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第七日, 天色一改往常的风和日丽,变得昏沉暗黑起来,乌云连成一片, 仿佛跟着船走, 怎么都绕不过那团浓重的危险气息。

  从晨起, 空气中就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但直到傍晚这场暴雨还是没落下来。

  江水并非一线而流, 两旁支流众多, 高耸的山峰没有了, 只剩下嶙峋的石柱, 这些石柱穿插若林,在河水的冲刷之下,泛出嚓嚓嚓的回声, 比之前时听到的大镲声还要激烈。

  偶尔有大浪翻卷袭来,刚一近船头便被撞成了水花,水花四散,船板上湿漉漉的汪着水。

  “船要过千浪滩了。”舱外有人高声叫喊道,并随着大浪袭来船体摇晃剧烈而发出阵阵惊呼。

  丽娆在床上躺得浑身疼痛, 像是整个人陷入旋涡之中, 被揉碎打散, 提不起精神来。听到外面的叫喊她爬起身来,踉跄着开了舱门,门外长廊上也聚集了不少人,都是听到声音出来看热闹的。

  丽娆摸索着走到薛珞的房间,敲了敲门, 良久都没有人应声。她无奈只得跟着几个仆妇船娘来到船右弦抓着栏杆望水,水面涌起白色的泡沫, 在深绿色的江水上一簇一簇的涌动。

  “今天浪头这么大,要是过千浪滩的时候下暴雨,那可就完了。”一个厨娘脸色郑重道。

  丽娆好奇心起,便问道:“大娘,千浪滩很危险么?”

  船娘转头打量了她一番,这才点头道:“当然危险,千浪滩风急浪大,平日风和日丽的倒没事,现在天色渐晚,要是下了暴雨,根本就看不清前路,这里石峰纵横,一不小心撞上去,那可不就完了。”

  丽娆点了点头,虽也觉得惊险,可不知怎么的,倒没有泛出太大的慌乱来。她转到船廊中,本想回房间,路过薛掌门的房间,却听到薛珞的声音传来。她声音清亮,话语利落,让人不得不放下脚步来,想要听个仔细。

  “我看还是赶紧找个背风处抛锚停船,明日再过千浪滩。”薛珞提议道。

  薛掌门无奈道:“进了这石林阵,想要停船也来不及了,风只会越来越大,还不如赌一把,万一这雨下不来。”

  薛珞冷笑道:“早间我就劝你停上一天,现在好了,这一船人命都得被你赌进去。”

  薛掌门有些语塞,他其实坐船过千浪滩也不是一次了,每次都很顺利,只是这次的舵手是来津门城时新雇的,这条水路也是他头一次走,一时未判断好形势,如今骑虎难下,只能拼一把了。

  薛珞又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让他们都警醒些,不要睡。”

  薛掌门连忙答应着。

  门蓦然被打开,门前来不及避的丽娆霎时回过神来,羞得脸色通红的解释道:“我刚走到这里,没有偷听你们说话。”

  薛珞失笑,也无心调侃她,只道:“从现在开始,你得一直跟着我,知道么?”

  丽娆随着她来到房间门口,见她跨了进去,踌躇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至柔,听你口气倒是很了解千浪滩,你来过么?”

  薛珞道:“来过,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必定是她年幼的时候随父母行过此地,丽娆不敢就此事多问,怕勾起她不好的回忆,便另道:“那你说,这雨会下么?”

  薛珞感受着船板起伏的力度,淡笑道:“会罢。”

  丽娆轻嘶了一声,淡定地坐在床边,笑道:“我看也未必,老天爷贯爱跟我作对,我若是觉得什么事会成功,那必然是不会成功的,我若是希望什么事不会发生,它是必然会发生的。但是现在,我一点都不害怕,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就等着它下雨,那这雨,肯定下不来。”

  老天爷喜欢与她作对不假,她这般笃定不下雨,这雨偏偏就是要下的,所以舱外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的时候,丽娆终于还是有了一丝心悸,倒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满船的人。

  在这湍急的江水之上,即便有再好的水性,再高的武功,也没有什么作用。

  千浪滩顾名思义,浪急风大旋涡众多,又兼水浅礁石密布,想要安全的行过,必定要依靠经验丰富的舵手才行。苍山派所雇的那个年轻舵手全然无法掌控眼前的局面,只能在这黑压压的雨帘里,靠着那微弱的桅灯,握着舵柄咬着牙往前开。

  几个船工正在抓紧收帆,一个浪头掀上来,全都站立不住被冲到了船尾。

  长帆被烈风左右拉扯,桅杆隼卯连接处轧轧作响,船被前后的力量相持,僵停了稍时,终于似经受不住似的,随着浪头往后急冲。

  薛掌门站在甲板上,靠着深厚的内力才不至于立足不稳,他急声命令道:“快收帆。”

  船工们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很快聚拢回船头,另有苍山派身体较为强壮的徒众也前来帮忙,拉着那缆绳来回飘忽。

  轰隆一下,船身剧烈晃荡,众人的惨叫隐没在这急风骤雨之中。

  “船头触到礁石了。”舵手面无血色,船头木板甫毁,还不知严重到什么承度,但抗击风浪的能力肯定会降低。

  果不其然,狂风卷过,船开始往后倾斜,船头微微翘起。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薛珞从舱门处箭一般射出,御起轻功跃到桅杆上,她策出陨铁剑,毫不犹豫地砍向主帆揽绳,风帆直坠下来,像一张巨网,把下面的人全都包裹起来。

  船头落下,没有了风力所阻,开始在湍急的江水中,随浪漂浮。

  丽娆抓着舱门的边框,伸出头去,企图看清外面的景像。

  雨水混着江水,打在脸上,如乱石相击,什么都看不见。

  “丽娆,退回去。”薛珞拉住桅杆,一低头正好看到那舱门处露出的粉色衣角。

  丽娆如今是想退也退不了,船体剧烈晃动着,像一溜落叶,在奔流的水波中翻腾。她不但动不了,连保持这种稳定的姿势也做不到,手劲渐渐松懈下来。

  又是一道大浪,她随着这力道,向船尾滑去,滑得又急又快,眼见就要撞上木板。她赶忙抽出寒月刀,不拘哪处狠狠击去,然后用刀尖勾住木板,做以缓冲。

  等到撞到木板时,她受到的冲击力便小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