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四潼城境内最后一个山脉, 两人抵达了泽叶与泊阳交界之地,两处隔江而望。泽叶像是被像仙人用重锤砸出的凹地,绵绵雨期以河为限, 潮湿的气息吹不到那头, 明媚的太阳也照不到这头。

  虽然路上不断的增买药物添换衣裳, 薛珞还是染了咳疾, 到了泽叶就欲加严重起来, 夜间只能倚在床边打个盹, 缩进温暖的床铺, 炎热的肺气就灼得她辗转难眠。

  丽娆的心情也一日沉过一日, 寻常的药物似乎对她的身体不起作用,哪怕咬牙下了重剂,止了咳嗽, 精神却萎靡了下来,两颧上像染了胭脂,淡化了平日凌厉的美丽,变得脆弱可怜起来。

  丽娆反成了那个保护者,随时留意着她的行动和安危。

  “看来你真是不适合生活在泽地。”丽娆端来川贝汤, 想要喂她喝下。

  薛珞皱紧了眉, 压下翻涌的咳意, 声色虚弱道:“过了江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你还是躺两天吧,睡个好觉比吃一百副药都有用。”丽娆心中难受,面上却不表,点上安神香亲眼看着她朦胧睡去, 这才出了门。

  这里不是小镇,是几个村落聚集的寨子, 周边林木葱葱,三面环水,江水涂经此地流不出去,只能蓄积徘徊成为湖泊。

  村里的屋子都是木墙茅草顶,地基垫得很高,排水沟壑纵横,恐怕时常遭受淹落之苦。

  湿润的空气虽不适应人居,但是肥沃土壤却是植被生长的天堂,熟悉的野草灌木皆比别地高壮数倍不止。

  紫菀似秋菊般,在绵绵春雨的润泽下,肆意开放,有种触目惊心的美。

  丽娆本还沿着小径寻找药材,不知不觉间越走越深。

  雨林里,景无二致,抬起头来,都是密密麻麻的树冠,低下头去,都是荒蔓纵生的杂草荆棘,耳朵里只能听到水滴偶尔落在枯叶上的噼啪声,一切安静得可怕,幽暗得吓人。

  挖掘芒萁根时,一条蝮蛇在她手边昂起头来,嘶嘶吐出腥红的信子。

  丽娆惊呼一声,差点坐倒在地,不敢激怒它,连忙小步退开。

  树叶在脚下窸窣作响,雨水在颈间蜿蜒流淌,酥麻的触感让人总疑心是蛇攀爬到了背上。经年腐烂的树根草叶蒸腾的瘴气扰得丽娆头晕脑胀,走不出半里,脚步已经绵软无力。

  她吐了口气,努力分辨着周围的方向,树叶因缺乏光亮而稀少的一面应当是北面,寨子在江水以东,她应该往后走才对。

  她低下头来,正准备往南面找寻出路,突然一个人影来到身前。

  这人速度很快,脚步很轻,内功该是不低。

  来者是个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相清秀,身材玲珑娇小,身着蓝色粗布衣裙,色彩明艳得有些诡异。

  她定定地看着丽娆,面无表情,黑漆漆的眼珠没有光晕,像是木刻般,让人毛骨悚然。

  丽娆心若鼓擂,她想走又不敢轻举妄动,良久才战战出声:“请问……”

  “别动。”姑娘冷冷打断她的话,细眉微竖,欲加肃然起来。她探出手,指着丽娆颈侧:“你身上,有个多腿的小东西。”

  丽娆余光探向脸侧,只见一个巨大黑物正渐渐蠕动到下颌,她一直以为是流动的水迹不以为然,没想到……

  毒虫么?

  她脑中炸雷般响过,紧缩起身子,伸手就要往脸侧拍落。

  “我叫你别动。”那姑娘屈指扣下她的动作,把她抵按在树干上,右手挪向腰迹,快速卸下悬挂的竹筒来,把那黑森森的洞口缓缓靠过来。

  直到那蜘蛛被装进竹筒里,塞进木塞,她才恢复起少女的雀跃,丢开丽娆的手,笑道:“捕鸟蛛,咬上一口,不出一刻你就没命了。”

  丽娆余惊难消,拍着胸口,好半天才吐出话来:“你捉它做什么?”

  那姑娘似是并不想搭理她,把竹筒别回腰迹,转身便往林子深处走去。

  “哎。”丽娆见她离开,连忙跟了上去,在这恐怖危险的雨林里好不容易遇到个能说话的活人,她哪里肯轻易放过。

  “姑娘,你知道哪里能挖到人参么,我就想要两根须子就好。”丽娆追着她问道,见她依旧不理睬,很是难为情,但为了薛珞,这点小挫折不能不接受。

  她带着她三绕两绕,也不知是哪个方位,哪条路径,无端就进到了一座小院中。

  这是座搭建得十分小巧精致的木屋,木墙被雨水冲刷得油亮,门口种了几珠绣球,未到开花之时但也蹦出浅绿的花苞来了。

  屋檐下挂了无数竹筒,风拂过,互相敲击,哗啦啦响个不停。丽娆本以为这是专为了驱赶野兽的,但见那姑娘把腰间的竹筒也挂了上去,倒有些迷惑了。

  “瑾儿,你回来了,我要的狼蛛你找来了?”屋子里走出一个身材干瘦的老婆婆,依是蓝色粗布衣,棕色葛布裙,朴素至极,但那眼神,带着鹰样的犀利,让人不寒而栗。

  “你是谁?”她看着这个陌生的姑娘厉声质问道,敌意满满。

  丽娆微微瑟缩,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嗫嚅道:“老人家,对不起,我是来找药的,不是有意打拢。”

