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洹的质疑，像是导火索一般，点燃了尴尬的沉默。
院落里毫无征兆的卷起了一阵剧烈的风，她手里捏着的婚书，随风飞扬。
金色交织的字体，配上大片的红色翻飞，最后定格到了婚书的‘陶华’两个字。
对面那张艳丽的脸上闪过了短暂的惊讶，似乎没有想到北汐和南洹，仅凭着两个字就猜到这么多。
但她的惊讶也只维持了一瞬，很快就被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所掩盖。
伪装被拆穿了，可是阿华并不放在心上，她从头到尾在意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阿柳，你看我已经正大光明的穿上红嫁纱了，当初那些不屑我们的人，也都已经全部被我解决了。”
她站在原地，目光灼灼，甚至没有回答南洹的意思，只是抬头看向阿柳的眼神里，似乎多了几分渴望。
“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永远生活在这里。”
她火红的袖子甩了甩，原本那些消失的村民，又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脸上呆滞的没有半分表情，像是牵线木偶一般配合着她的表演。
不管是下一秒，她让这些人笑着说恭喜，还是让他们接受自己曾经所不齿的两个女人的婚礼，都只是她抬抬手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假的罢了。
阿柳眼里的坚定，并没有因为阿华的游说而有所改变，她只是觉得眼前的人，跟她之前所了解到的阿华，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
又或者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认识过她罢了。
不知是被对方的沉默刺激到了，又或者从刚才阿柳在婚礼上清醒之后，她内心就已经明白，对方是不会留在这里的了。
可她还是抱着期望问了一句，又在对方的沉默中，自顾自露出了个自嘲的微笑。
随后她像是终于想起了被晾在一旁的南洹和北汐，她支着手，在原地绕了一圈，似乎在欣赏自己穿着红嫁纱的模样，又似乎像在给两人展示一般。
“我还是第一次认真看自己穿红嫁纱的样子，也算是我第一次穿女装吧，在你们的眼里，我这样的算漂亮吗？”
她像是忽然忘记了自己现在在干嘛一样，突然问了两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南洹本来那据反问，也没打算得到什么回应，对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飞走的婚书以及惊讶的瞬间，都已经证明她猜对了。
而她更在意的是，系统明明说过，这次的支线任务是找到九影。
现在他们算是已经完成了任务，可是系统却没有半点的反应，眼前的幻境也没有任何变化，让南洹不禁有些疑惑。
北汐对阿华这个神经质的问题没什么兴趣，一来，除了南洹以外，没有任何女人在她的眼里称得上漂亮，更何况就凭阿华的所作所为，北汐根本不会想这么无聊的问题。
二来这个支线任务处处透露着诡异，眼前的阿华或者说九影，跟她们自己环境里面见到的影子，明细不是一个等级的。
她担心会有什么阴谋，所以从刚才就一直警惕着对方这边的动静。
倒是南洹除了不太满意又掉线的系统之外，却没有对她这种突然转变了一百八十度的问题，觉得奇怪。
而是用手摩挲着下巴，视线大大方方的在对方的脸上转了两圈，十分诚恳地表示，“我有女朋友了，在我眼里她最漂亮。”
“不过你女装的样子比男装要顺眼很多，按照一般普通人的审美来看，你是漂亮的。”
其实阿华的长相是有点偏英气的方向，她眉宇和眼眸的轮廓很深，但脸部线条还是带着女性柔和的特征。
只不过她穿男装的时候，会刻意放大英气的部分。
她们进入这个副本以来，看到的阿华都是以导游的黑西装出现的，所以一时间看到女装的对方，总有种不太适应，像是她男扮女装的模样。
但其实，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英气的长相配上柔和的线条，也是另外一种美丽。
南洹这话说的十分真心，还顺便跟北汐表里一下决心。
被点名的北汐，嘴角微微扬起了弧度，心里十分的高兴。
阿华倒是一愣，似乎没想到自己随口这么一问，原本以为南洹根本不会搭理自己的问题，哪想到对方会这么认真的回答。
这个回答，让她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北汐。
对方的长相确实是顶级的，没几个人能比的上，南洹这么说也无可厚非。
不过这个问题，倒像是把阿华的话匣子给打开了一般，她像是突然对南洹跟北汐之间的感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又或者她只是单纯的好奇其他女性情侣之间的相处。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青梅竹马？”
“算是吧。”
“那怎么会在一起的？”
“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
“哦，那跟我和阿柳差不多，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算得上青梅竹马，日久生情。”
……
南洹倒是有问必答，不过她没有跟一个陌生人分享自己跟北汐的爱情故事，所以大部分的问题，都只是用一些很宽泛的概念，或者顺着阿华的话往下说。
但是对方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似乎跟南洹越聊越开心，好像两人是相识很久的朋友了一般。
南洹虽然不清楚，阿华现在这个状态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清楚幻境还没破，系统也没提示，就意味着支线任务还没有成功。
不管是哪里出现问题了，多了解一点两人故事的情节，或者过去发生的事情，总归是没有错的，所以她故意的配合，也是某种试探。
等阿华说起了自己，跟阿柳是青梅竹马的时候，她似乎这样单纯的语言，没办法让南洹理解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干脆又挥了一下袖子。
然后就看到那些出现在她身后的村民已经又消失，而她身后则开始放着两人小时候的影像。
恰巧是南洹跟北汐，曾经在第一个游戏地图里面看到过的，几个小孩在河边，阿华给阿柳带吃的场景。
只是当时她们看到的阿华，都是带着马赛克的，而现在则是高清□□版。
南洹总算是明白了，系统当时不让她们看到阿华长相的另一层原因。
因为阿华小时候的长相，跟长大后的区别并不大。
