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薛珞在此事上分担了火力, 陈掌门和景和谷主暂时歇言,药方之事和对于江丽娆的处置之事只得往后拖延,山下那群求药人依然要在水深火热之中抱着希望再挨些时日。

  不过诚如陈掌门所言, 派内已是人心大乱, 谁也不愿意整日价被群百姓滋扰, 况且他们之中还大多有些拳脚功夫, 跟守山门的徒众先时还是口舌之争, 慢慢地已演变到了动刀动枪的地步。

  如果出现了伤亡事故, 那丽娆真就不容于派中了。

  溶华姐妹回了揽月峰, 薛珞不得不走, 她还要去应付溶华大师的问询责难,想来所承受的苦楚不比丽娆低。

  临别时,两人约好了择日在花房相见。

  对于这个择日, 丽娆心里终是有些忐忑,惶惶然觉得漫长得很。

  留在青松小筑,自然是为了外祖母的病情,她会倾尽全力医治她,可若是陈雁回夫妇执意要把这个病势变得越来越严重, 她也真是有心无力, 只能被牵着鼻子走了。

  青松小筑, 厢房内。

  戴婆婆躺在病榻上,在丽娆为她诊脉时才倏然转醒。

  看清眼前的人,她浑浊的眼眸里,蓦然透出精光,本还无力的手攫住丽娆时倒像压了座大山:“阿娆, 你回来了?”

  丽娆点点头,俯下身笑道:“我回来了, 听说你病得严重,来看看你,是哪里不舒服呢?”

  “哪里不舒服?”戴婆婆溜眼看了看站在丽娆身后的陈雁回夫妇,叹道:“人老了,自然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丽娆浅嘶一声,似乎对于她的话不甚赞同:“在四景山上可不能说这种话,难道姨父的延年益寿丹是假的,您还未满八十怎会算老。”

  戴婆婆勉力撑起身来,伏在被褥之上,七月酷暑,虽至傍晚,天气依旧闷热,她竟然还盖了一床厚被。丽娆探手摸向她的颈弯,那里面已是一身的湿汗。

  小姨和姨父都在身后,她能说什么呢?难道指责她们不够尽孝道么?那自己在外漂泊了近一载,可有为外祖母操心过,将心比心也无权这般说。

  “青松小筑上虽然比花房干爽,但到山下养病更为适宜,你知道,那里草药也更好找,不若我们明日就下去吧。”丽娆小声提议道。

  戴婆婆听了这话,精神明显更为振奋了些,但看着走过来的女儿,喉间的话拐了个弯,变得模棱两可:“其实在哪都是一样的,山下久未打扫估计已经不能住人了,你也在这里先住两天,趁外婆有力气,还能跟你多说说话。”

  杜如梦端起床头小几上的药碗,轻轻吹了吹,舀起一勺递了过来:“外婆说得对,山下久不住人已经破败不堪了,我先找人下去收拾,这几天你就在这里住着,至于药,松风涯还有些旧药,你看看什么能用,便是没有让人去山下买就是了。”

  丽娆早知他们不会这么快放自己下山,对此也没有做出抗拒,因着她留在这里还有另一个原由,她要看看陈氏兄妹对她的态度。

  这两兄妹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但陈亦深终与她单独相处了那么多日子,那时候他明明已经改变了很多,愿意为着她的安危奔波,愿意为着妹妹的终身大事而抗争,现在怎么能容自己的父亲这般污蔑无辜的人而当一个缩头乌龟呢。

  外婆确乎有着年老之人共有的病症,风湿,软骨,精神不济,有失调养,她需要开具一个长期调养的方子,临出门时,陈雁回夫妇着人收拾客房容她休憩。

  她悄悄潜了回来,撩开厚被一寸寸检视戴婆婆的腿。

  腿肉已然萎缩,想要下床走路难上加难,就算身子养好了,这辈子也只能在床上等死了。

  她不禁起了悲意,眼眶微红,抱住那老人的衰败的身子:“你的腿,我留了药酒为什么不用呢,你真有这么冷么?为什么不舒服不说出来,为什么要忍着?平日里怎么对我的?在我那里,你也会这样么?他们让你病着,你就病着,让你逼我回来,你就用命逼我回来?我现在回来了,你以为他们会好好待我么?给了药方,我还能活着么?山下求药的人一日比一日多,早晚会引起武林动荡,怎么平息?难道不是用我的命么?”

  戴婆婆木然的看着她,屋门外有小婢们端着热汤前来的脚步声。丽娆闭了闭眼,想要离开,但她抬手抱住了她,依旧是那重如山的手劲,很难相信一个病中老妇人有这么强劲的力道:“阿娆,你把药方给了亦深吧。”

  “给亦深?”丽娆苦笑不迭,用力甩开她的手站起身来:“给亦深我就能活命么?”

