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娆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 便觉头上身上接连遭受到了重击,她哪里还能自持忍耐,惨叫一声, 护住脖颈翻身滚了出来。

  石笋林被刀锋所袭, 齐齐断裂, 碎石正在簌簌往下掉落。

  男人双手执刀, 朝身前横撩, 划了一道残影。

  轰隆的声响逐渐消逝, 丽娆趁乱屈指弹出石子, 如箭矢直冲而去, 然而还未近得那人门面,便哐啷一声被刀刃反弹回水中。

  “是个女人。”男人看清她的容貌,敌意稍减, 惊讶升腾:“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丽娆听他声气,知道情势还有转圜的余地,连忙解释道:“我因被流云门追杀,所以被迫躲到这里,你放心, 我没有恶意。”

  男人略微沉吟, 手上的攻势却没有放下, 依旧保持着警惕:“你怎么知道这个秘道的?”

  丽娆略有踌躇,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支吾了半晌,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津门城的更夫说这里夜半有哭声,我和师妹便来打探, 正好见你转动机关出来,所以……所以今天迫不得已才躲到了这里, 我即刻就走,绝不打扰你清修。”她一面说着,一面站起身来,开始悄悄往石墙处挪动。

  “站住。”男人很快发现了她的意图,御起轻功翻身挡在了前方,刀锋淬亮,迫得丽娆敛目而避。

  男人信步靠近她身前,仔细审视着她。

  丽娆心有戚然,右手缓慢向后探,摸向刀柄,只要他敢做出什么不轨的动作,她便舍身相搏。

  “能引得流云门的掌门亲自带人追杀,看来你并不简单。”他冷笑一声,瘦削而苍白的脸上浮起杀气。

  见他神色不善,丽娆慌忙撤步道:“王掌门与我派掌门有龃龉,所以才会找我这个小徒弟的麻烦,我可没得罪他。”

  男人把刀柄抬到脖颈处,右手倒换左手,刀把腾挪于指间,最后接了个马步盖刀的起势,这是刀法宗门最基本的招式,名为藏刀,实则是告诉对手,自己要出刀应战,绝不会手下留情了。丽娆见状哪敢犹豫,左手再次投出暗器,趁他翻刃接挡时,右手抽出长刀,使了个拈花诀,反身攻他下盘。

  男人脚尖划了个半圆,把自己身体向后拉开,堪堪躲过攻击。丽娆不敢停歇,倾城剑法的几招一股脑全部用上,但毕竟是用刀使剑法,身法腾挪间无法做到轻灵快捷,对招时不经意间要双手抱住剑柄才能运用得当。

  那男人先时还只是随意挥挡,没有用全力,如猫吃老鼠前先把弱小的对手戏耍玩弄一番,等看到她手中的弯刀,动作顿时停滞,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震惊。

  稍时,他低喝一声,旋身在断墙上斜蹬几步,跃到她身后,手上长刀狠劈,直往她手腕间砍来。

  丽娆慌忙以十字剑诀护身,但弯刀不比长剑轻便,舞起来手腕生涩,本该剑尖向前形成一个横提长剑护住胸前命脉的攻势,但不知怎么反倒刀尖在下刀背在前了。

  男人似不愿跟她过多纠缠,也不愿即刻杀了她,手上攻势稍驻,直盯着她手上的弯刀,急问道:“你这刀是哪里来的?”

  “你不知道?”丽娆比他更惊讶,她双手紧握刀柄,谨访着他的杀招:“这不是你们长刀门的地盘么?”

  “说。”男人戾喝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丽娆抬了下颌向他身后的水面示意:“就在水中,我可不是故意偷的,它就放在那里等我拿呢。”

  “水中。”男人回头看向水面,只面水纹荡漾,波光粼粼,禁不住喃喃叹道:“师父一直告诉我,寒月刀就藏在皓月之中,没想到……。”

  丽娆听闻此言,性命就困在这顷刻之间,还是忍不住调侃道:“所以你就一直往天上找?”

  男人挥刀劈过,砍倒就近一根半人高的石柱,眉峰倒立,气极败坏道:“我便是发现了刀,也不会去拿,我与几个师兄奉命守护秘道,他们皆因贪念而被毒气所害,我要谨尊师父遗命,把这刀传于少主手中。”

  “你家少主是谁?”丽娆问道,她隐隐觉得这是自己脱生的关键:“你家少主不会叫黄孟寿吧?”

