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过后, 热浪袭地,丽娆拿着布巾轻轻地擦拭着寒月刀上几不可见的灰尘,刀面寒亮, 人影清晰。她倒手递给眼前的姑娘, 笑道:“这就是寒月刀, 长刀门的镇派之宝, 我在秘道里找到的, 厉害吧?”

  “不就是把银刀么。”薛珞轻扯嘴角, 微露不屑, 她把刀柄接过, 在手指间绕了一圈,起手化用了内力,把它钉向远处的墙壁。

  刀锋破风而出, 直接破墙穿出击倒了院中的罗汉松。

  枝叶徐徐而落,像是层层坍塌的宝塔。

  薛珞倒吸一口气,眼中绽出光芒来:“确是好刀。”

  丽娆忍不住抬手捶向她的臂膀,嗔责道:“小心一点啊,别把人家的禅房弄坏了。”

  几个小沙弥闻声跑出来, 围着院中的狼藉推推攘攘, 不知在说些什么。

  丽娆连忙催促薛珞道:“快去把刀捡回来, 那是我答应了别人帮他保管的,可不能不见了。”

  薛珞起身,信信然走了出去,她站定门外,许是看到了什么, 出声斥责道:“小和尚,把刀捡过来, 别划伤了手。”

  话音刚落,一个小和尚噔噔跑到近前,兴冲冲问道:“施主,你这刀真厉害,是不是不管多硬的东西都能劈开?”

  薛珞心情不错,有意逗弄两句:“当然可以。”

  小和尚雀跃不已,他欢呼一声,招呼同伴上前,围住薛珞乞求道:“我们伽蓝殿外有一口降龙井,上面搁着困龙石,谁都打不开,你可以用刀把它劈开么?”

  薛珞屈指摩挲着下颌,似乎正在考虑,但一时拿不定主意:“这倒不难,但我帮了忙,你们怎么报答我呢?”

  小和尚以为她已答应,转身便要带路:“若你帮我们劈了那块石头,我们给你念一百遍无量寿经。师父总让我们去河边挑水,路远又累,要是打开了水井,我们可就轻松了。”

  丽娆听了这话,哪还坐得住,奔到门外,见那小和尚举着刀正做出劈砍的姿势来,也不顾危险,攫住他手臂卸下刀来,这才故作生气道:“小孩子谁让你玩刀来着?赶紧走,等会儿我就去告诉你们师父,说你们在这偷懒玩闹,打扰客人清净,看他怎么罚你。”

  小和尚们一听她这话,哪还有心思看热闹,唬得拔腿就跑,不一会院子里就没了人影。

  薛珞失笑,伸手理了理她凌乱的衣襟:“瞧你,跟小孩子们置气。”

  丽娆打掉她的手,愤然道:“小孩子只是不懂事,我干么要置气,我气的是你,怎么能随意答意别人的请求。那困龙石,一听就跟禁地沾边,你图好玩显摆了身手,坏了人家的佛门的规矩,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是了,师姐教训的是,我蒙昧无知了,看在我少不经事的份上,别跟我计较。”薛珞侧过脸,笑吟吟的看着丽娆,阳光洒在她睫毛上,像翩然欲飞的蝶。

  “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不正经了,知道我是师姐,平日里就该对我尊重些。”丽娆伸指点上她的额头,为着她的谐谑而莞然。

  薛珞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将吻未吻,呼吸喷拂间,只感觉濡湿的地方一阵酥麻。

  纵然两人已经亲密无间,丽娆还是会为着她的亲昵感到羞涩,她抽了抽手,见她拽得紧,也就放任没有了动作。

  薛珞突然问道:“你想去悦州城么?”

  丽娆反问道:“你想去么?”

  薛珞啧了一声,脸上泛起波澜:“我在问你,你愿意去,我便去,你不愿去,我们就留下,我都依你。”

  丽娆收了笑意,思索良久,心知此事肯定与薛珞有重大干系,她当然可以为了薛珞去一趟悦州城,可她也不想去得不明不白。至少,以她们现在的关系而言,她应该了解一些她的秘密,她的过去,以及她与薛掌门的关系。

  成为道侣,必然要坦承相待。

  “我……”丽娆支吾稍许,转而抬头,望着薛珞柔了眉眼,她把自己半个身子贴了过去,半嗔半怨,带着撒娇的口吻道:“至柔,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薛珞挑眉轻笑:“我瞒你什么?”

  丽娆冷哼一声,眸光就变得正色起来,她容色肃然与方才略显轻挑的样子判若两人:“我要知道,你与薛掌门的关系,我不这么直白的问,你是不是永远装傻下去?”

