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莫向安电话说让帮忙找护工来照顾许莳。可是邵青却选择亲自来一趟。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阳光透过纱帘轻轻柔柔地铺了满屋,而床上的人正在安睡,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一如往昔。
“听说,你什么都记不得了?”见许莳睁开眼,邵青像个老相识一样,径直到许莳床边坐下,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看。
同时他瞟见了许莳裹扎好的手腕,于是作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劲头不小啊,听说割到动脉了?”
“好奇是莫向安刺激你呢?还是说这寻死早就预谋已久?”邵青说话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仿佛这不是病房,而是某个随性的老友重聚现场。
恰巧这时有护士来换药,听言都不禁白了他两眼。
等护士走了,许莳才淡淡地冲他笑,“我不记得了。”
邵青却仿佛听去了什么笑话,“噗,失忆是个好办法——”
“路司皓,你什么时候这么怂了?想要逃避就装失忆?好啊,失忆了是不是?想死是不是?那就跟我去疗养院,我给你找间焊着铁栏杆的房子,让你当个活死人怎么样?”
见许莳不言,邵青的神色忽又变得正经起来。
“路司皓,别人不知道,可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信我,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让你过上你想要的生活。”他突然诚挚满满地说。
许莳看着邵青,目光始终没什么波动。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平静道。
“我找过你之前的主治医生,了解了你的情况。以后按时吃药,丢掉的记忆都能回来。也可能,现在已经回忆起来了大半。听说那个脚手架并不高,你摔得也并不严重,所以……何必呢?”
“如果恢复记忆了,我倒想请你好好回忆回忆一年前我们在crim见面的那天。我当时对你说的话,现在还算数。莫向安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不会透露一个字。你如果愿意,我帮你摆脱他。”
见许莳还是不说话,邵青这才显出几分急促的神色。
“路司皓,一年前的事你总不会不记得了吧?”
形形色色的客人从crim来了又去,许莳自然不会特别记住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可是邵青——依旧是他那只旧的手提包,里面藏着一张旧名片,许莳时时会翻出来看,上面写着“红石疗养院,邵青”。
那天跟莫向安去疗养院,看到招牌的瞬间,他便已经想起了面前的这个人。
那一天晚上,crim一如往日般热闹,有同事靠近他说,那边有位老板一直在看他,让他过去碰碰运气。许莳也早就发觉了,所以他选了一瓶提成最高的白兰地过去碰运气。
没料对方干脆拒绝了他,却递来一张名片,“有空了按名片上的地址来找我,到时候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一位醉眼迷离的客户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许莳并未当真,但他将名片揣进了口袋,离开时,他听到旁人喊他邵公子。
同事对他失败的推销报以同情,并告诉他这位邵公子家做珠宝生意的,喜欢别人喊他邵公子。去喊他两声邵公子,兴许会有戏。
许莳没去,并对“邵公子”这个称呼抱以些微的嘲笑。
“为什么要帮我呢?邵公子。”
今天,他叫得自然得体。因为他在一次又一次小睡后的梦中重忆从前,恰好想到“邵公子”这个称呼是当初自己为他起的。
邵青在英国时是与他同一所学校的学弟,两人在一次篮球友谊赛中相识,成了朋友。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邵青眼中的情绪可谓千变万化,随后竟哈哈大笑起来。他几乎笑得不能自已,他张开双臂,想和恢复记忆的路司皓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可许莳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相比邵青,许莳显得过于平静,“为什么要对莫向安那么说?”许莳问。
“哦,我说了什么?”
“说——我和你睡过。”
邵青这才想起,他的确是说过的。“这个人我一年前在夜总会遇到过,巧了,他爽快地陪过我一晚。啧,滋味不错。”那天在他们离开红石养老院的时候,他拽过莫向安,故意对他这样说。
“让他厌恶你,然后甩掉你咯。不明白吗?我为你好。”
“还是说,你就愿意陪着一个精神病过日子,喜欢——被他按在地板上折磨。”邵青不怀好意道。
许莳脸上飞起红晕,他没想到邵青真的在门外偷听。
“是许莳的时候你愿意,现在是路司皓了,你还愿意吗?”
“一个你从来没当过一回事,只是遵从善良的本能救过一次的弟弟。从此觊觎上你,而且是数十年如一日地觊觎你。你想起来,不会打哆嗦吗?说实话,路司皓,我都为你难受。”
“所以呢?你能为我做什么?”许莳问。
“你不就想过琴棋诗酒花的平静日子吗?你跟我回疗养院,我可以在后山帮你盖一所你喜欢的房子,设计一个漂亮的院子。到时候你圈上篱笆,过你自己想要的平静生活,不用忧心任何事。”
“为什么?为什么为我做这些?”
邵青眨眨眼睛,“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许莳道:“假话。”
“呵呵,假话啊。假话是——”邵青提起身,将脸凑近许莳,闭上眼感受对方的鼻息,“想让你和我睡。”
许莳别过脸去,“真话呢?”
邵青站起身来,“许莳,哦不,路司皓,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在莫向安反悔前,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
“为什么。”
“我有我的路要走。”
“你的路,就是在莫向安身边捞钱,还你父亲欠的债,然后去给那个电焊工殉情是吗?”
像是提前窥见了许莳的人生剧本,邵青笃定地说出许莳的计划,然后饶有兴致地看对方惊讶的反应。
随后他得逞道:“没想到吧,我比你以为的更了解你。”
“我猜,你会爱上那个电焊工,是因为他够简单够纯朴够坦诚,足够让你心安?哈哈,路司皓,我是不是真的特别特别了解你。”
“莫向安去了哪里?”
“怎么?你想他?可惜哦,他走了,把你托付给了我。”
“邵青,我说过,我的路早就选好了。”
“这样啊……”邵青露出自信地笑,“那如果我说,我知道你爸在哪里呢?这样,你会不会跟我走?”
莫向安打邵青的电话不通,回到病房,则被告知病人已经转院走了。莫向安茫然站在原地,就像站在一个涨潮后被孤立水中的小岛,他前进一步是水,后退一步也是水。
他不怕死,怕的是这水会淹没他全部的希望。
莫向安仿佛已经隐隐预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