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悦来客栈。

  晨起浓雾压城,风雨欲来之。

  薛珞俯身撑在窗棂,指骨发白压抑着暴怒的气息, 冷声道:“所以不是丐帮的人带走了她?”

  陆谨言接连奔波, 脸色亦憔悴不已, 他点了点头, 突然反应过来那背对着他的女子看不到, 便出声道:“不是, 丐帮那人说了, 他们到酒坊坐定后, 便有两个人来把江师妹掳走了,酒坊老板也能证明他所说非假。”

  “他有说是什么人?”薛珞回过头来,苍白的脸上, 一双眼布满血丝,显见也是数夜未眠了。

  陆谨言蹙了眉,挫败地摇头叹道:“他说不知道是什么人,只知道都是高手,江师妹只出了一招便被制住。”

  薛珞仰头闭眼, 脸上溢出苦笑来:“便不是高手, 一招制住她又有何难, 只可惜看不到武功路数,不知道是哪派的人。”

  陆谨言安慰道:“薛师妹,别太着急,我已让陈师弟请碧水阁的人帮忙四处寻找了,一有消息就会告知我们。”

  两天了, 从知道她出入过回生堂后,当天在此地出没的所有人他们都去一一探问过, 知道她买了药,知道她与丐帮的人去了酒坊,可一切线索就断在了那里,她被人制住然后从巷道的死路消失了。

  时间拖得越久,她的危险都越多一分,薛珞简直不敢想像她会遭受到的折磨,只盼那人是有求于她,不会加以侵害。

  “不知道纪盟主现在在何处?”陆谨言抚额沉思道:“我寻遍了这城中的大小驿馆,都没有他入住的消息,恐怕还没来津门城。”

  薛珞心中一凛,问道:“找他做什么?”

  陆谨言常出入江湖,自然知道得比她多:“他手下有个百晓生,眼线遍布离州十二城,对于江湖上发生的所有事都甚为通晓,只是他行动神出鬼没,很难追寻到他的踪迹。”

  薛珞点了点头,沉吟良久,回身道:“你在这里等着,看碧水阁的人是否会带来消息,我去去就回。”说着飞身跃出窗棂,一路御着轻功往回生堂奔去,转眼便落到那丁字路的中心,在回生堂高耸的屋脊上停了下来。

  这两日她已来过这里无数次了,两边巷道都已被民居的后墙封死,只有中间这么一条出路。

  带走丽娆的人,若是像她一样用轻功跃墙跳出,也是轻而易举。可带着人使用轻功,必会被人发现,为何当时在场的人都说几人奔到巷道底就忽然不见了?

  薛珞旋身使了个翻身决,极轻巧地坠落在巷道底端,身后就是那个小酒坊,此时也有三五人坐在檐廊下喝酒。

  她顺着高墙走了一个来回,仰头静静望着那一溜探出半截的青色瓦片。这是一个二层的楼屋,窗户紧闭,正门在一个拐角处,离河岸很近。

  身后有人极快速地靠近,薛珞没有回头,只微微侧眸盯着脚下骤然出现的影子。

  “姑娘,掌门让你去白马寺一趟。”那人开口,极低沉的男声。

  薛珞没有回答,脸上冰霜一片,回头时,突然眸中戾色乍起,瓦檐上的一处地方占据了她所有的注意力。那里有两匹瓦之间的距离,比之其他瓦要宽,恐怕是脚尖踩踏后出现的移位。

  肯定有人使用了轻功。

  她自信自己的轻功在武林中也少有人敌,自己若要跃出这民居根本不用二次借力,这人二次借力却能消失得毫无痕迹,那只有一个可能。

  看来得赶快弄清楚这家人是谁,他们跟哪个帮派有所牵扯?

  想到这里,她不再犹豫,再次御起轻功,急出了城门,往东面的白马寺而去。

  白马寺前,几株腊梅开得正繁,枯枝黄蕊映着白墙灰瓦,欲显灰败清冷。几个小孩子正在树下攀折梅花,花瓣被扯落了一地,把那浓烈的幽香搅得到处弥漫。

  这里是苍山派的暂住地,他们经受内斗后,元气大伤,派中人都在休养生息,只有几个年轻力盛的徒众出入买办事宜。

  薛珞直接跃墙过去,避开了殿外的守门人。

  几人只见白影在眼前一闪,回头时已了无踪迹,个个都拔剑四顾,心惊不已。有人持剑一路奔至方丈中,向薛掌门报告道:“有高手进来了,不知是不是周师兄的人来行刺杀之事。”

  薛掌门身着黑衣,白色长髯在颌下拂动,一张干瘦的脸,因病气而显得暗黄,只有那双犀利有神的眼睛,显示出他做为一派宗师的气势。

  他挥退众人道:“我知道是谁,不用惊慌。”

