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而静谧的空气终于还是让薛珞回过神来, 她见众人脸色各异,不禁问道:“都看着我做什么?”
丽娆解释道:“李公子在说前日里,你独闯千浪滩的事。”
薛珞不耐道:“这有什么可说的。”
李言笑道:“对薛姑娘来说, 或许不足为道, 可对我们来说, 实在是佩服不已, 放眼整个江湖, 也是独一无二的。”
薛掌门点头赞同, 他心中对薛珞有亏欠, 说话不自觉的就矮了几分, 在旁人看来,颇有些讨好的意味:“至柔轻功卓绝,实乃世间罕见, 这也是溶华大师教导有方。望舒真经是至阴心法,除了引舒大师,恐怕没第二个人能研习得这般透彻。”
薛珞冷嗤一声,勾唇笑道:“那依薛掌门看来,和煦真经这样的纯阳内功与望舒真经比起来, 谁更厉害些?”
薛掌门沉吟半晌道:“各有所长吧, 若是两个心法集一人之力融会贯通, 那在武艺上就能相得益彰了。”
李言不明白他们话语中暗藏的机锋,只觉得世间心法武功阴阳相悖,强行吸纳,必反为其害,因此道:“依我说, 剑法是外招不用顾忌,心法还是不能学得太杂, 一不小心就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薛掌门道:“说得有理。”他看了薛珞一眼,放下杯子来,神情有些黯淡。
丽娆思绪还沉浸在刚才李言话语透露的危险场面中,薛珞冲出石柱林落了水,石柱林离飞鹤帮的船不可能近在咫尺,那之间的距离恐怕是她竭力游过去的。
这样凶险的经历在众人得救后她都云淡风清的一句代过,实在是让人又心疼又气愤。别人也许是愧疚,对丽娆来说,更多了一层担忧,心悸和怪罪。
瞒着谁都可以,不该瞒着她,她们是最亲密的人,难道没了她,她还能独活么?
想到这里,丽娆怨怼不止,用力在薛珞腿上掐了一把。
薛珞一时不妨,腿上吃痛,浅嘶不声,转头疑惑地看着她。
见所有人都被引得看了过来,丽娆只得赧然笑道:“刚有只蚊子飞了过来,我打蚊子呢?”
晚上,回到房间。
天边还有浅浅的一层蓝雾,江岸的民居若隐若现,油菜田像是落到地上还未消散的霞光,依阳那么显目。晚风拂来的花香充盈在小小的房间里,让人无处可躲。
薛珞随手便掩了窗户,屋子里暗沉沉的,剩下两个游荡的影子。
“这么早你就要睡了么?干嘛关窗。”丽娆浑觉不满,她走到桌前想要点灯。
薛珞凑过来,搂住她的腰,沿着额迹慢慢的往下,一点点吻到嘴上。
丽娆勉力推开她,怒道:“我要点灯啊。”
她点上灯,犹还怒气未消,捻着桌角垂下的长穗用力拉扯。
“怎么了?”薛珞对她突然发作的脾气有些不解:“你想开窗那我打开就是了。”
说着便要去推窗,丽娆轻拍着桌子道:“别动,一会儿开一会儿关的,你不累么?”
薛珞不动了,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动作,仿似生来便放在那里的一方死物,沉默得让人不安。
丽娆翻了水杯,倒起水来,喝了一口润了润喉,这才道:“这一开一关,你也不怕蚊子飞进来。”
薛珞在黑暗之中侧眸过来,看不清她的眸光,但能看到她脸转动的弧度,丽娆知道她一定是带着探究和茫然的,甚至还有点愤怒。
想到这里,丽娆笑了,就像傀儡师,手中的傀儡喜怒哀乐都跟随着自己,那真是有种病态的满足感。不过她可不是为了享受这种满足感,这对薛珞来说太不公平了,也把她们先时的那些谈心作成了笑话。
“至柔,你是不是想打我?”丽娆提起裙子,慢踱着步子走到她的面前,像是踏青的小姐怕惊扰前方花丛中欲飞的蝴蝶,离得近了能看到对方因压抑而抿紧的嘴角:“啧啧,瞧你快气死了吧。”
丽娆伸出食指戳向她的额头,被她侧身躲开。
“你呀,先时还劝我,什么离心多心的,说得头头是道。那我问你,如果你在千浪滩时,带了船来,发现我已经死了,你会怎么办?”丽娆凑过脸去,执拗地看着她,看得她不得不咬着牙转过头来:“我离开的时候说过,如果你死了,这船就不会来。”
“哦。”丽娆点了点头,故作欣慰道:“那你是说,如果我死了,你就让苍山派的人给我陪葬,对吧?”
