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珞举起长剑, 遥遥指向他的咽喉,颤动间,剑尖上凛冽的寒气散开来, 在脸上敷了一层霜, 冰入肌骨:“我若要偷剑谱, 他还留得下一口气么?”

  明光长老骇然后退, 心知这姑娘性子冷冽, 手段残忍, 若逼急了, 反倒吃亏, 便道:“我们叫你来,是把你当自己人,也是希望你能一起帮忙找出凶手来。”

  薛珞霍然起身, 嗤笑道:“苍山派的家事,哪里轮得到我这个外人来管,你既然有本事,就自己把人找出来。不过……”她微微一笑,望着那明光长老, 眼神里极尽奚落:“到底能不能找到这个人, 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那人先是一惊, 既而坦然道:“放心,在你来时我已吩咐了门中众人,势必要把苍山派各个角落都搜寻一遍。既跟在座诸人无关,大家也不用急着离开,事情恐怕很快就会见分晓了。”

  薛珞不可能会任他摆布, 执意言明要回到落霞阁去。

  薛掌门按住她的肩膀苦劝道:“重伤羲和堂守卫长老,又残忍杀害徒众, 这个人实在罪大恶极。让他们搜一搜也好,不然这事轻易过不去。”

  薛珞轻轻抬眸,似刀锋在他脸上刮了一眼,双手环抱至胸前,右手屈指在剑柄上按了两下,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做出一幅油盐不进的傲然样子来。

  薛掌门神色微凝,瞬息了然。他又劝了几句,似乎终于恼怒于薛珞的不尊重,猝然詈骂起来:“你瞪着我做什么?不过是让你早起了一个时辰,你就敢当着众长老的面忤逆我?”

  薛珞满面揶揄:“我为什么不能忤逆你?你不配我好颜相待”

  薛掌门气极:“你别忘了,我是你祖父。”

  薛珞冷笑道:“我从小流落在外,并不知有你这个祖父。”

  “你。”薛掌门气噎入喉,指着她,手指颤抖不已:“你这般目无尊长轻狂任性,我今天一定要当着诸位长辈的面好好教训你。”

  “薛掌门要怎么教训我?”薛珞毫无惧色,反倒言语更加犀利,誓要火上浇油把这场面喧腾起来:“别忘了,我是河清派的人,你没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薛掌门脸色涨得通红,在灯影下愈加发黑,他捂着起伏剧烈的胸口说不出话来。

  众人早对薛珞这桀骜的性子不满已久,见两人争锋不下,心中虽大为爽快,但明面上还是纷纷涌来说两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明光长老哪能放过这离间两人的机会,他扶着薛掌门摇摇欲坠的身子往那高堂下行去,并劝道:“掌门别气坏了身子,薛姑娘终不在是苍山派中长大的,对您当然不会有感情,您也别对她的话太入心。”

  “让人带她去祠堂,在她爹的牌位下,好好悔过,我现在不想看到她。”薛掌门闭上眼,随手一挥,整个人颓然的摔进椅子里。他以袖覆面,似乎多看她一眼,真的就要气绝当场。

  薛珞似笑非笑的看着众人那无法掩饰的幸灾乐祸。

  有人未免太急躁了些,她才不过回来两天,便闹出这样杀害同门以求嫁祸的事情来,心肠也真是十分狠毒啊。

  这样的人,还是要尽快除去才行。

  明光长老向门外使了个眼色,一个年轻徒众很快现身,跟着薛珞离去的身影,往祠堂而去。

  半个时辰后,有人急步跨进苍穹楼,径直来到明光长老身前,贴面耳语了几句。

  明光长老闻言,眸光一亮,无法压抑的喜色现于嘴角。

  他咳了咳,示意众人安静,并朗声道:“刚才我的徒弟告诉我,他们在晚霞阁找出件东西来。”

  薛掌门正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听到这话,猛然昂起头来,目光如炬哪有半分哀伤:“什么东西?”

