岁卓点头致意,神色不变,好看又冷漠。
他有点恍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走到许岁卓的身边?
“对了。”
学弟的脚步一顿,神色欣喜地问:“怎么了学长?”
“你之前给我的巧克力,”许岁卓不带任何感情地继续说, “我练琴的时候还给你。”
语气里没有任何旖旎或者是害羞。
学弟愣怔,说:“不用了,买都买了,你安心吃。”
许岁卓没有再做无谓的推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视线盯着学弟。
学弟知道,他一定会把东西还回来,这个学长虽然心软,但是也很有原则,甚至有一些轴,不会做原则之外的事情。
他留下了一句“拜拜”,就跑远了。
许岁卓也上了车,他看向后视镜,对司机师傅说:“师傅,麻烦您快一些,我比较着急。”
司机师傅说:“好,你坐稳。”
十分钟后,许岁卓到了王泽给出的地址。
王泽看见了许岁卓像是看见了救命恩人,他说:“岁卓你可算来了,粲哥怎么劝都不走!我嘴都说干了,而且马上到门禁时间了,我寝室离这儿可远了。”
周围都是正常用餐的客人,就没见有谁喝醉了在那儿失态。
毕竟这是学校周围,用餐的大多都是学生,所以环境不算糟糕,许岁卓一个人能应付过来。
他对王泽说:“我这里一个人可以搞定,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在外面找个房间住,你明早是不是还要训练?”
王泽点头。
“那你先回去吧,明天帮黎粲请个假,喝这么多酒明天起来肯定会头疼,”许岁卓交代着,又说, “会不会为难?”
他不太清楚体育生平时训练的规矩。
王泽一口答应下来,说:“不为难,粲哥就是一周不去上课也不不会有人说什么,粲哥在咱们班是这个。”
说完还竖了个大拇指。
许岁卓点头,他明天早上没有课,有精力和时间。
王泽临走之时,他说:“粲哥应该是失恋了,他最近这段时间的情绪都很奇怪。”
“失恋?”
王泽又折返回来,说:“粲哥就是脸皮薄,就连我都是套话套出来的,你不知道很正常。”
他干脆一口气说完:“粲哥之前好像就有个很在意的女生,然后吧这个女生好像很受欢迎,我给粲哥提醒之后他才想着去确认,结果好嘛——”
王泽一拍手,继续说:“人家有对象了,还是今晚发现的,然后叫我来陪他喝酒,我到的时候已经喝成这样子了。”
“不过他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估计是想让你来接他回寝室。”
许岁卓点头,消化着王泽话中的信息,捋清逻辑之后他说自己知道了,和王泽道别。
视线转移到趴在桌上的人,黎粲很安静,没有耍酒疯,没有任何失态。
许岁卓拍了拍他的肩,说:“黎粲,走了。”
没有动作。
许岁卓蹲身,温声道:“黎粲,你睡着了吗?”
“没有。”
往日里低沉的声音变得更低,磁性不少,闷闷的。
黎粲用手枕着脑袋,趴着说话的时候肩部耸动。
“那我们回寝室?”
许岁卓耐心地问他。
“我不想。”
“为什么?”
许岁卓问完这一句,就没有再被回答。
他在一旁等着,终于等到了黎粲的话, “因为回去我会伤心。”
不管他以前有多冷漠,此刻听见黎粲的话后,他的心也不受控制地悬了起来。
“为什么?”
风起了,树叶簌簌声和周围的喧闹声淹没了黎粲的呢喃。
接近一米九的个子趴在一小方木桌上有些局促。
木桌不稳,被黎粲带得一阵晃动,许岁卓担心黎粲会摔倒。
他有些强硬,冷冷地说:“黎粲,看我。”
“我为什么要看你?你是谁啊,你是许——”
“我是许岁卓,我来接你。”
就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黎粲“噌”的一声,扬起了头。
双眼无法聚焦,摇头晃脑的样子让许岁卓更加确定黎粲此刻是真的喝醉了。
他傻气地咧嘴笑了,试图伸手去抓面前的人,问:“你真的是吗?”