  戴婆婆盯着屋外欲将出现的人影,气息急促:“立个誓言,陈亦深执掌河清派时,便能启用药方,这便保得住你了。”

  小婢们端着餐盘走近,食案上放着一些清粥小菜。丽娆帮着把那些碗盏放到小几上,温声安抚道:“外婆,我明日再来看你。”

  戴婆婆点了点头,有些脱力的闭上了眼睛。

  客房内。

  丽娆还未来得及喝完一杯热茶,门便被吱然推开,回过头去,正见陈令玥立在门前,泠泠然清瘦的身骨,一身鹅黄色交襟夏衣穿在身上犹显晃荡。

  “你瘦了很多。”丽娆有些感慨,这么久不见,令玥都不是记忆中那个娇俏可人的姑娘了,眼中的冷漠让人渗然。

  “你倒是神清气爽,越发美丽了。”令玥的言语中夹杂着嘲意。

  丽娆回过头来,继续喝着茶:“你想要说什么就说吧,趁我现在还有心情听。”

  令玥跹步走到桌前,撩衣坐在凳子上,端起茶壶给自己也添了一杯茶,但她无意喝,只看着杯中沉浮的叶片发呆:“你就这么讨厌我,讨厌到要害死似琪哥哥来报复我?”

  “报复你?”丽娆冷笑道:“你错了,我不讨厌你,我是可怜你,为着这么个男人变成这个样子,你的哥哥难道没有告诉你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告诉你是他亲手把他打伤的?”

  “那他总是你害死的吧?”令月瞪着她,眼里聚起恨意。

  “对呀。”丽娆干脆的承认了,这事本就解释不清,人死了那些错处自然也就没有了,留在记忆里的只有万般美好:“他爹引人追杀我们,没办法只能自救,总不能任人宰割吧?”

  “你会有报应的。”令玥恨恨道。

  丽娆却越发笑得灿然,以往自己总是被她的情绪所牵绕,现在可行不通了,她早就不把她当朋友看待了:“那就让报应来找我吧,如果他的阴魂来报仇,不是正好合你的意,你就能看到他了,相思之苦也可解除了。”

  “你……”令玥听她这话,不禁气结,双手把那茶杯直拂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你以为药方是你的保命符么?”

  “行了。”人人都可以拿药方牵制她,偏偏陈令玥没有资格:“你爹娘想怎么杀了我,让他们尽管来,我回来就是等死的,不需要你来提醒我。”

  丽娆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指着门外道:“去把你哥哥找来,你不去找我便去找。陈亦深是未来的掌门,只有掌门有资格跟我说话,别的人不配。”

  陈令玥还想说什么,丽娆懒得再理,一甩衣袖出了门。

  陈亦深住在青松小筑后面的两间厢房里,那里十分清静,正临涯边,常有松鹤之声传来。

  “陈亦深。”丽娆气势汹汹的走到屋门外,大声唤道:“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门姗姗开了,陈亦深一脸颓然的出现了,他喃喃道:“表姐你回来了。”

  “回来了。”丽娆满面怒容,双眼直视着他,不想放过他丝毫的表情:“你爹说是我跟流云门结仇,你妹妹也怪我害死了王似琪,你怎么说?”

  “我怎么说?”陈亦深长叹了一口气,背身来到涯边,望着天边沉浮的云海,有些怔忡:“我跟陆谨言说了,让他别让你回来,可他说外婆病重,若是你不见最后一面,终是要恨我们的。”

  “哎哟。”丽娆只觉得牙齿发酸:“多谢你为我这个表姐着想呢,现在我回来了,你说说,你家人要怎么对我呢。”

  陈亦深急斥道:“我父母能做什么,我爹是掌门只能顾全大局,全然是你那个二叔二婶搞的鬼,整日上山来逼迫我爹,说什么有你在门中,河清派只会被千夫所指。又说什么流云门的事总要有个交待,不然会被江湖上的门派所不齿,总之是他们容不下你,你该想办法对付他们才是。”

  “那你说说,我怎么对付?”丽娆浑觉无奈:“不就是想要药方么,搞得那么冠冕堂皇,要给什么交待?”

  陈亦深有些谨慎的看了看四周,似乎是草木皆兵了,可这样子只会让丽娆发笑,难道百花谷的奸细还会跑到松风涯来。

  陈亦深低声道:“你的二婶对你和薛师姐的关系知道些首尾,她说薛师姐是为了你才把四方比试的第一让出来的。说你为了她不愿意嫁人,要求溶华大师收你入揽月峰。如果这些都是真的,你……你倒要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