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许莳也在吃着别人送到嘴边的苹果。他味同爵蜡地让苹果在口腔里翻滚着,一边咽下,一边祈祷给他削苹果的人赶快出去。
可是邵青却慢慢悠悠地,好像很享受这样的氛围。最近几天他过得舒心得很,门口的记者们散了,莫向安也没有动静。至于身边的许莳,或者说是路司皓,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的,他很喜欢。
“对了,司皓。有件事得跟你说一声。”将手中的最后一块苹果送到许莳的嘴里,邵青纸巾擦擦自己的手,“我在你的行李中发现了一个录音笔,于是忍不住听了听。里面的内容挺好玩。而我正好有个朋友是做记者的,正愁找不到新鲜材料。于是就拿你的东西做了个人情,把录音笔送给他了。”
顿了顿,他看着许莳说:“小小的一件东西,你不会怪我吧。”
许莳看他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过了几秒,待他终于将苹果吞完。才问:“有我父亲下落了吗?”
这是他几乎留在邵青身边的唯一理由。
“已经在找了,根据目前调查到的情况来看,我怀疑路伯伯没有回国。莫向安那小子!”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莫向安很可能认为你已经死了,路伯伯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所以——”邵青关心似的观察一眼许莳的脸色,继续分析道:“而且路伯伯现在没有真实的身份,莫向安带他进出国其实非常麻烦,要用到很多非常手段。所以,我怀疑,既然路司皓已经“死”了,莫向安干脆就将他眼中的拖油瓶给丢掉了。”
邵青分析得头头是道,可是听在许莳耳朵里,却仿佛没有多少说服力。只见他轻轻摇一摇头,“不会,安安不会那么做。”这是他的直觉,而安安两个字则是他下意识的口癖,存在于遥远的记忆中。
谁知这安安两个字,却惹怒了邵青。对方先是一愣,紧接着暴怒一样钳制住了许莳的下巴。阴狠的目光让他看上去和刚才平静温和的男人像是两个素不相识的人。
“路司皓,我警告过你了,不要再这样称呼莫向安!不止一遍,我应该不止对你说过一遍!”邵青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许莳在话脱口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但他却没料到邵青会有这样的反应。他试着扭头挣脱,邵青的力道却越用越大,仿佛要把他的牙齿都捏碎。许莳难忍般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这表情落在邵青眼中,后者才悄悄放松了力度。
他的声音也柔和下来,“听到没?不许再对莫向安用那种亲密的称呼。”又警告一句之后,邵青的手放了下来,随后又安抚一般将手轻轻摩挲许莳的脸颊,柔声说:“你这样叫他,我会吃醋。”
“刚刚我太粗鲁了,原谅我好不好?”邵青露出了求和的笑,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平静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哪怕他已经将许莳白皙的脸颊捏到青肿,也不妨碍他自以为是的爱情。
许莳已经习惯了被这样情绪化的对待,无论是之前的莫向安,还是现在的邵青,好像都是如此。他默默承受一切,就像自己是一个感知不到任何痛苦的局外人。
“我不怪你,只希望你能再多找些人帮忙找我父亲。他身体那么差,我怕时间久了……”
“我明白,我明白,我不会的,我怎么舍得让你失去父亲呢。你放心,我一直都在让人找呢,就算将整个东南亚都翻个底朝天,我也会把路伯伯给找到。找到以后我们两个好好照顾他,我们一起过日子,好不好?”
邵青随后将自己美好的设想赋予到动作上,他揽过许莳的肩膀,轻轻将嘴唇覆过去,品咂着自己时时不在渴望的美好。每一次,几乎是每一次,他都激动到发抖,兴奋到落泪。他难以想象,他怀中抱着的人就是路司皓,那个明媚的、阳光的、满是理想的,赋予他能量的少年。
邵青多享受啊,为了能一直享受这样的美好,他愿意做任何事。有好事,也有坏事。
又回到城市那一端,与邵青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路司宇。再一周过去,享受了莫向安一周照顾的路司宇自己都开始羡慕和嫉妒自己。他从来没发现他的安安哥哥是这般细心和会照料人的人。这一周的时候,路司宇被照顾得恢复迅速,已经可以站起身来动一动了。
但是转折也发生在这个时候。
“小宇,医生说下周三你就可以出院。你年轻,出院后再好好养一养,就能恢复好,上舞台也没有任何问题。所以——”
“所以你就要走了吗?”就像个马上要被遗弃的小孩,路司宇的脸上露出复杂又悲伤的表情来。说实话,这些天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盼望自己恢复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可是身体就是这样不争气,每天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也想过干脆一直装难受算了,可是又觉得对不起莫向安的悉心照顾,所以每次有了进步都要在莫向安面前显摆显摆。
“安安哥哥,你要去哪里?”