许岁卓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你自己确认一下不就知道了?”
“你的手好软啊。”黎粲牵过他的手,使了些劲。
许岁卓被带得踉跄几步。
黎粲的双眼无法聚焦,摇头晃脑地说了句:“你身上怎么这么香?”
……
出了口齿有些不清之外,他说话倒没有颠三倒四,看来还有些自己的意识,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许岁卓的手撑在他的小臂之上,暂时稳住了身子。
四周已经有视线暗暗投来,许岁卓头疼,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黎粲,跟我走。”
许岁卓强硬地拽着他,面无表情。
黎粲还想张的嘴闭上了,一言不发地摇晃起身。
许岁卓结了帐,看了看时间,说:“还能自己走吗?”
这个样子,肯定没办法赶在门禁之前回去,许岁卓拿出手机,就近定了个酒店。
黎粲脸颊绯红,看向许岁卓点了点头,又摇头。
许岁卓在一旁抱臂说:“到底能不能走?”
原来对付喝醉后的黎粲就要强硬一些,温声细语他不听。
黎粲彻底垂下了头,嘟哝说:“能……我还能走直线,我走给你看。”
一双手拉住了他,说:“你摔到了我扶不动,走吧。”
“噢……”
黎粲被许岁卓一牵,就安分下来,乖乖执行许岁卓说出的话,许岁卓说往左,他绝不往右。
看来把语气放得冷一些,对醉鬼很有用。
好不容易将人连拖带拽地回了酒店,许岁卓却在打开门的时候傻了眼。
原本的双人间,此刻却变成了大床房。
门被关上,他打算先让黎粲暂时地在这里休息,随后再找工作人员处理房间类型错误的事情。
腰上搭着的大手让许岁卓没办法挣脱,他皱眉将黎粲扶到床旁。
黎粲的小腿沾到床的那一刻,浑身都卸了劲,往床上摔去。
许岁卓被带着腰,一同摔进床中。
眼前是有些晃眼的挂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眼前的灯太亮了,许岁卓用手掌挡在眼前。
黎粲一路上很安静,只不过偶尔会犯轴,不愿意走,都是靠许岁卓冷脸警告着,让他完整安全地到了酒店。
而此刻,醉酒的某人没有丝毫感谢的意思,还禁锢着他不让离开。
许岁卓想,等他过会儿就好了。
然而挡光的手掌被另外一只大手拢住,刺眼的光被严实地隔绝在外。
耳畔忽然多了一阵热气混着酒气,黎粲靠近了。
许岁卓想将手抬起,想问黎粲怎么了。
但是覆在自己手掌之上的手,却强硬地没有放开。
许岁卓曲起手指,轻轻地挠了下黎粲的掌心,问:“怎么了?”
沉默。
“黎粲?”
回答他的依然是沉默。
许岁卓说:“你先把手拿开。”
忽然,一滴温热的水掠过许岁卓的耳尖,似乎从那个地方泛起一阵酥意。
黎粲带着鼻音,声音已然变调:“我不。”
察觉到黎粲情绪的不对劲,许岁卓抓住了他的手,说:“怎么了,愿意和我说吗?”
带着哭腔的声音忽然响起。
“可是和你说了有什么用?难道你会为了我分手吗?”
“什么分手?”
黎粲此刻大脑转的迟缓,但是许岁卓和其他男生约会的样子仍然清晰地烙在脑海中。
“就是给你送巧克力的,送花的那个学弟,”黎粲越说情绪越激动, “你和他天天练琴,和他大晚上出去,你还接受了他的花,都被我看见了。”
黎粲越说声音越小,直到剩下许岁卓听不懂的一些哼唧声。
覆在自己面部的手忽然卸力,许岁卓拉下黎粲的手。
黎粲在赶着他抬头之前,就已经转过了身。
许岁卓看着黎粲赌气的背影,沉默了片刻。
黎粲……可能误会了什么。
许岁卓耐心地问:“你可以跟我说说你看到了什么吗?”
