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 这座城市再也没有狂风和雷电,绵绵细雨倒是下个没完。雨势腾起迷雾包裹住这片钢铁丛林,就连往日的喧闹都好似被按在了雨雾之下。

  整座城市好似在瞬间只剩下了雨声, 安静得出奇。

  一连数日过去,再次见到白千顷,是在电视上。

  她穿着整齐的西装,银丝框的眼镜重新戴在了脸, 镜头扫过她的时候, 她的神色漠然又肃穆,说话的语调清冷又带着一丝不苟的专业性。

  至少她根本没听懂对方说的是什么, 但是白千顷已经翻译出来了。

  她听白云说, 白千顷每一次出场的翻译, 都是翻译界教科书级别的存在。

  可她却也是第一次感受到, 她在属于她的赛道上独一无二的魅力。

  那样的白千顷, 总让自己有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她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 而自己却在重新认识她。

  今天她要去医院复查。

  数日没有照镜子, 她原本以为逃避了就会好一些。

  可当她想化一个好看的妆容时, 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和过去的差距有多大。

  她一次又一次地抹着腮红, 却再也变不回以前。

  她伸手摸了摸脸上的肉, 腹部的肉。

  自嘲一笑:“姜莱莱现在谁都不会再认出你了。”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再出门。

  她真的不想让人看清这么胖的自己。

  讽刺的是, 出租车司机正在收听着白千顷此刻出席会议翻译的新闻。

  大约是见自己听得认真,便主动搭话道:“翻译还得是这个白千顷,说话利落干净, 人长得也好看, 看她翻译都是一种享受。”

  姜莱莱想起了自己和白千顷的第一次见面,她一眼看穿了自己的窘迫, 然后把自己那个只写了一个字母的单词拼出来。

  曾经白云和自己说起过无数次,她少年成才的姑姑。

  那个时候她对这个词都没有具象化的想象。

  直到真的认识白千顷之后,她好像总是能瞬间记住她看过的东西,这个世界对她而言仿佛都亮起了绿灯。

  没有她不知道的,只有她不想知道的。

  司机师傅见姜莱莱长时间没有回复,也就放弃搭话了。

  车窗之外,还是那个熟悉的街道,自己的广告牌也还高高地挂在上面。

  姜莱莱看着广告牌上那个面容精致的自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几乎在瞬间就落寞了下去。

  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

  姜莱莱付了钱下车,抬头看着熟悉的大门。

  她忽地想起了在那个小病房里,无时无刻不在陪着自己的白千顷。

  因为自己一句可以不要走,而留下来陪着自己住院将近半个月的白千顷。

  半个月的时间。

  从之前的亲密到现在的疏离。

  姜莱莱叹了一口气,她实在是太糟糕了。

  从前有白千顷再不济还有白云帮忙,以至于她对医院那道程序一无所知。

  好不容易看完病到了开药的环节。

  又因为就医卡上的钱不够,一时之间有些手忙脚乱,甚至手里捏着的报告单都被散落了一地。

  后面排队的人逐渐没了耐心,指责的声音越来越大。

  姜莱莱怕被人发现,将头使劲埋下去的同时又不停地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零零碎碎的纸张散落一地,一阵风吹又将其卷到了其他的地方。

  姜莱莱不敢抬头,跪在地上一张又一张地捡着。

  直到一双白净又骨节分明的手捡起稍远的一张后又走了过来,将最近的几张捡好递给她。

  门口流通而来的寒风带着她身上独特的雪松香味,顺着钻进了她的鼻尖。

  姜莱莱很慌乱,又很惊喜,她忍不住抬头看看她,又不得不往后退了几步。

  白千顷将散落的纸张整理好后,伸手想要将地上的姜莱莱扶起来。

  可姜莱莱怕自己太重了反而拖累了白千顷,往后退了一些狼狈地爬了起来:“我自己来了就好。”

  白千顷的手还留在空中,却再也等不到回应。

  见姜莱莱站了起来,只好将手默默收回。

  她故作轻松将报告单递给姜莱莱的时候,解释道:“我只是路过。”

  姜莱莱接过,轻轻地点了点头,却不敢看白千顷。

  这样的窘迫被喜欢的人看到,是一件很狼狈的事情。

  姜莱莱盯着地面,恨不得打一个洞钻进去。

  白千顷站在原地看着离自己有一段距离的姜莱莱,心好似被刀割一般的难受。

  她的呼吸有几分重,却又不断地压抑自己:“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姜莱莱摇摇头,眼神无措又慌乱:“没有,你去忙你的事情吧。我可以自己的。”

