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兴?”所有人闻声上前, 看着地上惨叫连连的男人,不约而同的惊呼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薛珞笑道:“这就要问明光长老了。”

  明光长老见周兴被伏,脸上血色殆尽, 他努力稳住神色, 嘶声反驳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既然是周兴抢夺剑谱, 那就应该赶紧把他杀了。”

  薛掌门俯身看着周兴, 愤怒的脸上倒还残存了一丝痛惜, 这毕竟是自己精心培养了数十年的徒弟, 却屡屡罔顾师徒之情对他下死手, 这是不是说明自己这个师父做得太失败了。

  周兴偏头吐出血沫,看着薛掌着冷笑道:“薛掌门若还顾念旧情,就直接把我杀了吧, 不用私刑折磨我。”

  薛掌门摇头喟叹道:“我怎么会私刑折磨你,只是不知道你是受了谁的指使?竟然连曾经的师兄弟也能动手杀害,他们都是跟你一起长大的。”

  周兴毫无愧色,昂头不屈道:“你不用问,是谁有什么重要, 我想夺取剑谱之心不是一天两天, 苍山派人尽皆知, 不然也不会被你赶出苍山派。”

  薛掌门听他怨念深重,心情复杂间倒有些踟躇难言。

  薛珞掀眸睨了薛掌门一眼,见他低着头,恍似陷入自省的悲凉之中,也冷了逼问的心肠。她收剑入鞘, 退到人群中,只作旁观之状。

  良久, 薛掌门终于回过神来,见众人都看着他,等着他处置,遂喃喃道:“你怪我没有把剑谱给你所以怨恨,但是我已经把我所能了悟的剑招都传了你,这也不能让你满足?”

  周兴几次三番想站起来,但手脚腕筋脉已断,完全使不上力气,他趴在地上惨然道:“难道在你心中,就必须要薛家人才能传承你的剑法?我跟随了你那么多年,对你尽孝顺服之心比薛炎犹甚,这样的情分还比不过一个未在你身旁长大的女人?”

  薛掌门语塞,人的情感向来就是这般微妙的,跟年岁的长短没什么关系,就算没有薛珞,他也不见得就能把衣钵传与周兴。不过这样的话,周兴听不进去,同样长在身前的那些徒弟,也不会理解,实话实说只会让在座诸人寒心,可假话再冠冕堂皇也是假话,他不是伪君子,做不到信口雌黄。

  离阳长老由着一个徒弟扶着走了过来,他低头看着周兴,恨声骂道:“你既然那么尊重孝顺你的师父,怎么一听到他有了后人就即刻起了反叛之心?这难道不是嫉妒作崇,你的尊重孝顺在于你师父死了儿子,若薛炎还在,以你那冲动易躁,冷血无情的性子,安会忠心待在你师父身边?”

  周兴听他辱骂,心中不服,咬牙道:“师父就是偏心。”

  离阳长老反问道:“天下人谁不偏爱自己的子嗣?”

  周兴失血过多,脸色逐渐苍白起来,他觉得有些冷,唇间哆嗦,似乎要喷出白雾来:“他偏爱薛炎我无话可说,薛炎死后,他对我这十多年来的付出毫不在意,对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孙女却能轻易允诺掌门之位,甚而交出化雨剑谱,我如何甘心?”

  离阳长老拦下想开口的薛掌门,缓身绕到周兴颈侧,看向他的眼睛:“薛掌门传了你十数招化雨剑法,已是破了薛家祖训了,化雨剑谱本就只传薛家直系后人,这是薛家祖师所创,若按祖规来,你是一招都不能碰的。自薛掌门主事后,为了挽救门派的江河日下,他曾与我商议,想要破了这规矩,让苍山派众人都能习得一招半式,是我告诉他,不能违背祖宗之训,除非他这辈子无后而终。薛炎死了,他便把剑法传了给你,这还不足以说明对你的重视?”

  周兴眼神发直,蜷缩起身子,像条旱地上徒劳挣扎的鱼,他抬着下颚,努力攫住薛掌门的身影:“若你一开始就直言不讳,断了我的希望,我不至于……”

  薛掌门摇头背身,避开他的眼睛:“我若一开始就断了你的希望,你便毫无上进之心了,这都是我的错,是我看轻了人性。”

  周兴虚软下来,苦笑道:“是啊,没有上进心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安然做一个出不了头徒弟,在这苍山派中混吃等死,一辈子浑浑噩噩过去就好,怪你让我尝到了剑法超于众人的甜头,让我不甘心再屈于人下了。”

  离阳长老见他还是执迷不悟,只能断了陈说的念头,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供出同伙,以便好好清除出苍山派的遗毒,免得以后再出祸患。

  “周兴,你说,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周兴闭上眼睛,语气奄奄道:“我说了,这不重要。”

  离阳长老叹息不止:“你这是有意包庇他了?”

