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津门城郊外的一处宅子住了将有半月, 常在附近茶寮听到人们谈论近来城中发生的大事,当然四潼城流云门掌门和公子突然消失的传闻也在姗姗传来。

  薛珞的名字时不时出现在人们的话语中,不知道为什么从别人口中听到心爱之人的名字, 总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会猝然引起全身的颤栗, 仿佛被人窥破了感情般。

  “你回来了。”丽娆把亲手做的几道菜端上桌, 一脸的兴意:“你看我做的菜, 是不是看起来很好吃。”

  薛珞揭下帷帽, 凑到桌前看了看, 笑道:“是很好, 你现在是越来越贤惠了。”

  丽娆闻言,扭头不悦道:“什么叫越来越贤惠,我本来就会持家做饭, 又不是现在才开始学。”

  “是了。”薛珞搂住她的腰,顺势在她脸上吻了一下:“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好,好。”丽娆推开她,手背擦过脸,故作嫌恶道:“现在一词穷就开始说这些废话, 喜欢和爱, 说多了就不值钱了。”

  两个人谈笑一阵, 便开始用饭。

  这个宅子是丽娆出面赁下的,乡下的农人不知道江湖上的血雨腥风,只看着她面善便把屋子给了她们。这半个多月,摒弃了那些打打杀杀的恩怨仇恨,少了被人追剿纠缠的束缚, 倒过得挺快活自在的。

  每日薛珞出去打听驿站传来的消息,并在城中肆意走动, 观察最近各门派的动向,丽娆就在家中操持家务,院子里本来萎靡欲败的几株月季也被她侍弄得精神奕奕。

  此时那几枝花已被剪下插在桌上的筷筒里,火红的花朵像是灶里未熄灭的煤芯,似乎靠近还会散发炽人的热浪。

  丽娆夹了一筷子蒸鱼放到薛珞的碗里,自已却不吃,搁了筷子只拿手去逗弄垂到桌边的花瓣,漫不经心道:“你尝尝这鱼。”

  薛珞尝了一口,味道清淡得能品出池塘中鱼独有的泥腥味,她勉力咽下,点头道:“好吃。”

  “比你在揽月峰吃的如何?”丽娆凑过脸来,认真问道。

  薛珞不知道她又挖什么坑等着她跳呢,只得睁眼说瞎话道:“你做的更好吃。”

  丽娆这下心里舒畅了,把那鱼挟了刺,全搁到她碗里去:“那你就多吃些,以后只能吃我做的鱼,知道么?”

  薛珞真是欲哭无泪,所幸这鱼不大,三两口下了肚也就了结了这场酷刑。

  “陆谨言还没有书信送来么?河清派这么近竟然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茶寮里的人也说,河清派如今闭门整修皆不见外客,任由求药之人在山下哀求,便是死尸也任弃不收,实在是太可怕了。”丽娆说着说着,便有些不是滋味了。虽说自己一直想置身事外,过两天安稳日子,可听到这些残忍的传言,怎么能不在心里泛起波澜来。

  那些人都是为着她而来,其中必然有真的走头无路需要帮忙的人,他们绝望的死在山门之外,她还怎么有脸踏上进门的道路呢?

  流云门的消逝虽然让传言得已遏止,但反倒多了一些借由报仇而滋生的帮派,打着为流云门讨公道的旗号,四处打探薛珞的下落,想要靠手刃她得已在江湖上传名,也为这新兴的帮派打下名声。

  丽娆每日都要嘱咐她,不要跟这些人纠缠,也不要曝露自己的真容,北月山庄的那场武林大会,让她在津门城出尽了风头,她武功的高强予人的映像倒还是其次,众人津津乐道的都是她的容貌。

  这便是做为女子的可悲之处,似乎她们的一切努力比不上拥有张绝色的样貌。

  不过薛珞对此并没有太多计较,那些低俗的人她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倒是丽娆总是为此激动万分,恨不得把那些人的嘴全都撕烂。

  “才不过半月,要有消息也得一个月之后了,你不要急。”薛珞淡然道,虽然她每天都会出门,但心里也知道,不过是白走一趟,首要的任务还是探听近来江湖的动向,比如追杀她的赏银增加了多少,围剿她的帮派又多了哪几个名声斐然的少侠。

  这些话自然不能对丽娆说,免得她为此日夜焦心,更加不会放任她外出了。

  “阿娆,天气越来越热,你还是不要下厨了,万一中了暑气又要闹着头疼。”薛珞抹过她额头上的汗渍,心疼道。

  丽娆满不在乎地甩了甩额前的碎发:“这点热有什么受不住的,我连饭都不做,那就真成了废物了。”

  “你呀。”薛珞指尖点着她的额角,埋怨道:“就爱自找麻烦。”

  隔着屋门能看到外面院子一株硕果累累的李树,李子压得枝头微弯,果皮已黄但离成熟还有十来日。

  丽娆看着它雀跃不已:“看来咱们今年能吃到它。”

  薛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倒看到白茫茫的日光下,池塘上荷叶层叠,粉色花苞林立,风吹来,水波荡漾,潋滟无双。

  她难得被美景所震慑,所以一时呆住了,连丽娆问她话,她也没有听得清。

  半晌才道:“什么?”