  白千顷强心吞咽下翻涌的酸涩,往常冰冷的语调此刻也带了几分温柔:“不耽误的。”

  怕姜莱莱不接受,她还补上了一句:“只是顺便帮一个邻居,不用有负担。”

  姜莱莱凝神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拒绝:“真的不用了。我可以自己的。”

  说着,便重新去排队办理。

  白千顷的身影依然还停在原地,浓墨的眼眸好似有了雾气,却一直追随着姜莱莱的身影。

  她是特意赶回来的。

  那日确实让她残存的希望彻底地破碎,她甚至试图通过不停地工作来麻痹自己,忘了她。

  可白天里每一次清醒的放弃,到了深夜就会一次次熟悉地捡起。

  这个世界很小,小到处处都有姜莱莱的广告牌。

  熟悉的脸在自己的面前,让她再也不能伪装。

  思念会像浪潮一般将她淹没。

  可伸手触及不到的,是她心中描画过无数遍的身影。

  她只能让自己跑得越来越远,远到再也看不到再也听不到她的名字,看不见她的身影。

  她以为她可以,她可以彻底用理智将破碎的希望化为乌有。

  可前几天一次医学交流会的翻译,她见到了姜莱莱的医生得知了姜莱莱预约的复查。

  她以为压抑住的心思便再一次翻江倒海而来。

  那些碎片被心火点燃,在瞬间呈现出了燎原之势。

  只是今天看来,好像又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白翻译,我们院长请你。”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走过来请道。

  见白千顷的视线追随着一个女子,便也循着视线看了过去,观察那人将脸捂得严实猜测大概是就是那个大明星姜莱莱。

  立马心领神会地说道:“我们会找工作人员对姜小姐提供帮助的。”

  白千顷回头看了一眼,扫过她的工作牌,松了一口气。

  这才转过身:“谢谢。”

  姜莱莱是感觉到周围的环绕的雪松香味逐渐稀疏,才反应过来白千顷可能已经离开的可能。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找了一圈那个身影。

  确认白千顷真的走了之后,心里反倒有了几分失落。

  她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了白千顷之前站着的位置,逐渐出神。

  原来真的只是顺路。

  只是顺路也好。

  不好的是自己,不是她。

  她该走得越来越高,自己在这泥地里淌着又怎么能将这泥水沾染到她的白衣上。

  姜莱莱的复查结果很好,在得知可以进行适当的运动减肥的时候。

  姜莱莱差点没开心地哭出来。

  可这样的开心没有持续很久。

  她正给白云打着电话说这个好消息,就看到了数日未见的妈妈。

  她站在自己的家门口,身影看着比起上一次见她有几分憔悴。

  姜莱莱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轻声唤了一句:“妈妈。”

  姜妈妈抬眼,在看到姜莱莱的第一眼下意识地蹙眉,就连眼神都有几分不悦。

  姜莱莱捕捉到了那一点神情的变化,往后退了退,又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试图用发丝将自己的脸给遮掩起来。

  可这点小心思还是被姜妈妈看穿了,她的声音沉了又沉,眼神极度嫌弃:“原来你还知道不好意思。”

  姜莱莱没有说话,却也不逃避了。

  既然遮掩不了,她便不再遮掩。

  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将门打开。

  姜妈妈也不客气,直接走了进去。

  大约是闻到了房间内的味道,她嫌弃地用手扇了扇。

  “什么味道?”

  姜莱莱将外套和围巾脱下:“螺蛳粉。”

  姜妈妈不敢相信:“你现在连那种东西都敢吃?”

  姜莱莱自顾自的给自己倒水:“为了活命为了开心,我有什么不敢吃的。”

  姜妈妈看着姜莱莱腰间的赘肉,厌恶的神情异常明显:“我看你现在是真的飘了。”

  姜莱莱喝了一口水,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的难过咽下。

  “您来做什么?”她问。

  听到这句话姜妈妈的神色有了几分和蔼:“我只是来看看你恢复得好不好。你生病了,爸爸妈妈都很担心你。”

  姜莱莱冷笑:“妈妈的关心就是趁着我手术完连床都不能下的时候,找了媒体记者来记录你的母女情深吗?”

  姜妈妈的神色有些异样,往日里她一定会发火,可如今却还是柔声道:“妈妈那么做有妈妈的苦衷。”

  姜莱莱打量着姜妈妈,神色漠然:“说吧,这次又想要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