薛珞没有说话,那自然是默认的意思。
丽娆叹了口气,终还是软了脸色:“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若是得救了,而你不见了,我会怎么办呢?”
她把头抵在薛珞的胸口,听着那强劲有力的心跳,舒然闭上了眼:“我会毫不犹豫地跳燕门江陪你。”
薛珞闻言身子一僵,随即抬臂搂紧了她。
丽娆接着说道:“你想让我宽心,想让我快活,你就得先照顾好自己。你冒险去求救,不单是为了我,我也没资格责备你,但你不该什么事都强撑,什么事都瞒着我。”
薛珞笑道:“告诉你除了让你担心难过,还有什么用处?”
丽娆看着她,眼神坚定道:“怎么没有用处,那能提醒我,让我变得更强,让我更加想拥有能配上你能力的决心。”
“还有。”她掩上薛珞欲开的口:“你说过,我们不能为了旁人的话而多心,那是不是代表也不能因为旁边人的话而伤心?”
薛珞点点头。
丽娆道:“我不想在别人嘴里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以后你什么都要告诉我,把我当你的爱人,你最可交心的人,懂么。”
薛珞冷凝了半会儿,突然道:“你为了这个事,就给我脸子瞧?”
“没有。”丽娆矢口否认道,笑得虽心虚却也气壮:“我是真觉得这么早不该关窗来着。”
薛珞哪敢再跟她计较,这个姑娘的脾气就是这么让她又爱又恨,她自己的选择,这辈子只能认栽。
翌日,晨起。天色大亮,淡淡的阳光照在树梢,把整座城池都渡了层金黄。
丽娆在床上辗转留连了良久,这才开始起身洗漱。
彼时薛珞已经收拾好行装,并向薛掌门做了辞行。
便是再不愿,薛掌门也不得不与她暂时分开,毕竟这场江难对他也造成了阴影。但徒众多让他不得不选择水路,只得与薛珞约好在泊阳城汇合,到时再一起进入悦州地界。
两个人在晌午时才出了城门,沿着满目花道打马而行。
丽娆多时未骑马,这小枣马已经不大认得她了,对她做出的拉缰夹腹动作,回应得十分缓慢而不尽人意。倒是薛珞上手很快,若不是刻意压低速度,早就与她相距数里有余。
四潼城地势稍平,但不如泽地潮湿,满目都是清朗明丽的风景。
骑马不到半个时辰,后背已经被晒得出了薄汗。
丽娆绕着马鞭抱怨不迭:“什么时候能歇一歇,咱们走了多久了?”
薛珞在她身旁缓辔而行,笑道:“这才不出二十里,你就乏了?”
丽娆一脸不悦,侧眸斜避着那恼人的太阳:“这太阳一直晒着我的眼睛,难受死了。”
薛珞轻啧一声,叹道:“这么麻烦,早知道就在城里给你买个帷帽了。这样吧,咱们到下一个镇上就歇一晚,如何?”
丽娆点了点头,拉着马让它往那路边树影下行走。
行了稍时,蓦然从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声音急促而巨大,绵绵密密如山顶上滑下一片沙石。
薛珞勒马而停,避到路旁,顺势探身挽住丽绕的缰绳,以免她的马受惊发狂。
一队戴着帷帽的黑衣人催马错身而过,在前方掀起阵阵黄沙,两个姑娘掩面挡了沙尘,再抬眼时已经快不见了他们的身影。
丽娆奇道:“都穿着黑衣,是刺客么?”
“也许。”薛珞眸光射向前方,表情严肃不已:“身上不见刀剑之类的武器,恐怕是擅用暗器的人。”
丽娆喃喃道:“估计是有什么任务要执行,咱们离他们远些,别又卷进麻烦里了。”
薛珞失笑,拉着两人的马重新归于大路上。
官道两旁的花田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花瓣飞得满地都是,偶尔有蜜蜂绕着马头飞来飞去,惹得响鼻声不绝。
又过了半个时辰,这连绵不绝的花田才告一段落,前方开始出现山丘高地,花田成了那高地上的一抹点缀。眼睛猝然从黄过渡到绿色,一时之间反倒有些不习惯了,像是天突然黑了一头。
薛珞倒是松了一口气,那些馥郁沉闷的气息,不再滋扰着她的神经,让她终于能快慰而畅快的自由呼吸了。
道路不再如近城之地那般宽阔,越往前便越狭小,两个人不能并骑而行,只能一前一后让马缓蹄前进。
丽娆觉得有些口渴,但见这周围并无干净水源,只能强忍下来,那些人家都修筑在丘陵之上,远离路旁,想要讨水喝也变得困难。
两人起行时为了轻装赶路,没有带太多干粮和用水。这里沿江,人居又多,想着总不至于会饥渴而死,没想到路上,到底还是要为着没有准备周全而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