  薛珞沉默良久,方才开口:“你该猜出来他是我祖父。”

  丽娆抿了抿唇角,点点头。薛掌门对她这般重视,为着化雨剑法的归属都搬出列祖列宗来威胁了,已然是把她当后人对待。况且还提及了为薛珞父母的报仇之事,那定然是至亲的长辈才会对她的家事这般熟悉,并且毫无顾忌的说出来。

  薛珞缓步走到院中,白衣飒然,背影愈显寥落:“我爹叫薛炎,我娘叫溶月,他们游历时相识,揽月峰的教规你是知道的,他们想要在一起自然被两派所不容,只能浪迹江湖。后来……后来我爹被人杀害,我娘拼死逃出带着我回到了揽月峰……”她不想再继续说下去,时隔经年,她可以轻描淡写的描述往事,可那些记忆终归是沉重的,即便在心爱的人面前,她也不愿显示自己的脆弱。

  丽娆叹息着上前抱住她,那样温暖的身体,正试图一点一点把她内心凝结的坚冰所融化,但还不够,她需要的太多了。

  她们都是年幼便失去父母之人,所以两个相似的灵魂才会越走越近,自然而然的心灵相通。不过……薛珞抚着腰间的手,眼眶微热,不过她后来的人生没有遭受苛待,她得到的亲情关怀都是真实的,所以她才能在严厉的教导下,长成一个并不自卑任性的人。

  而丽娆呢,就好像她人生可能出现的另一面,自卑,敏感,任性,狂躁,把自己放在所有人的对立面,骄矜又悲惨的生活着。说到底丽娆也是太过善良了,她虽然憎恨四景山的一切,却没有想过要叛逃离去,她恼怒亲眷们对她的轻视,却总是在不经意间,表现出对亲情的无限向往。

  她讨厌陈亦深,又愿意为着他与别人争执,她潜意识中还是认为自己有作为一个表姐的责任。她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但因为性情太过纯良,所以行动处处矛盾非常。

  “阿娆,我并不想与苍山派有任何关系,可是我又想为着父亲把化雨剑法承续下去,这算不算太贪心了?”薛珞问道,她语气里有着疑惑,揽月峰的教条禁锢着她,让她因着束缚而忐忑。

  “这有什么贪心的。”丽娆松了手腕,攫过她的肩膀,看着她,一脸恨铁不成刚的教训道:“该是你的就要去学,哪怕不是你的呢,老天既然给了机会,那也是要抓住的。我都恨不得学尽天下的武功,集万家之长,自创宗门,称霸武林,你居然为着学两个剑法就蝎蝎螫螫,那照你这么说,我这个长刀门的刀诀秘要也是不能学的喽?”她拿出黄色绸缎扬了扬,到底还是有些心虚,又它塞进怀中:“反正我要学,谁都不能拦。”

  薛珞被她这般打岔,伤感的心情顿时化为乌有,反倒舒然畅怀不少,继而打趣道:“学吧,你若不会,我先学了再教你。”

  “就是这样。”丽娆伸手交颈拥住她:“到时候我再把倾城剑法教给你,还有碧水阁的龙吟鞭法,我也从外婆那里偷给你学,咱们慢慢强大,蚕食武林,最后谁敢与我们为敌呢?”

  “哈哈。”薛珞笑不可仰,像是绽开的昙花,被急雨打得悠悠乱颤:“你真是……真是可爱。”

  丽娆睁大眼睛,一脸正色:“我是说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薛珞笑得脱了力,反倒平静下来:“好好,反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丽娆点头,她转头看着临近的几个厢房后知后觉的收了手:“至柔,你这就去告诉薛掌门,咱们愿意去悦州城。正好姨父回去了,我心里轻松极了,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至少现在快活就好了。”

  薛珞神色冷厉,一时默然无语,未几,似是下定了决心,终于松了口:“好罢。”

  丽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知怎么的,也是松了口气,虽然心中隐隐藏着许多不安,但总觉得万事都有两个人一起承担,不见得都是绝路,只要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情就好。

  反正她们是生死都要在一处的,烦恼无用。

  薛掌门得到答复后,连夜便指挥众人收拾行装,布置船舫,出发的日子就定在明日,这么急切,恐怕也是怕薛珞反悔的缘故。

  傍晚,趁着天还未黑,两人来到北门渡口处,找到了飞鹤帮的船,把那块保管了月余白羽玉石交还了回去。

  甫然接过这快传家之宝,李言倒是未见开怀,他着意问道:“薛姑娘,江姑娘,你们明日就要走了么?”

  丽娆笑道:“武林大会已经结束,自然该回去了。”

  李言叹道:“本还想去悦来客栈看你们,倒是因太多事耽搁了,昨日未能亲自找到江姑娘,我觉得愧疚得很。”

  丽娆连忙安抚:“这事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呢,你已经帮了我三次了。我师妹与你的交情另算,单是我来说,欠你太多了。”

  李言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脸上泛起微红:“那都是应该的,何必这么见外。既然你们要走,我想我明日也该启程了,武林大会虽败在周兴手下,但得已目睹薛姑娘夺冠的风采,也算是毫无遗憾了。”

  丽娆轻笑了几声,不知该说什么,看旁边的姑娘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只得另找了话题道:“李公子家在何处,船行要几时?”

  李言答道:“泊阳城,姑娘知道在哪么?”

  丽娆摇摇头,羞然道:“离州十二城我倒是都有耳闻,只是知之甚少,连津门城我也第一次来呢。”

  “那是个小城,很多人都不知道,沿着燕门江一直往下,过了四潼,泽叶,与悦州毗邻。”

  “悦州。”丽娆惊喜道:“我们也正要去一趟悦州。”

  李言闻言更是惊喜不已:“真的吗,那我们这一路可以相互照应了,晚间驻船,必得邀两位姑娘上来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