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门被劈开。

  冲进去的两个人被轰然蒸腾的水雾模糊了眼睛, 暂时驻了步不敢进前,只能拿着长刀左右挥舞着以防暗器袭来。

  稍时,水汽散开, 灶台后传来动静。

  两个人相顾示意, 纵身往前跳了过去。未等近前, 一锅沸水扑头袭来, 纵然拿刀挡过, 依然无法阻止那灼人的热浪散在脸上身上。

  两人断了内劲, 摔掉到锅台上, 捂脸痛呼不止。

  丽娆剩下的水怎么也浇不下去了, 先时下杀手那是自保,现在就是落井下石了,虽然对敌人仁慈那就是对自己残忍, 但亲眼看到别人惨死在自己手下,那就与平时所遵循的道义背道而驰了。

  这厢还是犹豫,那边薛珞已经执剑飞身冲进门内,一手携住她的手腕拉至胸前,回身剑光闪过, 两个惨叫的人已经悄无声息。

  她蓄起内力踢开通往后院的门, 拉着丽娆隐进茫茫夜色之中。

  几个刺客跟出后院, 放眼望去,哪还有两个人的身影,他们面面相觑,早已没有了追击的勇气,只得退回驿站中, 先增养些体力,再商良往后的事宜。

  这次任务损失惨重, 早不是几百两的雇银就可以抵消得了的。

  薛珞带着丽娆在半空中盘旋起落,瞅准缓坡,收起轻功落下,在山道间急走了数百步,终于在一片茂密的草丛中停了下来。

  “没事么?”薛珞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往下一处处摸索。

  丽娆笑着蹲下身子:“没事。”

  薛珞松了一口气,凑近些,捧住她的脸,懊恼不已:“还是我不够耐得住气。”

  丽娆捂住她的手,歪了歪头,试图转移她的挫败感:“我这次可没有给你拖后腿哦。”

  薛珞轻笑,笑得苦涩,虽然此时提起的心已放下,但那愤怒反倒甚嚣尘上:“你在这里等着,我得回去一趟,把马带出来。”

  丽娆有些惊慌,勒抱住她的腰,挽劝道:“算了,等天亮再去吧。”

  薛珞身姿岿然,腹间气息起伏剧烈,有意的压抑,但是唇间带着不容商良的决意:“我很快回来。”

  丽娆无奈地松了手,她知道薛珞性子倔强,肯定是劝不住的,只能妥协道:“那你答应我,只带马就行了,别做其他的事,你可别让我等太久,我也会害怕的。”

  薛珞道:“放心。”她揽过丽娆的脖子,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未经犹豫便利落地负剑离去。

  看着她纵起后飘然远去的身影,丽娆轻轻扭结着手指,以缓解那徒劳无助的担忧。

  凰栖镇,月光如柔软的轻纱,铺洒在道路上,恍恍然如晨曦。

  山麓是蓝色的影,摇曳的茅草显出荏弱的身姿,抵挡着掀起的风沙,腥红的血蜿蜒流进沟壑,濒死之人残喘的悲鸣,让想要舔食腥膻的野狗夹着尾巴不敢轻举妄动。

  肃杀的气息,笼罩着这条长街。

  鸡虽已鸣,但向来早起的人们却不敢点灯,因为外面刀光剑影,呼喝打斗声激烈无比。

  等到尘埃落定。

  薛珞踩住刺客的胸口,剑尖缓缓插入他的腹部,迟来的疼痛唤醒暗藏在喉头的凄厉惨叫,让人闻声胆寒心裂。

  “说,谁指使你们来的?”

  那人蜷曲着身子,像条在砧板上挣扎的鱼,眼睛里透出僵硬的死气来:“王……”

  “王向生指使你们来的?”薛珞抽出剑,随手在他衣襟处揩去沾染的血迹。她神情冷漠,一双眼睛里全是对他的藐视,仿似这个回答对她来说无关紧要,便是不答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那人失了畏惧反倒有了力气,他咬着牙,偏头吐出血沫来:“他给了五百两买你的命,另一个女人也是五百两,但要活着带回去。”

  薛珞嗤笑:“很好。“她站起身,抬脚从他胸前跨过:“你回去告诉他,区区几百两别妄想买我的命,我且先把这笔帐记下,等我一个月后回来,再去把他的宗门屠尽。让他准备着吧,我可是说到做到的。”

  她逆着晨光,一步步往远处走去,路旁横亘倒戈的尸体是她的杰作。

  直到确定这长街上,除了野狗的吠叫,再无危险后,这人才捂住伤口坐起身来。他跌跌撞撞往镇口跑去,零星血迹跟随着他的脚步,昭示着他曾留下的痕迹。

  薛珞骑着枣红马往山上轻驰而去,黑马紧随其后。白衣翩跹,马蹄落落,映着初起的朝阳,是一幅十分惬意而安稳的画面。

  “丽娆。”薛珞翻身下马,拦腰抱住听到声音从草从中猫身闯出的姑娘:“好了,事情已经解决了,咱们可以安心的上路了。”

  “安心的上路?”丽娆撇了撇嘴,扒拉着她溅了血渍的衣袖,不满道:“牵马而已,需要去这么久么?”