黎粲倒在一旁,颇有醉鬼的自觉,没有说话。
“我看到你和那个男生谈恋爱了。”
许岁卓哭笑不得,说:“我怎么不知道我和其他男生谈了恋爱?”
“你还说没有,他都送你巧克力,而且还有花,你还去跟他约会!”
黎粲将脸埋进被子中,声音发闷,听上去委屈又郁闷。
“那个花,是送给生病的老师,我和他今天代表学院去探望一个在住院的老师,我目前没有和任何人谈恋爱。”
许岁卓撑起身来,往黎粲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不信?你闻我的衣袖是不是有消毒水的味道?”
许岁卓伸手,在黎粲的眼前晃了两圈。
他今晚格外有耐心,就连自己都没有预料到。
最近天气转凉,许岁卓穿了白色长衬衣,袖口的纽扣被扣严实,此刻,黎粲抓住了他的袖口。
黎粲抬手捉住衣袖一角,稍微用劲,纽扣崩开。
许岁卓只用了一只手撑床,被拽得重心不稳,往下倒去。
黎粲稳稳地接住了人,将人往自己的怀中带。
许岁卓没有任何反应时间,直愣愣,猝不及防地摔进了他的怀中。
自己的阴影笼罩身下的黎粲,许岁卓一掀眼皮,和黎粲对上视线。
某种心知肚明的暧昧信息在对视中传递。
黎粲眼睛深邃,就算是才哭过,眼神染上酒意之后,变得危险不少。
被这样一种极富攻击性的眼睛一盯,某种本能顺着尾脊骨窜上大脑。
许岁卓偏头,说:“黎粲,你这次喝醉了。”
“嗯。”
黎粲没有接住许岁卓给的台阶,手限制住许岁卓的活动。
旋即,天旋地转,两人位置颠倒。
许岁卓直视黎粲的眼睛,他心中一颤,黎粲的双眼通红。
才落过泪的眼睛有些雾气,却清晰无比,似乎能一眼望到底。
就像是他很久之前看到的一汪池水。
黎粲缓慢垂头,像是认主的大型犬,埋在了许岁卓的颈窝。
“我很高兴,听见你没有谈恋爱的时候,就像是我今天在路边丢了钱,我都已经不抱希望了,结果折返回去找,却找到了。”
黎粲说得很慢,一字一句,一句一顿,似乎在字斟句酌,该怎么说才能将自己的心意完全剖白。
然而却词不达意,磕磕绊绊。
许岁卓的手在空中悬停良久,最终落在了他的背上,一下一下摩挲,就像是给他顺毛。
他轻轻偏头,问:“我是哪个钱吗?”
“不是,”黎粲将身体放松,重量全然压在了许岁卓的身上, “你不是钱,你比钱要珍贵,钱丢了我会难过,但如果失去你——”
“我真的会很伤心,真的,”黎粲将脑袋埋在他颈窝, “看到你跟其他的男生并肩走到一起的时候,我没办法形容我心里的感受,感觉心都被挖走了一块。”
“但是,听到你没有和其他人谈恋爱的时候,我就感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就是宝物失而复得的那种感觉。”
“你真的,是我最最在意的人。”
笨拙的解释和剖白,都顺着颈侧的热意进入脑海中。
许岁卓搭在他背上的手以不易察觉的幅度抖动着,他低着声音说:“黎粲。”
“嗯?”
许岁卓叹了口气,说:“你不要撒娇,好好说话。”
语气中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柔软。
黎粲没有动作没有回话,轻轻动了动脑袋,硬发茬扎得许岁卓的侧脸有些痒,他伸手去碰黎粲,却被他捉住了双手。
黎粲直起身,双腿梏在许岁卓的腰间,单手钳住许岁卓的两只手,仔细确认了面前人的脸,陡然俯身。
“你——”
许岁卓失言,感受着另一个人的鼻息。
黎粲这个吻来得又急又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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