  明光长老击了击掌。有人从外托了件衣服进来。他接过后抖开那衣服向众人展示道:“这是件夜行衣,从晚霞阁搜来的。”

  薛掌门顿时站起身,望着那衣服,犹疑道:“行走江湖,有件夜行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光明长老笑道:“没什么问题,但昨夜我们的人听到打斗声,赶到羲和堂时,便见那贼人穿的是夜行衣。这并非我胡乱所言,在场所见者众多,可以唤来一一询对。”他向那送来衣服的徒弟问道:“是在薛姑娘屋子里找到的么?”

  那人摇了摇头:“是在另一个姑娘房间里找出来的,我们去时,看到她正把这衣服脱下来装进箱笼里。”

  “另一个?”光明长老恍然道:“是了,我倒忘了这山门里还有个真正的陌生人。薛掌门,我看还是把她找来问清楚吧,不要冤枉了好人,也不要放过了歹人。”

  薛掌门看着那黑衣,脸色甚为复杂,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等他发落,不敢犹豫,遂传那人道:“把江姑娘叫来吧,她是百花谷的姑娘,武功不高胆子倒小,说话客气些,别吓坏了人。”

  不一会儿,江丽娆便被带来了。

  丽娆站在屋子中央,战战惊惶,诚如薛掌门所言,她脾气虽大,胆子极小。见这群人目光不善的盯着她,心里不禁如鼓擂动,又羞又怕。

  此时,天已大亮,屋中的烛台油灯皆被收走,众人的面目也变得清朗明晰了起来。她手指交扭,不敢抬眼去看薛掌门的表情,怕那表情里带着嫌恶憎恨。

  她可以不在乎,但不代表就不会难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薛珞的事把她叫来的,师姐妹亲密过头难道也成了罪过?还是因为那件被抢夺而去的黑衣泄漏了什么秘密?

  总归不会是什么小事,她得沉着应对才是。

  “薛掌门叫我来有什么事么?”感到屋子里的气氛沉默得有些异常,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她忍不住先开口问道。

  薛掌门笑了笑,语气倒还和蔼:“没事,这位明光长老是焚心堂的主事,负责派内的刑罚和夜间巡防之事,他想问你些问题,你实话实说就行了。”

  丽娆点了点头,看向那拿着黑衣走到她面前站定的人。

  “这是你的衣服?”明光长老问道。

  丽娆抿了抿唇,正想开口,薛掌门猝然插言道:“昨日至柔与我长谈回房时夜已深沉,那时你睡了么?”

  丽娆听他这问话透着些许古怪,便略觉惊讶的瞄了他一眼,便是这眼竟捕捉到了他眸光微眯的信号。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薛珞偷剑谱时,被人看到了?他说与薛珞夜谈至深是想着要包庇她?

  还是薛掌门有意想让她把这衣服的归属承认下来么?

  不管他有何目的,只要是为了薛珞着想,她定然是要帮忙的。

  因此,她没有细想太久,便点了点头道:“我有听到她开门回房的声音。”

  明光长老见她没有正面回答自己问题,便再次问道:“这件衣服到底是不是你的?”

  丽娆道:“是我的。”

  明光长老又道:“你可是学的剑宗?”

  丽娆只得如实回答:“是啊。”

  “昨夜,你有没有出门?一直呆在房里么?”

  丽娆这时脸上表情不再镇定如常,她低了头眼神游移闪烁:“在房里,睡觉。”

  “昨夜,苍山派遭了贼人,还死了两个徒众,你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丽娆抬起头来,双目睁大,似乎很受震惊,她转而向薛掌门求证道:“死了人么?”

  薛掌门脸色沉重,语气间,很是伤感难过:“不禁死了两个徒众,羲和堂的掌事长老也被打成了重伤,我们赶到时,他已经昏迷不醒。”

  “那……”

  丽娆还想说什么,便被明光长老打断了,他的问题还没问完,万不能把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去。

  “江姑娘,昨夜既没出门,为什么穿夜行衣呢?”