  她听陆师兄闲谈时说起过鹰嘴岩这个匪首,说他所用刀法十分醇熟,是刀门世家的招式,不像普通山贼一般,武功路数毫无章法可言。

  然而听到这个名字的男人却勃然大怒:“那是我长刀门的叛徒,若不是他偷走派中刀法秘籍,占山为寇,我长刀门何以被乾坤门压制,甚而派中人才凋敝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丽娆见他这般说,反倒松了一口气,至少杀了黄孟寿,不至于与他生仇。不过他的话中也有矛盾之处,黄孟寿既然盗走长刀门的刀法,导致派中人无以为继,那为何他的刀法如此凌厉,看他年纪也不过三十左右,合该去讨伐叛徒抢回自家秘籍才是,何必在这里徒劳叹息。

  男人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收了刀势,冷哼道:“我前些时候去了青泊镇,那山寨已经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听说河清派下山剿匪,这秘籍恐怕到了他们手上。”

  “胡说。”丽娆连忙奋起反驳:“他们才没有拿什么秘籍。”

  男人挑眉,疑惑道:“你为何知道?”

  丽娆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当然知道,我就是……”

  她还未来得及报出自己的门派,远处忽然又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种声响不同于转动机关的声音,倒像是洞口被武功极高的人用内力所摧毁。

  两个人都被这声音慑住了,疏忽才回过神来,竟尔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男人既想前去打探,又不愿就此放过她,但忌惮寒月刀的威力,不敢贸然动手,只得急迫威胁道:“把寒月刀给我,我不与你为难。”

  丽娆握紧刀柄不敢放松:“我不相信你。”

  一声长啸,气浪似乎贯穿了整个秘道,内力之充沛,回声之嘹亮,让人咋舌称奇,但耳膜产生的巨痛又让人避之不及,两人俱都捂住耳朵蹲身于地,现出痛苦之色。

  “长刀门的人都给我听着,快把寒月刀交出来,不然我乾坤门便把这里夷为平地。”

  男人听到这个声音,脸上霎时扭曲不已,他举刀就要穿过断壁前去迎敌,但行了几步后还是停了下来,转身对丽娆道:“我姑且信你是好人,你便带着刀从那出水口离开,我来挡住乾坤门的人,但你得告诉我你的姓名和门派,我以后该如何去找你?”

  丽娆心中复杂异常,两派纷争,她作为一个外人,手里拿的又是宗门宝物,必定会成为争夺杀戮的对象。

  现在这个人愿意助自己离开,那么她必得有相应的回报才行,这是江湖道义所在。

  “河清派,江丽娆。”丽娆未经犹豫便脱口而出。

  男人一愣,瞬而点头道:“好,若我到河清派,你必须把刀交还给我。”

  丽娆也承诺道:“这是你派中的东西,我自然还给你。”

  两个人这番对话,没有佐证全凭信义,只有头顶上的钟乳石能听到罢了。

  脚步声来得很杂,几乎是蕴了内力一路飞奔,想来乾坤门已经跟踪他颇久,碍于他神出鬼没一直不得要领。今日他发现丽娆进了土地庙,后面又有很多流云门的人追来,害怕宗门之地有碍,一时着急才现身进了秘道,不想只这一次疏忽,就被仇家发现了破绽。

  丽娆自然也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心中颇感愧疚,不过眼下的形势也不容她耽搁下去,因此,她只能保证道:“放心,便是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把刀交给你的少主,他叫什么名字?”

  男人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啸声再次传来,并且相隔越近,身体就越不能承受这种内力侵袭所导致的痛楚。

  男人以刀拄地,咬了咬牙,向丽娆送去一个眼风。

  丽娆抓着刀,跌跌撞撞往那狭小的出水口跑去。她刚跳进去,把身体卷缩进水中,啸声便被淹没了,内力的袭击也被断绝在洞口之外,但是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外面便盛满嘈杂的呼喝声。

  从洞口一路爬行,仿佛深不见底,水流忽大忽小,深浅不一,尖利的石头刮擦着身体,剧烈的疼痛到最后已经麻木,只剩下空洞而机械的动作,求生的意志在催动着她不知疲倦的前行。

  当丽娆被一股暗流冲出洞口,从河道边冒出头来,眼前的一切才证实了她的猜想,出口居然真的就在河岸边。

  不过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一汪明晃晃逐渐偏西的太阳在提醒着她时辰的变化。她劫后余生地嘘了一口气,靠在松软的土地上恢复着体力。

  就在刚才,只差一瞬她就被卷到河流之中,幸亏她反应快,及时抱住了洞口的石头。

  不然,她真就一辈子就回不到四景山了。

  湿透的衣衫经风一吹,像冰冷的铁器裹住全身,沉重而使人窒息,丽娆发着抖,用仅剩的内力催动脚步,翻上这道陡坡。

  这是一座山丘,林木疏落,荒草杂簇。

  阳光洒在草地上,像垫了一层雪,感觉不动丝毫温暖。她逶迤着脚步,踉踉跄跄的往前迈步,偶尔极目远眺,却始终看不到城池的踪迹。

  这里离人烟一定不会太远,与其执着的找到进城的路径,不如先去投奔农家,至少能借得火把衣服烤干,讨些热水把凉透的脏腑重新温暖起来。

  这样的天气虽不至于把人活活冻死,但无时无刻笼罩在极度寒冷的煎熬里也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

  何况她不是常人,是一个大病初愈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