可惜,医院并不是任何人的落脚地。他不可能一直生病,莫向安也不可能一直陪着他。
莫向安并不打算撒谎,也没有必要,于是他诚实道:“去找许莳。邵青说许莳又自杀了,我不信,我去找他。我回国前,和许莳有一个约定。本来我早该去赴约的,现在你恢复差不多了,我也该去了。”
莫向安望着窗外,眼神变得虚无缥缈起来,路司宇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神情,只知道莫向安的这几句话让他感到害怕,各种形式的害怕。
几乎也是在这一瞬间,他下定决心,不能让莫向安走。
“安安哥哥。”路司宇撇开难过,声色都变得雀跃起来,他高声道:“早上上卫生间的时候我发现我可以两条腿走路了,我走给你看吧。如果走得好的话,我干脆就明天出现。安安哥哥,你看着啊,我走给你看。”
路司宇话刚落下,人就已经落了地。莫向安甚至来不及阻止,就见路司宇蹒跚着冲进了楼道里。等莫向安跟出去,就发现人已经倒在地上。
“小宇!”莫向安声音里带着愤怒,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去扶,而是看着医生护士们七手八脚地将他抬起来,送进病房。就这样,莫向安也没有第一时间走进病房。过了差不多一刻钟,他才神情冷淡地走进来。
病房里,医生在帮忙处理撕裂的伤口,而路司宇在眯着眼哼唧,看上去十分痛苦。护工在旁边急忙着打下手,护士们也在努力安慰。唯有莫向安,跟之前判若两人。仅仅是像个木头人一样,在远处淡淡地看着。
直到将伤口处理完了,医生交代完情况后出去了,莫向安也没立马上前。
他就还站在那个位置,斜睨着路司宇,“你做过的这些事,我以前就已经做过了。你猜我的结局是什么?路司宇,你凭什么就觉得你能得到不一样的结局呢?怎么?我看起来比你哥哥还要善良?我那么伤害自己你哥哥都不回头来看我一眼,你只是故意摔倒,我就该立马去拥抱你吗?”
“你是高估了自己?还是高估了我?”
说完这句话,莫向安就出去了,剩下路司宇自己一个人品咂话里的意思。等到莫向安再次回来时,司机小张也跟了过来。他不由分说地对着路司宇交待:“以后小张会陪着你,有什么需要,你就跟他说就行。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话,也可以让小张转告。你手机会删掉你的号码,所以你不要给我打电话,打了我也不会接。当然,也包括其它任何通讯软件。”
莫向安将话说得如此冰冷,路司宇几乎从字里行间揪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来,这让他感到无比失落和沮丧。他后悔自己刚才的行动,假如不故意那么一摔,还能多和安安哥哥相处两天也说不定。
路司宇咬咬嘴唇,“安安哥哥,对不起,我——”
“不需要对不起。小宇,你只需要认清楚我,还有认清楚你自己。”
这话说得如此委婉,可是却成了路司宇人生中听到过的最残忍的话。这代表着拒绝,彻彻底底的拒绝。只是对于当时20岁的路司宇来说,他还领会不到这么深的意思。他哭了,但说不出更多。身上还在痛,护工在用毛巾给他擦眼泪,却带不来任何安慰。
他看到莫向安走出去,看着他宽阔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门口。第一次无比想念自己的哥哥,他想,如果路司皓在场,他断断不会放任莫向安这么对待自己的。如果路司皓在场,只要他跟着路司皓,莫向安就永远会对他笑脸相待,就永远不会离开他,不会赶他走。
路司宇头一回发现,他在失去哥哥的同时,也已经失去了莫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