  丽娆暗自腹诽:“这原因说出来你也不敢信的。”但她也不是蠢姑娘,很快想到一个还算合乎情理的缘由:“昨晚,我因为太饿,便去厨房找东西吃,你们这里我也不熟,又怕打扰到人,便找了件黑色衣服穿去了。”

  “这么说,你晚上出过门了?刚才为什么要隐瞒?”

  丽娆睨了他一眼,有些讨厌他那生硬得像诘问犯人的姿态,回话也不那么轻言细语了,带着反呛的火气:“是啊,我昨天饿了一天,又没人帮忙送饭,等到晚上实在忍不住,就去厨房里找了些吃的。我吃了面,不信你现在找厨房的人问问,是不是少了些面团,你要觉得这也算偷盗的话,我赔钱给你就是了。”

  明光长老抬手轻压,以示安抚道:“放心,这些事情我们自然要去调查清楚。倒不知道江姑娘武功怎么样,既得河清派真传,武功应该不会差。”

  丽娆殊无好言:“没你好,但胜在比你年轻,也许以后就比你强了。”

  明光长老摇头啧啧称奇,回身向众人摊手叹道:“河清派似乎从来不教导徒众们做人行事的道理。”

  丽娆翻了个白眼,不免阴阳怪气起来:“是啊,你有爹娘教,我们没父母的,当然不懂事。知道你们爱欺负我们这些孤女,想着把她们除了,好趁机把别人的家财吃拿掘尽。”

  “江姑娘。”薛掌门蹙眉向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只涂嘴快,置气生怨。

  丽娆咬了咬唇,只能竭力忍住,不再开口。

  明光长老冷哼一声:“我就来试试江姑娘的武功吧。”说着猛然掣出长剑,剑花轻挽,向丽娆当胸戳刺而来。这剑招没有用全力,但是意在逼你抵挡,如是不避,那剑尖微微刺入肌肤中,比针扎总要疼上百倍。

  丽娆慌忙撤步,右手从腰间横拉起寒月刀柄,护在胸前。

  明光长老即时收手,望着她手中那把寒月刀,微微生疑道:“你是剑宗,为何用刀?”

  丽娆嗤道:“关你什么事,我想用刀就用刀。”

  明光长老眼神闪烁,沉吟半晌,对那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老人道:“离阳长老是从羲和堂退下来的,对各种兵器所造成的伤口都极了然。我听你说,薛焱的伤口前深后浅,是被人用刀砍伤,但所用招数却是剑法对吧?”

  “没错。”离阳长老声音疲惫不堪:“薛焱身上的伤口都是被人点刺,但创口却不是剑尖所为。”

  他是薛焱的父亲,年岁极高,眼珠已经浑浊,但看向人时,还是会凝起一种骇人的微芒。

  丽娆现下是有些摸清他们的意思了。

  昨夜黑衣人偷东西,打伤了守门的长老,打死两个徒众,在众人发现后还能全身而退,那么武功必然十分高强。

  最重要的是,他故意用刀掩盖了自己精湛的剑法。

  现在黑衣在自己手上,所习剑宗又爱用刀,这不是故意把一口大锅往她头上扣吗?薛掌门竟然明知是冤枉的情况下,还意欲让她把罪名认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单是为了洗脱薛珞的嫌疑也太不折手段了些,又或者他认为是薛珞拿了她的寒月刀去生了这场事端?

  可是,她敢用人格担保,薛珞绝不会这么冲动过激,就算她真的出了手,那是肯定有合乎情理的原因。自己这般贸然认罪,不是反倒把真相掩盖了?

  “我都不知道丢东西的地方在哪,我的武功……”她指向薛掌门,冷笑不迭:“薛掌门是最清楚的,我的武功能杀人么?”

