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手抖地厉害。

  他抬手试着要去摸一下胸口,却被贺凯文俯下身抓住了他的手心。

  十指相扣,听见他低磁的声音, “出这么多汗,疼吗?”

  如果是以前的江湛也许会摇摇头咬着牙不吭声,告诉这野小子他是个爷们儿。

  可是,现在的他没有这么做。

  江湛眨了眨湿润的长睫, “嘶——疼。”

  一双桃花眸子此时泪点斑斑,让这个平时硬气的纯爷们儿,此时万般柔情里也透着让人怜悯的矫气。

  贺凯文笑了。

  他笑起来总是那么好看。

  江湛顾不上挺着脖颈去看自己的胸口,他又被这张好看的脸迷住了。

  “江医生,到底有多疼啊?我想听你说大点儿声。”

  江湛好像一头迷失在沙滩上的虎鲸,离开水太久,忘了呼吸,一身力气使不出来,由人摆布着翻了个身。

  食髓知味的贺凯文从来就不会温柔。

  但至少之还有几分生疏青涩,可是这一刻,他爆发到全身六百多块肌肉仿佛同时绷紧。

  忘记挣扎的江湛,好像滔天骇浪里一叶孤舟,被摇坠到樯倾楫摧。

  ……

  几个钟头过去,身上的痛只剩下左胸口还冰凉清晰。

  “……想要。”

  “你说要什么?”贺凯文扶着他喂了口水,没听清江湛的呢喃。

  “给我支烟。”江湛定了定神,推开皱成一团湿乎乎的丝绵被子。

  “这是我们的卧室,不许抽烟。”

  我们?!这两个字还是让江湛很受用, “我的卧室没这么多讲究。”

  “你怎么这么大烟瘾?”贺凯文佯装嫌弃地瞪了他一眼, “喊得嗓子都哑了,不给。”

  “你他妈,”前后一起,江湛糊弄着咽下去几个字, “还不让我抽颗烟。你到底给不给?”

  贺凯文笑着取出一支烟,指尖轻轻一捏,掰断了半截,还是帮他点上了。

  真他妈抠门儿。江湛这辈子还没抽过半截烟。

  撑着身子坐起来,低头看了眼左胸口, “这什么玩意儿,耳环?就戴一只?”他是个心外医生,也算国外回来见多识广的人,但真没见过戴乳钉的男人。

  贺凯文张开掌心, “另一个在这儿,是一对儿。”

  江湛本来就是随口一问,看见贺凯文手里的另一只耳环,戒指大的一枚小环把他疼得差点儿过去,没想到还真是两只。

  他难免有些打怵地吐了口烟,掐灭烟蒂,一咧嘴, “来吧。”

  贺凯文莞尔一笑, “这个是我的。”

  “你也……??”江湛顿了顿,真是活久见了,对戒,对表,再不济手链脚链的也能接受, “我记得做演员,身上不能有孔吧。”他明明就是舍不得他疼,矫情的话总是一下子说不出口。

  贺凯文从架子上取过来耳钉机,看都不看,好像握着哥订书器,对着自己右耳垂儿就按下去。

  咔嚓一声。

  江湛嘴角一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他刚刚疼得差点儿心里要艹大爷,但贺凯文竟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虽然他也清楚,耳垂和胸口,对疼痛的感知度不同。

  贺凯文站起身在他唇上轻柔了一把, “喜欢吗?”

  “喜欢。”这份感觉发自内心,不用犹豫,他毫无保留。

  胸口还是隐隐作痛,但此时胸腔被另一份炙热填满,江湛觉得很值得。

  坚持着冲了个澡,一宿翻来覆去,胸口还是疼得睡不着,但他怕吵到贺凯文,想悄悄忍着。

  没过多久,江湛察觉到一只大手贴在他的脑门儿上。

  “发烧了?”

  “没事儿。”

  他有数,知道不会有大事儿。

  察觉到贺凯文起身了,没过一会儿,他说, “把药吃了。”

  江湛张开嘴,把药含上,还啄了下捏着小药片的手指。

  即便黑暗里,他也捕捉得到这野小子轻笑的气流。

  正要吞下去,瞬间想起来当初在自己家退烧药被掉包的事儿,做人总得吃一线长一智,他倒是不怀疑贺凯文,只是防患于未然,江湛轻咳一下把药片蜷在了手心里, “退烧药?”

  “不是,消炎药。”

  江湛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水。

  “你家里,小药箱还挺全。”江湛坐起身从他手里夺过来药盒。

  窗外启明星高挑。

  光线不够。

  江湛突然惊厥,一身冷汗,胸口灼烧般的疼痛,一下子没了知觉。

  他直接拧开床头灯。

  眯着眼睛又看了一遍:V钾片青霉素,斜体印着V开头的字母。

  正是宴时宇告诉他师父和郑迟服用过的消炎药!

  Vala?!

  江湛惊醒。

  “这药你吃过吗?”他尽量让声音平稳。

  “还没。怎么了?”

  “你在哪儿弄的?”

  “小放准备的。剧组出门,大家都备着药,有什么问题吗?”

  小放买药的途径都很正规,他是个很负责的小助理,这些江湛也知道。

  现在还没有查清楚,江湛不想吓唬他,他向来严谨,不会在严肃事儿上乱说话,只撇了撇嘴, “有点儿苦。这药不好。”

  “江医生,还挺矫情。”贺凯文笑着去给他冲了碗蜂蜜菊花水来。

  江湛不知道怎么告诉他合适,只能跟他说,这药批号很新,总之先别用。

  贺凯文没太在意,把药箱都一并给了他。

  这下子,江湛是真的睡不着了。

  好不容易调出来的周末。

  可是,这批消炎药已经流通到市面上了?!不可能,太快了!