  丽娆道:“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我说,明日你去城里的土地庙看一看,我想知道那个秘道还在不在,若是长刀门的人还留在那里,倒可以把刀还给他,省得他去河清派吃闭门羹。”

  薛珞点了点头,但她目光游离,显是没把这话放在耳朵里。

  丽娆无奈了,其实她也不过是随口一说,长刀门的人值不值得信任倒是其次,万一遇到乾坤门的人反倒徒惹麻烦。

  饭毕,丽娆在屋后的水沟边洗涮碗筷,薛珞靠在一旁的檐柱上,静静地看她忙前忙后。

  看了一会儿,她突然道:“何必每顿饭后都洗呢,不如留到晚上一起洗。”

  丽娆翻了个白眼:“不让你做事,你就闭上嘴巴偷着乐去吧,在这里出什么馊主意。”

  薛珞理亏,只得闭了嘴,悄悄退到屋前,转去荷塘边在柳树荫下看老人们钓鱼去了。

  入夜,两人搬了个榻几搁到李树下,躺在上面消夏。

  头顶漆黑的天幕上,星河灿烂,流荧纷飞。

  丽娆后脑勺在薛珞手臂上磨蹭了几下,幽幽叹道:“其实不拘在哪里过夏,只要咱们在一起就好。我对陆师兄的信,真是又期待又害怕,想到要回四景山,总觉得心里忐忑得很。”

  她转过脸,看着薛珞那姣美的侧颜,呆愣了一会儿,伸手抱住她的脖颈,问道:“至柔,你对我说实话,你想念你师父和师叔么?”

  “你想听实话?”薛珞微敛了眉目,看着那些翻过院墙,在檐沟边草叶上停驻的萤火虫:“我确实很记挂她们,我想着她们必定为我的事日夜担惊受怕,忧心难安,就觉得难过不已。”

  丽娆越发抱紧了她,口中却不忘奚落:“那你还大言不惭的说要带我离开离州,分明自己就抛不下师叔们,偏偏要说好听的话拴住我的心。”

  薛珞偏首抵住她的额头,濡湿的气息喷拂而上:“我是真打算做这个不孝的人了,并不是哄你。”

  蚊子呜呜声在耳边萦绕,丽娆烦不胜烦,她伸手探向地上,端起燃了艾香的盘子在头顶上一阵熏燎,直到那些声音都消失殆尽,这才放下手来。

  她正要唤薛珞进屋去睡,便见迎头一颗星宿拖着长长尾羽,飘然而落,匝地无声。

  “流星。”丽娆指着那黑暗的尽头,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稍时才挫败道:“忘了向它许愿了,真可惜。”

  薛珞睡眼惺忪,话语间带着朦胧的迷醉感:“快睡吧。”

  话音刚落,她已睡熟,想着她连日奔波必定疲惫不堪,丽娆也不忍再唤醒她,便去屋内拿了薄褥,轻轻搭在两人的腰迹,自己也把头埋进她的颈弯里,听着蛙鸣声,渐渐睡去了。

  转日,午时。

  今日薛珞回来得有些早,丽娆还在灶前忙活,她便急步走了进来。

  丽娆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怎么了,今日有什么新鲜见闻?”

  薛珞右手两指夹着一张轻薄的信纸,脸上表情凝重:“陆谨言的信到了,你看一看吧。”

  丽娆见她表情有异,心中也陡起狐疑:“是出了什么事么?”

  薛珞不答,只把那信纸递到她的眼前。

  丽娆拿过信来,快步走到屋外院中,迎着日光看了下去。

  未几,信纸落到了地上,她席地坐倒在门边的石坎上。

  “怎么办呢?”她喃喃道,眼里逐渐起了水雾:“外婆病重了,我不能不管她。”

  薛珞屈膝坐在她身旁,揽过她的身子放到自己怀里,安抚道:“如果病重是真,那我们回去就是。”

  “如果是真?”丽娆眨着泪眼,气郁道:“陆师兄说的还会有假么,外婆虽然对我薄待了些,到底是我最亲的家人,没了她,我在四景山上真就孤苦伶仃了。”

  薛珞冷声道:“这是什么话,没有她还有我,你怎么会孤苦伶仃。若她真心爱护你,你回去便是刀山火海也值了,若不是,那这种家人不要也罢。”

  虽然平日里,丽娆没少抱怨外祖母对待她和对陈氏兄妹的不同,但听到薛珞这般说,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如果一个人,所有亲人对她都充满了算计和排斥,憎恨和厌恶,那她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纵然有了爱人,也会觉得人生的悲哀和失败。

  她不想做一个失败的人。

  所以,她必然要回去,便不是为了外婆的病,也是为了自己对亲情一厢情愿的执着。

  “你会用百花焕神丹救她么?”薛珞问道。

  丽娆站起身来,有些烦躁,话音沉重得像是在说服自己:“当然要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