  薛掌门连忙出言辩解道:“江姑娘武功低微,绝不是薛焱的对手。”

  “武功低,自然要有帮手,说不定江姑娘此次跟来苍山派,目的就是为了薛掌门手中的剑谱,她与薛姑娘相熟,知之甚多由此生了邪念。”明光长老表情淡然似随口而说,但那声音却用了内力,意在门内的人都听得分明:“说不定这就是河清派的阴谋,让这姑娘跟着掌门而来先行打探,另有高手里应外合夺得剑法,说不定此时剑谱已经在回河清派的路上了。”

  “你不去说书可惜了。”丽娆瞪着他,恨不得此时真有绝世武功,能把他好好教训一顿:“薛掌门早就承诺把剑谱交给薛珞,这事武林大会上人尽皆知。河清派如果想要剑谱,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多此一举去杀人?等薛珞回四景山再发难不就行了?若是我里应外合,为什么不把衣服毁了然后赶紧离开,如果被你们发现不就更加脱不了身么?我看是有人想陷害我们,不如就查查门中谁最觊觎这剑谱,若是没了薛珞和那薛焱师伯,谁最有机会成为掌门继承人,那人的嫌疑才最大。”

  明光长老听了她这番话,脸色苍白,呼吸微滞,犹怕她把众人蛊惑生疑,遂大叫道:“你少在那里搅浑水,物证俱在你当然想要摘清自己的嫌疑。我看还是先把你看管起来再说,免得你们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薛掌门为难道:“这恐怕不行,事情还没查清楚,怎么能认定江姑娘就是凶手,我看还是等薛焱醒了再说。”

  明光长老冷哼道:“薛焱如今就靠着离阳长老近百年的内功续命才堪堪留下一口气,要他醒来比登天还难了。”

  薛掌门摇头道:“既没死,那就有机会,我已派人去悦州城找大夫,若他能醒来亲自指认凶手自然好,若是不能,趁这时间我们也要尽快调查下去,不能随便冤枉了人。江姑娘眼下是客,哪有把客人关押起来的道理。”

  明光长老见众人都点头称是,只得暂退了一步道:“那就先让她去山神庙住两天,这也是为了薛姑娘的清白着想,免得别人说她们有串谋之嫌。河清派的人住在这里,派内就出了事,不先推出一个人平熄疑窦,众人如何服气?”

  薛掌门无奈,现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道:“好吧,就带江姑娘去落日峰后的山神庙暂住吧。”

  见有两人上前来,丽娆顿时慌了神,她急道:“至柔呢,让她来,你们不能随意把我带走,她得知道我去了哪,不然……”

  明光长老冷笑道:“放心,事情搞清楚后,我们就会放你出来,不会私刑亏待你。”

  丽娆还要挣扎,那两人一指点上她的臂膀,她霎时就没了力气,只得任由两人把她拖拽而去。临出门时,她竭力转头对薛掌门疾呼道:“薛掌门,你知道我是冤枉的,你该清楚王向生为什么要跟我作对,如果不知道,问问至柔就是了。”

  薛掌门心烦意乱,全然没了头绪,知道马上矛头会对准薛珞。

  这个姑娘被关,薛珞若是失了理智,恐怕会把事情愈演愈烈,得赶紧找到破局之处。

  “薛掌门,她的话是什么意思,王向生为什么要跟她作对?”明光长老觉得那几句话真是深意远长。

  薛掌门不耐烦道:“左不过是儿女情长的私事,现在还是不要讨论这些为好。”

  明光长老见他动了怒,反倒更为得意:“薛掌门,我知道,你是担心薛姑娘牵涉其中。”

  薛掌门挥袖道:“江姑娘说得对,河清派和苍山派,不管是谁,都有可能生出邪念,只有至柔犯不着多此一举。”

  明光长老施施然冷哼道:“那可不一定,也许她见多有阻碍,便想着偷了剑谱一走了之,没想到反被薛焱等人发现,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他们。”

  离阳长老一直不想对此事多话,以免乱生枝节,反倒错过了真正的凶手,但此时也不得不对他的话产生疑虑:“化雨剑谱只有掌门才知道放在哪里,纵然掌门深明大义未告诉过旁人存放之地,要偷也该从掌门住处找寻,怎么会跑去羲和堂呢?羲和堂不说机关重重,里面也有多道暗门相护,她竟然能毫不费力的拿到了心法,这倒更像是熟知地形者所为。”

