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儿所说的船, 不过是一叶乌篷小舟而已,两个人坐已算是有些逼仄,更惶论还有两匹马。

  然而不等两人为此现出异议, 瑾儿便拍着胸脯保证, 等她们离开后, 必会在未来托商船把马送至泊阳渡口。

  薛珞虽极度厌恶她, 但为了能尽快离开, 也不计较这一前一后所要耽误的时光, 反正在泊阳城也要休整些日子, 所以默默认同了这个提议。

  船到了泽叶湖面, 冲破雾气的笼罩,丽娆终于感受到了这湖泊的广阔。虽然泽地也是湖泊连片,但毕竟还有树木草从围绕, 没有这里一望无际来得壮观。

  往前没有山影对照,往后没有边岸探知距离,船行其中像是滴入海中的水,便是顷刻间覆灭也泛不起涟漪来,直待入了河, 才能看到四潼境内耸立的丘陵。

  邱陵目测似乎很近, 但半个时辰之内, 依旧是指头那么大一团深黑的影。

  先时,从四潼入泽叶这段山路,她和薛珞且停且驻,倒没有感受到路程漫长,直在这小舟之上才确切感受到了时间流渐的缓慢。

  耳里只听到长篙入水划动声, 波纹被船头冲开,粼光在两侧蔓延, 如一尾露鳍缓慢游动的鱼,连鸟雀亦不敢在这上头飞翔停留。

  “你婆婆一个人在雨林里,可以么?”丽娆看这千篇一律的水面看得厌烦不已,忍不住开口与瑾儿闲聊起来。

  薛珞躺在船尾,用老人送的新箬帽盖住自己的脸以抵挡那零星飘落的雨。丽娆当然知道,她不过是想躲开那让她讨厌的人而已。

  瑾儿道:“婆婆让我来送你们的,她已闭息养伤,一两天内没什么大碍。”

  丽娆闻言倒生了疑惑:“你婆婆怎么知道我们要走?”

  瑾儿仰起头来,一脸骄傲:“这村寨里没有我婆婆不知道的事。”

  丽娆在她那骄矜的脸上,倒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免有些失笑:“我看你们本也想住在有人的地方,倒不如等金蚕蛊养成后就迁出来,泽叶那么大,不一定非要住在这里,另找个村镇就是了。”

  瑾儿见风势逆转,用力划动了几下,待船御风而行,她便一收长篙,驻立在船头休憩起来:“我只听婆婆的,她要是不出来,我就一辈子住在雨林里。”

  把天真烂漫的时光埋没在丛林深处,与鸟兽蛇虫为伴,倒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等到夜半,船终于靠了岸,渡口处幽静一片,像是早已被人遗忘的废墟。若不是一两艘蓬船里,还透出暖黄的油灯光亮来,倒以为被送错了地方。

  两方人不算是冰释前嫌,所以道别时都平静得很,连场面话都免了,彼此都觉得往后再也不见是最好的归宿。雨林争斗中产生的后果虽然惨烈但幸亏及时止损,所以徒出的了恩怨也浅薄得很,没有长存不灭的必要。

  毕竟下午才出发,到此时离晨曦不远,丽娆从行李中找出外衣给各自加上,便省了去叨扰农户借宿的麻烦。

  也不怪丽娆不觉得等待漫长,那渡口边的空地上慢慢聚集了不少赶早船的人。他们衣装整齐,男女皆有,来到岸边,各自坐在卸落的箱头和铺开的包袱上,伴着月亮望着河面安静得很。

  薛珞在渡口边找了一块条石,把外衣铺上让丽娆坐下,自己则往那人群中走去。

  以两人的性子来说,这种问询找路的事都该丽娆去做的,但现在完全颠倒过来,她心安理得的成为依赖者,而薛珞也自然而然的安排着一切。

  果然,只等了半个时辰,浓重的夜色就被蟹青色的天光冲破,在远山形成一道巨大的沟壑,星宿在沟壑中翻涌消散。

  岸边的人从沉静中复苏,开始把行李箱笼往渡口的长栈或石坎边放置。薛珞挽起丽娆,跟着那些沉重的脚步一起等待开始新的旅途。

  客船终于从河道中现出庞大的身影,人们相顾而望窃窃私语,私语声被小船中船夫的高声吆喝所打破,所以愈加嘈杂起来。

  终于,丽娆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要离开了,不用再困守在那连绵阴冷的雨中,那充满瘴气的森林,即将重见阳光的快慰把整个人黯淡的精神焕然一新。

  上得客船后,两人相视一笑,似乎都觉得泽叶这段生活混沌得很,记忆被雨林连绵的细雨浸湿,发了霉,脑海中翻出来的画面是模糊的,即便遗忘了,对往后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影响。