  国内的消炎药虽然现在控制地做不到绝对严谨,但处方药的划分越来越严格,尤其是青霉素,走药监,查批号不是难事儿。

  江湛等不到天亮,他一分钟也睡不着。

  天边刚刚灰蒙蒙一片鱼肚白色,江湛起身换好了衣服,他比贺凯文先起来的日子这还是头一回。

  看见贺凯文一张俊美安睡的脸,江湛没忍住,他低下头轻轻在他的眉头上贴了贴。

  主动的早安吻,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

  他想:他一定很累了,昨晚在他这儿又没少折腾,不能吵醒他。

  想到昨晚,江湛忍不住自己抿了抿下唇,脸红地让人羞于开口,他是想要的。

  “我去趟医院,很快就回来。”江湛在心中嘀咕,没发出任何声音并没有惊醒熟睡的人。

  他看了下打车软件,这个点儿,车太少,找车都要等。

  既然是男朋友,都住在一起了,江湛也没再拧巴,出门的时候,随手抓上了贺凯文银色SUV的钥匙。

  进了地下车库,他自然地启动了车子。

  渤医大开过去20分钟的路,并不陌生。

  他也是个男人,也是个喜欢车的男人,只不过职业关系,平时碰的少。

  出于安全考虑,他还是谨慎地打开了导航。

  想着贺凯文经常去渤医大,导航的出行记录里应该会有渤医大。

  他打开导航出行记录页面,不经意地往下翻了翻。

  忽然,江湛的手指顿住了。

  行车记录里有一行:【荔涵西村4号花城监狱】

  江湛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刚想点进去,顿了下,还是把手缩了回去。

  他重新翻看了行车记录页面,看见了后面的机场日期。

  推算下,记得贺凯文延迟一天去机场前,或者严谨地说,这辆车去过荔涵西村花城监狱!

  江湛手指冰凉,悬在画面前面。

  贺建长,这个在郑迟屋子里看见的名字又一次浮现在他的面前。

  贺建长是贺凯文的生父,他忘不了这个名字。

  在郑迟那儿不经意间解到,他又是这一次立了功,还被越狱犯人打伤的那个人。

  江湛跟宴时宇进过解剖室,他亲眼看过那个越狱犯人身下那个位置的烫伤,刀伤……

  可是,从来没听贺凯文提过去监狱的事儿。

  江湛只在八年前的雪夜里见过贺建长一面,印象里他酗酒撒酒疯,对着13岁的儿子往死里打,这样一个生父,贺凯文进了傅家还会一直联系他吗。

  也许只是偶然……?江湛试图让自己这样理解。

  可是,想成偶然,思绪就断了。

  江湛好像这会儿才注意到,叫做傅景烨的那个傅少,其实他从来都没真正认识过。

  就算现在,闭上眼睛,江湛的眼睛里也都是那一张脸,好喜欢。喜欢他是真的……

  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至少现在,江湛已经没法想象没有他的日子。

  他甚至前天午休时刚收到房屋中介的联系就请假赶了过去,一直等着的房子空了出来,就在贺凯文的公寓里,他连价钱都没看,当天就签约付了全款。

  江湛深吸了口气,也许都是巧合呢,一定是巧合!——他明明是最不信巧合的人。

  江湛又一次抬起手,对着导航行驶记录又滑了下。

  咚咚。

  旁边是轻轻的敲窗声。

  窗外的贺凯文空心穿着一身黑色卫衣,脸上挂着体贴又温柔的笑容。

  明明熟悉又温暖的笑容。

  一向镇静的江湛却没敢看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凯文?”他按下玻璃窗的时候,竟然按错了钮,打开的是副驾驶的车窗。

  贺凯文弯着眼睛笑了,他拉开车门, “你要去哪儿?”

  江湛直接关了引擎,讪讪笑笑, “好久没开车了,我还是打车吧。去趟医院,一会儿就回来。”他语速很快,快得心跳也跟着加快。

  江湛直接下车,转身就要走。

  突然,左手腕被贺凯文一把攥住, “我送你。”

  “不用。”江湛一下子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可是他的确需要一个人静静。

  他转过身,右手试着推了一把贺凯文的手,没有推开。

  然而,江湛没有停下脚步,他被扯着手腕,硬是迈开长腿又往前走了一步。

  左胸口处的乳钉扎下的伤口没有愈合,胳膊一用力,伤口撕裂。

  痛。

  鲜红的血渗出来,刺痛着江湛原本反应敏感的地方。

  此时,只有剧烈的痛,灼热痛感刺痛的不只是皮肉。

  然而,虽然撕裂的痛,比针孔打下时更甚百倍,但这一次他似乎都不需要咬着牙,石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好像并不在乎。

  因为,比起胸口外面一个针孔的疼痛,还有个地方,更疼。

  是胸口里面,是心脏的位置。

  江湛从来没有过心脏疾病,但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脏停跳了,似乎凝了血,仿佛梗塞了……

  痛。

  撕心裂肺的痛。

  “江湛,我做了蛋包饭。”

  “吃完早饭,我送你吧。”

  “你还烧着呢……”

  身后的声音还是那么动人,那么温暖。

  每一句话,都体贴入微,都足够让他留下。

  可是,江湛知道,他现在如果停下脚步,他就一定会说服自己去相信贺凯文,去完全相信他的每一句话,去继续沉浸在他的笑容里。

  江湛猛一甩胳膊,胸口的血腥味儿弥漫在空气里。

  他知道,贺凯文那么敏锐一个人,一定也是嗅到了。

  所以,如江湛所料,他的手松开了。

  江湛没回头,快步跑了起来。

  身后的声音还远远传来。

  “江湛,我等你回来。”

  —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