  薛掌门当局者迷,经此提醒豁然开朗,伸手扶住离阳长老,激动赞道:“还是堂兄想得透彻,两个姑娘初来乍到,哪里会知道那些隐秘的地方,恐怕是有人故布疑阵,想要嫁祸她们了。”

  明光长老见事态走向逐渐趋于清晰,连忙道:“如果是自己人,那薛掌门的剑谱就十分危险,说不定此时已经被人偷去了。不若赶快严加防范,让信得过的长老作个见证,我们日夜守护,绝不让那心有歹念者再寻到可乘之机。”

  旁边另有长老附和道:“对,那人未有偷成必定还要来第二遭,薛掌门把剑谱拿出来,让大家先放个心。若是剑谱已经被送走,我们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薛掌门骑虎难下,只得道:“那好吧。”

  明光长老道:“我们都跟你去,现下剑谱还是次要,薛掌门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敌人既在暗处,就要谨防他使手段。”

  一群人乌泱泱往掌门居住的烁金阁走去。

  薛掌门心情微沉,思绪烦乱,倒有些举步维艰。

  暗阁内的剑谱今早起来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当然知道是谁拿走的,现在当着众长老的面,他如何能把它拿出来?

  他自然不相信薛珞能杀人,但如果剑谱真的不见了,不是反倒坐实了薛珞的罪责么?

  她拿了剑谱,为什么还要留下来,为什么不赶紧离开?

  路过祠堂,他突然驻步:“我去看看,这姑娘跟薛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轻易不会服软,不知想通了没有。”

  祠堂本就昏暗,门光被人影所盖,只剩一道道流泄的光线,光线里金色尘埃飘浮缠绕,窜进鼻间就成了阴冷的檀香味,吸进嘴中,就在舌尖化成腥甜。

  看着那站在牌位前,岿然不动的纤瘦身影。薛掌门清了清嗓音,沉声问道:“至柔,你知错了么?”

  薛珞回过头来,粉装秀面,神情冷淡,恍惚间倒给了人错觉,以为这只是一个温婉柔弱的姑娘,一切的厉言谵妄都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薛掌门走上前去,从香台上另捻了三柱香来,执袖点燃了,插在了灰槽上的垫子上:“你爹一定希望你能留在苍山派。”

  薛珞看着身后那群人,笑道:“你不若问问他是不是真这么想的。”

  薛掌门抬手拂过灵牌上的灰尘,似是伤悲过甚,暗伏在台上:“我倒真想听到他的回答。”

  “那你把它拿起来好好问问。”

  明光长老催促道:“掌门,还是剑谱要紧。”

  过了良久,薛掌门才从香案上撑起身来,脸上的悲伤还未散尽,眼角泪痕犹在,整个人颓然若倾。

  守在这里的徒弟上前扶住他,只听他长叹一声,推开那人道:“我还不至于老得走不动了,你放心,我死不了。”

  说着便踉跄往门外走去,路过薛珞时,脚步微顿似还有话说,但终是没有停留。

  烁金阁外。

  众人看着薛掌门从屋内拿出的剑谱,纷纷松了一口气。又经离阳长老鉴定,这确乎是化雨剑法无疑了。

  “这么看来,这事确实跟薛姑娘无关。”有人悄声道:“薛掌门不会不告诉她剑谱存放之地。”

  明光长老见众人已然倒戈,不敢再强硬,便道:“不是薛姑娘所为,也与那河清派脱不了干系。这剑谱不能再放在薛掌门手中了,我看还是放在羲和堂由各堂长老的人日夜看守,等到真相水落石出后,再行交还薛掌门。”

  薛掌门正想出言驳回,离阳长老越众上前道:“我儿子眨眼间便要落气,要说我对这剑谱还有什么侵占之心,那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剑谱交由我保管,我带人日夜驻守羲和堂,绝不容许再有差错。你们只管把精力放在追寻真凶之事上。”

  他看着薛掌门语重心长道:“彰明,你想要救薛焱之心,我看得真切。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应当深知我的为人。前些时日,若是没有我镇守派内,你安能顺利前往津门城?”