  客船中,不乏长途奔波的商贩、探亲访友的百姓以及四海为家的游侠旅人,也许是在船上呆得太久了,除了新上船的人还能望着两岸江景露出好奇的神采,大家看着江水的眼神都是麻木的,坐在船舱里随着江水的冲撞,任凭身子跟着上下沉浮。

  他们似乎并不在意船会把他们带到哪里,即便现在翻了船,他们也会安然接受上苍的安排,并认为这就是此次旅途中不可避免的一环。

  丽娆疲累不堪,倒伏在薛珞的腿上,浑浑噩噩的睡过去,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直到重新入夜,江上的月亮照在江帆上,缆绳的绳结,隼柳的锯齿,分毫毕现。

  “怎么这么远,不是过江就行了么?”丽娆翻了个身,把惺松的眼投向面前的人。

  薛珞微眯着双眸,精神也有些涣散,听到问话,她抬了抬下颚,看着远处水天相接的无限黑暗深处道:“快到了罢,听说穿过湖泊所在的区域也有近一百里。”

  “你听谁说的。”丽娆笑着打趣道:“我就呆在你身旁,可没见谁和你说话。”

  薛珞抬手抚上她的脸,轻轻比划了一下,有了顽笑的兴致:“她们先时聊天说的,我别的不擅长,耳目倒清明得很,睡着了一半心神还是警醒的。”

  丽娆叹了口气:“希望这次去了泊阳,咱们能顺顺利利的完成任务,不要再有横生的枝节了。”

  “什么任务?”薛珞偏着脸,疑惑不解道:“谁给你的任务?”

  丽娆掐了她一把,也不知她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薛珞痛呼一声,猛的收回腿来,看着丽娆踉跄扑倒在地,护手不及反而笑了:“这毒,好像也没完全解,你小心了,往后我可会对你狠心些。”

  丽娆的瞌睡完全被闹醒了,她摸着手肘委屈不已:“至柔,你欺负我。”

  船在翌日清晨靠了岸,泊阳青石叠嶂的渡口处停泊了十来艘大船,船帆皆收尽了,船锚比邻而下,除了摇晃的水声安静得很,连守船的人也少之又少,看起来已经停了不少时日了。

  四月的泊阳近来都是艳阳高照,久违的太阳洒在脸上,暖洋洋的,让人流连,不忍躲去。

  丽娆在渡口旁一株古树下,择了个地方,坐下任太阳照在光裸的肌肤上,未几就有些灼烧的刺痛,但为了袪除身上的湿气泛霉的心绪,这点痛楚还是能忍的。

  薛珞去近前打听苍山派的行踪,先时还能看到她白色的衣角在街巷游移,后面就不见了身影。

  一只狸花猫踩着肉垫悄悄走到身前,趁她不注意跳进了怀里,猝然多出的重物让丽娆一惊,待看清楚后便马上把手指沉溺在它软和的皮毛里。

  暖阳,狸猫,空旷的渡口,沉静的长街。

  泊阳给予她的印像轻松自在可比泽叶的压抑潮湿要好得多。

  “阿娆。”不知过了多久,薛珞的声音出现在耳畔。

  丽娆刚睁开眼,就被热辣的光线炙得泪流不止:“找到了么。”

  薛珞弯下身来,抚摸着那睡得正香的小猫,轻轻嗯了一声:“客栈里去睡吧。”

  丽娆泛了脾气,翻了个身,抱着猫躲开她:“我就愿意在这里睡,你不要管了,自己去找你爷爷吧。”

  薛珞笑道:“你又生气了,是嫌我走得慢了么?”

  丽娆不答,她现在是一点都不想动,如果没有人理她,她满可以呆到傍晚。

  “江师姐,你懒得身上都要长蘑菇了。”薛珞拽住她的手,搭在后颈上,另一只手抄在脚弯,用力把她横抱了起来:“你就这么睡着,不用睁眼。”

  狸猫感受到危险的晃动,蓦地直起身子来,它竖起耳朵探头看了看地上,喵呜一声蹬腿跳到了地上去,一溜烟就跃过墙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丽娆搂着薛珞的脖子挫败的叹息一声,望着那小猫离去的方向恋恋不舍道:“真可惜,我还想把它带到四景山呢。”

  薛珞嗤笑道:“你先养好你自己吧。”

  丽娆到底也没敢让薛珞把她抱进客栈里去,行到门口就赧然地跳了下来,还着意理了理衣裙,抿了抿鬓发,颇有面见长辈的自觉。

  薛掌门本就清瘦,长途跋涉的辛苦漫长等待的担忧都凸显在他脸上,现在更是见老了许多。他看着丽娆,淡淡说了一句:“江姑娘辛苦了。”

  听到江姑娘这三个字,丽娆没来由一阵害臊,也就把他话中的意思撇过了。反正这人是无论如何不会喜欢她的,她也不屑于讨他的欢心,能相安无事就很好,毕竟大家的心总有一点是齐的,那就是为了所爱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