  几个人闻言,这才相顾退下。

  薛掌门走至桌前,翻杯倒了茶水,推到那桌边站着的白衣姑娘前,就这么一点动作也不禁引得肺气涌动,咳嗽不绝。他自顾自顺了顺胸口,这才坐到桌前,开口便笑道:“和煦心法在驱风避寒上,到底没有望舒心经厉害,你受了这么重的寒气,内力却丝毫没有受影响,实在是幸事,只要不耽误你参加武林大会,我就放心了。”

  薛珞冷冷一哂,道:“倒也不是全无影响,不过硬撑罢了。”

  薛掌门脸上顿显忧心之色:“该找个大夫斟酌个药方才是,我喝的这些药太过猛烈,予你没什么益处。”

  薛珞微觉不耐,不想再跟他这么寒暄下去,她心中焦急非常,恨不得马上把挟持丽娆的人找出来,再屠个精光:“我同门师姐不见了,需得马上找到她,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你也该帮我个忙。”

  薛掌门自然不会拒绝,连忙应道:“怎么帮?你要什么人尽管带去就是了。”

  薛珞思忖道:“你与现任武林盟主纪盟主的关系如何?我听人说他手下有个百晓生,熟知这津门城中发生的任何大小事,想让他帮我查一查回生堂左边巷子底端那户人家是何底细,最好今晚就能给我消息。”

  薛掌门闻言,不敢耽搁,马上出门招人拿来纸笔,一边蘸墨书写,一边道:“我即刻让人送出,你不用担心。”

  薛珞回到悦来客栈时,已是下午时分,天色暗得像黄昏,只是雨一直落不下来,像是堵在胸中的一口闷气,让人窒涩不安难以呼吸。

  一进客栈大门,便见陆谨言、陈亦深正在大堂里和碧水阁的诸人说话。

  陈亦深见她回来,连忙过来问候道:“薛师姐,你去了哪里?可有表姐的消息?”

  薛珞一听他这问话,便知他也未得到任何线索,不想浪费时间跟他多言,便直奔上楼去。

  行到楼梯处,一人突然站出,拦住了她的去路,并行了个长揖道:“薛姑娘。”

  薛珞见到他,指骨微紧,眸中迸出火花来,她眼风似刀,剜在他头顶:“滚开。”

  白向虽觉难堪,但不想错失这次与她说话的良机,便道:“我已让我帮中所有人在沿街打探江姑娘的消息,你放心,我一定能把她找出来。”白向满心想在她面前邀功,只要他能先找到江丽娆,还怕河清派的人不感激他么?那时再与她亲近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薛珞倾身靠近他,她白衣中散发出一阵清冷的馨香,那味道让他浮在云端,简直神魂颠倒,然而还未等他清醒过来,凛冽的掌风便袭到他的肩胛上,他整个人腾空而起,被重击到楼梯中间的屏风上,霎时晕倒了过去。

  傍晚,雨终于下来了,浓雾依旧未散,把半个城墙淹没其中。

  苍山派有人带来了消息,薛珞打开书信一看,立时揉碎纸张,负上陨铁剑便离开了客栈。

  她急行到北门渡口处,跃上飞鹤帮的船弦,几个守船的人见状立时围拢过来,还未等开口便被点了穴道。

  “李言。”薛珞冷冷开言道。

  正在船舱中的李言闻声奔了出来,见到她惊喜不已:“薛姑娘?”

  薛珞道:“即刻开船,到真武镇去。”

  李言虽有疑惑但也不做他想,赶忙让船工拉帆开舵逆江而上,往真武镇行去。

  船只在浓雾中越行越远,隔江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轮廓,桅灯时隐时现,像一只飘浮在暗夜中的幽灵船。

  三十里的水路不算长,很快便到达了目的地,李言背上自己的武嚣与她一起跳上岸边的礁石:“薛姑娘我陪你一起去。”

  薛珞本不愿带上他,可转念一想,自己寒气侵身,未免内息不畅,若是失了手,也需得他掩护一番。因此也不答话,与他一起沿着栈道上行,很快来到长街中。

  顺着长街,御着轻功行过几间客栈,见一宅院中马匹甚多。薛珞连忙隐进黑暗中,落入那院落的犄角。

  李言很快也跟了上来,薛珞打了个手势,让他在原地等待,自己掣出长剑挽了个剑花,往那烛影闪烁处飘然而去。

  她用剑尖戳开窗纸,悄悄往里看去,只见几个蓝衣人守在屋角,屋子中间有张桌子,丽娆正坐在桌前,面前摊放着纸笔,脸上全然是忿然之色。

  她眼中一热,那些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担忧,绝望瞬间松懈下来,忍不住便要出声呼唤了。然而那屋里突然有一道苍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冲动:“阿娆,别拖了,赶紧把药方写出来罢,只要能让似琪完好无损的参加此次武林大会,我便不计较陈亦深的过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