  薛掌门默默点了点头,显然对他的话极为尊重信服。。

  离阳长老又道:“你找出那个恶人,还我儿子个公道,让他死得瞑目。苍山派怨敌既清,薛姑娘承袭剑法之事上,我相信再不会有人为难作崇。”

  正午,烁金阁。

  薛掌门正在抚额苦思,为着这件猝然而生的棘手大事。门中诸人议论纷纷,怨声载道。他得赶紧查明凶手,平熄这个事端。总归是失了两条人命,此事若处理不好,真会叫苍山派内人皆寒心。

  离阳长老自小与他亲厚,从来都是站在他的一方,为他在派内多作斡旋,调停争端,这才使得他能安然前往津门城,并且把薛珞带了回来。

  杀了薛焱,目的就是让离阳一脉生怨,从而更加封死薛珞成为掌门的路径,非但如此,倒还把他仅有的那点威望也弄得岌岌可危。

  他现在还真是走到绝路上了。

  房门被用力踢开,扇叶脱落在地上,掀起巨大的响声。

  “你把丽娆关到哪里去了?”薛珞怒不可遏,一双眼睛烧得腥红:“你竟然会以为是她做的?”

  薛掌门黯然叹道:“我知道不是她做的。”

  “把她放出来,我不想动手。”

  薛掌门一夜之间,似乎老了十岁,额间的暗纹耷拉到眉角,松动的皮肤,快要支撑不住眼睛的开阖,白色的须发也越发杂乱。

  他已经要燃尽生命之火,成为一把枯萎的草屑了。

  “江姑娘是为着你才被推出来的,赶紧找到凶手要紧,你若是带着她一走了之,这事就成了你们洗不清的罪孽了。”

  “我?”薛珞胸膛起伏,手指捏得剑柄格格作响。

  “屋内的黑衣是你的吧?”

  “打伤薛焱的人武功高强,却故意用刀伤人,他们虽然是嫁祸,可你也不该这么大意,怎么不把黑衣藏好?况且江姑娘的那把弯刀,也是让人有口难辩。”

  “她在哪?”

  见她满脑子只有这点儿女情长,薛掌门不觉颇感失望,难道这个人都真的那么重要,重要过血脉的羁绊,值得她这般不管不顾,成为众矢之的?

  他站起身,负手站到窗前,懒得去直面薛珞那激烈的怒火:“我不知道她在哪,我只知道,你让我非常后悔,如果真把化雨剑法给了你,你难保不会在她花言巧语的哄骗下,失了上进之心,白白浪费一身天赋绝学。”他冷笑了下,神情十分轻蔑:“你现在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薛珞剑尖拖地,缓缓走到他的身后。

  薛掌门微觉异样,但还是没有回头,只觉得背上寒意骤生,快要把他冻得成一尊僵硬的石像,可是窗外白色的阳光,带着炙热的暑气照在脸上,快要把他鼻翼间的油脂都晒干了。

  “昨夜我拿了剑谱,本想着一走了之。”薛珞语气森然冷冽而没有起伏。

  薛掌门皱了眉:“那为什么不走,走了倒好,我就算被他们逼死,也好过现在这般,全然灰心。”

  薛珞轻轻笑了笑,笑声里夹杂着深深的嘲弄:“她劝我留下,说我走了,你便孤家寡人任人宰割。”

  薛掌门声音微颤:“所以你就留下来了,不单只是她的劝慰,是你也真的担心我的安危?”

  薛珞错身而走,踏进那惨白的日光里:“我现在不担心了,我这就去把他们都杀了。没了他们,这些事也不会越闹越复杂,她不用因为我被无妄刁难,你也可以继续安心做你的掌门。”

  “至柔。”薛掌门连忙赶出,脚下御起轻功,三两步追上她,并张手拦截道:“我向你保证江姑娘没有任何危险,我已把严世钟派去保护她,你大可以放心。如果揪出凶手就能让你名正言顺的得到剑谱,为什么不做呢,为什么一定要闹得更不可收场才行?”