  周兴干脆一字不言了,若说他是想包庇同伙,他绝没有那么重的义气,左右不过是想给苍山派再添些堵罢了。

  离阳长老放弃再追问,伸手召来徒弟,让他把自己带进偏殿去休息:“薛掌门,你自己的徒弟,自己发落吧。”

  一个长老见薛掌门似乎无意再审问,便提议道:“既然已经知道他是凶手,那就把他交给焚心堂吧。”

  明光长老正在张惶莫惜,不知该逃走还是该留,又不知如何清洗自己的嫌疑,听到这个提议,正中自己下怀,连忙道:“对对,把他交给焚心堂,我一定让他开口。”

  薛掌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脸上全然没有了相敬之意:“交给你,他还能活么?如果明光长老能让死人开口,那还真会让人佩服至极。”

  明光长老见意图被他撕破,心亏意怯间却不愿示弱,梗着脖子道:“他就算死了,那也只能怪薛姑娘下手太狠。”

  薛掌门气得横眉倒蹙:“你到现在还想着推给至柔。让我来猜猜你是怎么指使周兴的,你是不是告诉他,事成之后,你便能当上掌门,可以与他一同研习化雨剑法?”

  见他进步逼来,明光长老直往后退去,一面迭声狡辩道:“薛掌门何故污蔑我,你是有什么证据么,难道是后悔让我做了这代掌门,所以必要安个罪名给我?现在凶手找到了,薛焱也死了,把我拉下来,正好让你孙女上位。”

  薛掌门见他执迷不悟,誓要嘴硬到底,便不打算再留宽容的余地了:“羲和堂出事那日,你为何假传我的命令,让薛焱调离守卫去巡视后山?”

  明光长老闻言脸上血色散尽,惊疑不已:“怎么可能,这是谁说的?”

  “你有没有假传过我的命令?”薛掌门厉声问道。

  明光长老额间冷汗迸发,他觑眼望去,见周兴似乎已昏死过去,便咬牙硬撑道:“我没有传过这个命令,谁说的,让我跟他对峙。”

  薛掌门冷笑道:“你真要跟他对峙?”

  明光长老咽了咽口水,说话亦有些涩然:“你就是把薛焱的阴灵召来,我也敢跟他对峙。”

  “好。”薛掌门回头,看向身后,那里正有两人抬着一座轿椅走来,椅上坐着一个身盖黑色斗篷的人。

  薛掌门伸手折下斗篷,薛焱苍白的脸便显现了出来。

  他的出现像在人群中落下一颗爆竹,一时引得硝烟四起,众皆哗然。

  薛焱看上去十分虚弱,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但确乎是个活人无疑了:“薛掌门。”

  薛掌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告诉大家,当时让你撤去守卫的是谁?”

  薛焱抬眼看向一旁早已面如死灰的明光长老,颤巍巍地抬起手指道:“就是他,他说掌门要人巡视后山,让我把羲和堂的人尽数撤去。”

  “好。”薛掌门见他有些激动,连忙以掌压住他的手,一面顺抚着他的胸口,一面向明光长老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薛焱刚与那人交手,你便带着人闯出,这时机掐得也太准了。”

  明光长老看着薛焱,双眼惊恐欲裂,他紧紧握住颤抖的手,结结巴巴道:“这不过是你的猜测,我就算让他调离了人,那也是因为我觉得后山有贼人罢了。”

  薛掌门垂下眼眸,口气深沉下来:“你还要狡辩,你就认定了周兴不会出卖你?你知道偷来的心法为什么没有出现在晚霞阁吗?”

  地上的周兴微微抽搐了一下。

  薛掌门笑道:“他把杀人所用的刀和心法都放在了焚心阁的房梁上,只等着你当上掌门便以此来威胁你。为免你不承认,他把你传他来的书信也留下来,这些东西要我带众人亲自去取下来吗?”

  明光长老见事已至此,哪还敢留,当即御起轻功跃上墙头,一翻身落进了深黑的夜色里。

  薛掌门整个人似被击了一掌,抖动着身躯退了一步。

  “赶紧拦住他。”他逃得太过突然,众人稍时才反应过来,待要冲出院门去找时,哪里还看得到他的身影。

  薛珞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想撂手不管,但见这群人无头苍蝇似的,太不中用了。若真放跑了贼人,那不是白白让丽娆受了委屈?这场戏也白做了。想到这里,还是飞身追了上去。

  周兴睁开眼,气若游丝的笑道:“薛掌门真厉害,竟然用书信诈他,你知道我没那么聪明,那些早在来时就毁了。”

  薛掌门觑着他,淡然道:“你现在,总算认清了自己。”

  半个时辰后。

  明光长老和周兴都被带到焚心堂关了起来,只等明日再商良处置事宜。

  喧闹了整夜,事情终于水落石出,众人也可以各自回屋休息了,但这终将是个不眠之夜。

  明光长老伙同周兴杀人嫁祸抢夺剑谱,薛焱死而复生,这些都太不可思议了,他们一时难以接受。

  唯一还能感到快活的就是薛珞和丽娆了。

  “明日你就可以走了?”丽娆惊喜的问道。

  薛珞点了点头,脸上有种大事即定的安然:“我都快累死了。”

  丽娆撇了撇嘴,揉捏着她的肩道:“一点小事就喊累,以后谁还能指望你做什么?”

  薛珞抬手拽住她的手,仰头微挑了眉,神色暧昧道:“我现在倒也不是很累。”

  丽娆抽出手,皱着眉头瞪了她一眼,指了指外面:“这是山神庙,庙你知道吗?安安静静睡觉,明天起来我希望你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