  薛珞自知理亏,不敢多言,只道:“当然不只牵马,还要跟掌柜的结钱,就耽搁了。”

  丽娆冷哼了一声,不愿在这个时候跟她纠结已经发生的事情,着意检视着她身上有无伤口,等到由上至下确认了她并无损伤,这才叹道:“至柔,你从来就不把我的话放在耳朵里,你做事之前,总也要想一想我,万一这里来了什么山贼土匪,或是财狼虎豹的,你回来还看得到我吗?”

  薛珞笑得心虚,咬了咬唇,嘟哝道:“我是咽不下这口气,总不能临了还不知道仇人是谁。”

  丽娆牵过马走在前头,问道:“是谁?”

  薛珞冷了脸色,拈起耳际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还能有谁,流云门是铁了心跟我作对了。”

  丽娆心中郁起,话语间也带了恨意:“这个王向生,还真是个祸害,不把药拿到,他是不会甘休了。既然这样,我也不阻你下死手,只是回四景山后,倒是麻烦得很。”

  薛珞奇道:“麻烦什么?我做的事,谁敢找你麻烦?”

  丽娆黯然道:“令玥被陆娇撺掇着,恐怕要把婚事告吹的恨算到我头上,她向来觉得我爱抢夺破坏她的东西。”

  薛珞道:“我是帮了她,她应该感谢我帮她断了这门晦气的婚事。”

  丽娆忍俊不禁,回身探了手来,待两人相揩了,才慢慢往前走着:“你还记得令玥么?”

  薛珞想了想,诚实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丽娆叹了口气,被清晨的和风吹拂,只觉得身心轻松,忧虑渐散:“她可是四景山上最美的姑娘。”

  “是吗?”薛珞语气惊讶,显是有些不信,她快走两步,回头与丽娆相对,直看得她脸上羞云密布,躲藏不迭:“四景山上,最美的不是你么?”

  四潼城的危机算是告一段落。

  往后的路程,确如那老妇所言,人烟凋敝道路荒疏。

  不过,春光倒是无限好,特别是阳光普照下,桃红柳绿,野花遍山,经年未曾看到过的美景,担首就在眼前。

  途经一条小溪,已过正午,两人架火休憩,准备吃点东西。

  草窠石缝间有野鸡扇翅盘旋,薛珞拈起草棍,比划起来。丽娆连忙倾身压住她的动作,悄声道:“我来,我来。”

  薛珞弹落草棍,笑着倚向身后的柳木,抬鄂示意她只管动手。

  丽娆折下一根木棍,把尖的那头指向前方,眯起眼睛开始屏息等待。未几,野鸡翘出灰色纤长的翎尾来,她顺势急射而出。

  野鸡惨鸣一声,从石缝间掉落下来,然而未等丽娆近前,它扇翅而起,又缩身躲进浓密的草窠之间。

  丽娆挫败地跺了跺脚,坐倒在草地上,愤然道:“我明明已经打中它了。”

  薛珞乐不可遏,仰头哈哈大笑,好半天才得已平息并安抚道:“准头已经很好了,就是力气不足,内功再练一练罢。”

  丽娆跪行过去,趴在她腰间,辗转扭动着抱怨:“如果是我一个人,没等内功练好,就得饿死了。”

  薛珞喜爱她的这点无赖任性,横抱着她滚倒在草地上,轻啄着她的唇角:“动不动就泄气,有我在,你怎么会饿死。”

  丽娆搂着她的脖颈,与她厮磨良久,这才道:“这倒是了,纵然没有这些野味,我也能找点草茎果腹。在花房的时候,我总是吃素的。”

  “怎么,是肉不好吃么?”薛珞故意打趣道。

  丽娆叹道:“打不到,也没钱买啊,我的姑娘。你这话跟何不食肉糜,有什么区别?你是不知道我在百花谷都过怎样的日子,我真是可怜极了。”她埋首进薛珞的颈弯里,呜呜哭得眼泪全无。

  薛珞真是心疼不已,知道她在泽地时过得不好,倒埋怨起自己为什么不早些认识她,照顾她,因此软了语气,叹息道:“我往后不会再让你过这样的日子。”

  丽娆抬起脸来,一双眼,雾蒙蒙的看着她:“吃的倒是其次。”

  薛珞勾唇笑道:“钱财也不会亏待你,你就算把花房装满衣服首饰,那也用不了多少钱罢。”

  “这可是你说的。”丽娆拿手指点着她的额头,满头的青丝垂坠下来,在她肌肤上游移,酥痒难耐。

  “我说的。”薛珞定定看着她道,脸上清澹严肃,全然没有玩笑之态。这正经的样子倒把丽娆弄得不知所措起来。

  倏然,薛珞翻身压下她,抬手弹出指尖暗藏的草针,石缝中毫无防备的山雉滚落下来,翎毛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