  “这里没有药,别处找去。”老婆婆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丽娆见她动怒,无话可说,行了礼,便要离开。

  然而,还未走出几步,又被一道炸雷般的暴喝阻拦下来:“你是长刀门的掌门?”

  丽娆偏头,手指抚过腰间的寒月刀柄,有意想解释两句,没想到她已急吼吼地走下了木屋,直逼她面门前,咄咄逼问道:“黄子敬那老东西死了?他怎么没把寒月刀传给儿子?我并没听说他有女儿或是孙女。”

  丽娆见她问得这般凌厉,话语中似乎与长刀门有些渊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简要道:“这是寒刀门的师兄,托我代为保管的。”

  “代为保管?”老人显是不信,她绕着丽娆走了一圈,打量着她,倏然抬手为爪直往肩胛抓来。

  感受到她极强的内力袭来,丽娆赶忙旋身避开。那婆婆急使轻功移到身前,手势化掌往胸前拍落,趁对方抬刀挽十字剑诀相护,反手攫过手腕,往下一绕,扭到身后,直痛得丽娆刀柄落地闷哼不止。

  “你这可不是长刀门的功夫。”老婆婆冷冷道:“你这是剑宗的十字剑诀,还是极为基本的招式。”

  丽娆抽着冷气,忿然道:“我刚说了,我只是代为保管,并没有说是长刀门的人。”

  老婆婆丢开手,把她往前一送,见她踉跄数步才站定,嗤道:“这么差的功夫,想来也没有杀人夺刀的本事。”

  丽娆抚着手臂,只觉得那里痛得钻心。被如此欺负,她哪还能表现出和气来,出口的话已是不悦至极:“我自是不会说谎话,您既有本事,自己出去打听就是了,长刀门与乾坤门结怨,我是无意之中闯入门派禁地,才得了这把刀。”

  “乾坤门?”老婆婆听到这个名字,眼神更为犀利了些,不过对丽娆倒没有再为难:“百年之前,这把刀的归属,本就是个迷,两派有恩怨也正常。”

  她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小姑娘,向她眼神示意了一下。

  那小姑娘走上前来,托住丽娆的手臂往上一送,断脱的骨节顿时归了原位。

  “你是哪一派的人?”老婆婆问道。

  丽娆没好气道:“听老婆婆的意思,似乎也是武林中人,难道看不出我的武功路数么?”

  小姑娘在旁阴恻恻的威胁道:“好好跟我婆婆说话,不然我把你这手再卸下来。”

  丽娆狠狠瞪了她一眼,她向来傲气,哪会因两句恶言就低了气势。

  老婆婆道:“看不出来,恐怕是随意学了两天功夫的游侠。”

  丽娆冷哼,嗤笑道:“您说对了。”

  老婆婆见她这般毫不畏惧,反倒生了几分兴意:“你来找什么药?”

  丽娆走过去,捡起寒月刀别在腰迹,好一会儿才道:“人参。”

  “治什么病?”

  “咳疾。”人参药性温和,不会大寒大热,对于薛珞那种练了极寒内功的身子,不会造成损害。

  老婆婆走到屋檐下,屈身坐到门前木椅上,笑道:“我这孙女,今天着意把你带回来,想来是有意让你帮个忙,你若愿意帮这个忙,那人参的位置,我就让她带你去找。你知道,人参有脚,见人就跑,便是你找瞎眼睛,也是寻不到的。”

  丽娆看了看那小姑娘,见她弯唇一笑,甚是狡黠,心中不免泛起怀疑,这人是故意把她引来的么?若自己当时不是自愿相随,她是不是就会出手挟制了她。

  她不免失悔,自己也太过相信人了。

  “什么忙?”丽娆问道。

  那叫瑾儿的姑娘走上前来,携了她的手便往木屋里走,她人小力气倒大,轻易还无法甩脱。

  丽娆进了屋子,只见屋子里到处暗沉沉的,连方窗户都没有,她眼睛一时无法适应这样的黑暗,行动不慎,撞破了屋中摆放的陶罐。听到刺耳的破碎声,急忙道了歉:“对不住。”

  “没事。”瑾儿毫不在意,随脚踢开那散落的事物。她在桌上端过一个黑色的罐子,恍眼看倒像是香炉的形状,揭开那炉上的盖子,递到丽娆面前道:“割吧。”

  丽娆一脸疑惑:“割什么?”

  “你的手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