虽然并不至于让人一眼就认出来，但还是很容易就联想到的。
画面里出现了很多小时候的场景，两人无忧无虑的长大，不用面对沉重的大人世界。
阿柳和阿华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追逐着过去的影像。
只不过阿柳的眼里，只有淡淡的缅怀，而阿华的眼里，却带着深深的执念。
“我出生的时候，家里并不高兴。”
不知是被阿柳平淡的反应刺痛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阿华突然换了一个话题。
她身后的影像，也跟着她的话随之变化。
“因为我是一个女孩，母亲的年纪大了，已经没办法再次生育了，可在这个闭塞的村子里面，生下一个男孩，不仅意味着有了男丁和继承人，更代表着你在村子里面有了一张脸面。”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明显的嘲笑。
“所以我的父母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南洹意识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
身后的影像里，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正被包裹在襁褓里，像是一张代表身份的证明，被展示着。
“从我记事儿起，父母就一直告诉我，我是一个男孩子，我不能哭，不能穿粉色的衣服，可我好像又跟其他的男孩不太一样。”
“每当我带着疑问的心情回家的时候，得到的答案，就是母亲的惊慌和哭泣，以及父亲的教训，她们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告诉我，我是一个男孩。”
“我小的时候不懂，她们为什么要这样一遍又一遍的灌输我这个念头，直到长大了，我突然就明白了，她们不是在灌输我，而只是为了骗自己。”
画面中的婴儿，逐渐长大，他就像阿华所说的那样。
从行为举止，到穿着打扮，都跟村子里面的男娃娃一样，除了下水摸鱼的时候，不像别人那样总是拖得精光。
“可等我再长大一点，真相就瞒不下去了，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了那种我跟别的男孩都不太一样的感觉，父母跟我解释了一下这个从小到大的骗局，从头到尾，我听到的最多的字眼，是‘面子’两个字。”
“虽然我不太明白，这两个字跟男女有什么关联，但父母祈求我要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身份。”
看着墙上的画面，阿华陷入了沉思。
“那个时候，男女的概念在我的脑海里并没有多大的区别，顶多就是一个称呼而已，而且我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男孩，只能继续带着这张面具继续往下走。”
“只是没想到，阿柳这个时候突然被送到了我家。”
她的声音染上了一层落寞，这个当时她觉得很好的事情，现在回头看看，似乎是一切悲剧的开端。
如果当初阿柳没有被送过来，兴许她现在也不会只剩下一缕幽魂了吧。
阿华说到这里，抬眸隔着南洹和北汐，朝着阿柳望了一眼，眼里似有很多没有说的话，可最终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一开始是很高兴的，你们知道的，我们从小的时候就在一起玩，她突然以后要住在我们家里了，这是多值得开心的一件事情啊。”
说到这里，她声音里含着笑，似乎想到了之前自己的心情。
“只是随着年纪的增长，我渐渐发现了不对，同村的其他男孩女孩，一个个都凑成了一一对儿，结了婚。”
“一男一女这样的配置，似乎跟我们不太一样，可是父母曾经说过，将来阿柳也是要嫁给我的。”
“跟她在一起我很开心，我一直是想娶她的，可当我意识到自己的生理上其实是个女孩的时候，我陷入了迷茫。”
“作为一个生理性的女生，我不是应该喜欢一个男孩的吗？可我从小是被当成男孩养大的，我似乎又该喜欢一个女孩，那段时间我很痛苦，我有了想要穿女装的念头，我先知道做一个女孩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成长过程是有问题的，我开始幻想，如果我被当成一个女孩养大，那我是不是就不能跟阿柳成亲了？为什么别人可以以女孩子的身份长大，而我却要隐藏在男生的面具下。”
其实在阿华说出这番话之前，南洹对这件事情是有一些猜测的。
但不得不承认，她最开始以为问题发生在阿华的自我身份认同上，可没想到造成这样的原因，竟然是她的亲生父母。
有了这样的基础背景，南洹理解了为什么两个女孩的婚礼，会在封门岭引起这么大的反响。
“那段时间是我最痛苦的时候，幸好有阿柳陪着我。”
“不，准确的说，是我太幸运，却不够勇敢。”
阿华看着阿柳，第一次承认了自己没有勇气。
“那段时间，她大概察觉到了我有心事，就告诉我，其实从她来我家之后没多久，就发现了我其实是个女孩子。”
“你说我父母和我有多蠢，大家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虽然我有意躲着她，但还是有很多事情会露馅，而阿柳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她说并不在意我是男生还是女生，只是想跟我在一起，想跟我成亲。”
说到这里，她脸上难得多了几分怅然，似乎在感叹那时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又在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珍惜。
说实话，南洹很佩服阿柳的勇气。
毕竟她跟北汐都生活在现代化的世界里，在她们的世界里同性的婚姻已经被普遍接受。
所以她根本无法想象，如果她从小生活在这闭塞的村子里面的话，会不会跟阿柳有着同样的勇气。
想到这里，南洹又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
除了没有任何反应的支线任务外，南洹跟北汐两人的特殊支线任务也没有任何的进展。
眼前的阿华，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表现着懊悔，这很正常，毕竟从最后的结果来看，是她不够勇敢，不够坚持。
所以在她的幻境里面，拼了命的想要跟阿柳重归于好。
而阿柳早在被绑上刑架的时候，就已经看清了陶华的真心，果断跟对方划清了界限。
可如果两人的感情，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画上了句点，那为什么她还会接到特殊支线任务，而阿柳真正的嘱托又意味着什么。
这其中似乎缺少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