  “凶手是谁你不清楚?”薛珞抬眸,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发间的蝶翅灿灿然,像银针插入瞳孔,搅得疼痛难忍:“那明光长老这般针对我,除了他还有谁?”

  “他有不在场的证明,况且昨晚很多人都看到了黑衣人,难不成他能分身?”见薛珞敛目思索,薛掌门继续劝道:“既知是他就要拿出是他的证据来,不然只是口头指认有用么?”

  他叹了口气,苦心告诫道:“我知道你心系江姑娘,所以全然失了冷静,但你不妨仔细想一想,这里这么危险,江姑娘暂时离开难道不是好事么?那人既针对你,必然还要再次出手,到时候你希望江姑娘为着你受伤吗?”

  薛珞以剑驻地,半俯在地上,心里懊悔无极真是百般滋味掺杂:“早知道带她回来,会让她受这些委屈,我绝不会走这一趟。”

  薛掌门弯下腰,伸手抚上她的肩膀,轻拍了拍,不知如何安慰,只得道:“她是个聪明又善良的姑娘,不会为着这件事恨你的。”

  丽娆觑着地面,有些失神。良久,脸上泛起一丝惨然的苦笑:“你们带走她,她没有闹起来么,她性子那么刚烈。”

  薛掌门摇了摇头,失笑道:“她没有闹,只是让我问你王向生为什么要跟她作对……”薛掌门说到这里,心中也升起疑惑,这个问题实在有些怪异。

  “王向生跟她作对?”薛珞仰起头来,一脸惊诧:“难道这事跟王向生有关?”

  薛掌门点头道:“有可能。”

  薛珞全然沉浸到她这句话里,一时之间那沸腾的怒意反倒被渐渐熄灭了,满脑子只剩下疑问。

  王向生为何跟她作对?

  王向生因王似琪重伤跟河清派结怨,跟丽娆本无直接关系。

  他屡次针对丽娆,皆是因为她手里握着的那个药方。

  药方?薛珞脑海中灵光一闪。

  再站起身时,她的情绪已然平静了许多,全然不似刚才那般失控痛苦。

  “那个薛焱还活着么?”她问道。

  薛掌门愁眉紧锁,怅然道:“还有一口气,他要是能清醒过来就好了,虽不曾看清凶手,到底能给出些线索来。不会像现在一样,让人毫无头绪。”

  薛珞静然深思了一会儿,长剑倒挽,往身后负去:“告诉我,她在哪?”

  薛掌门见她毫没把他刚才劝说的话放在心里,不禁怒意拂身:“不知道。”

  薛珞秀眉微蹙,不耐烦道:“我不是要把她带出来,我是要救人。”

  薛掌门道:“我已经派人去悦州城找最好的大夫过来。”

  “你就是把皇宫的太医全都找来也没用。”薛珞冷嗤道,她本不想告诉薛掌门实话,可看他这个样子,倒不用隐瞒太过,如要救人,总是要得他相助才行。

  “王向生不是要跟她作对,是因着觊觎她手中的药方,她在四景山的处境,比我在这里还要恶劣百倍,你若有同理之心,就不要总想着对她百般苛责。”

  “什么药方?”薛掌门满腹狐疑,暗暗回想武林大会上,纪昀和百晓生的谈话,还有陈掌门与王向生在擂台上的争锋相对,突然茅塞顿开:“百花焕神丹?”

  “是了。”薛珞点头道:“我在四方比试上受了重伤,筋脉尽断,她用这药救过我。”

  薛掌门闻言惊叹连连,遂明了道:“所以你为了报答她,才对她以心相许。”既是这个原因,他对丽娆的不满,便不那么深重了。

  薛珞哭笑不得:“你要这么想,我也没话说。反正你赶紧告诉我她在哪,不要等薛焱死了,那时后悔也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