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石草？”
丘紫瑀抓起一根灰褐色、干瘪得仿佛只要他手上稍稍用劲就会立刻化作飞灰的草根，仔细地看了又看。
草上蕴藏着火系力量，但火系力量并不浓，更多的，反而是和寂灭有关的死亡力量。
偏偏，在浓郁的死气中，又蕴藏着一丝微弱生机。
很奇怪的植物。
“是的，冕下。欧斯特大……”给丘紫瑀带路来石婴兽一族储藏东西的宝库，还给丘紫瑀介绍宝库里物资的石婴兽猛然住了嘴，将刚才下意识说出口的敬称收回去。
什么欧斯特大人？
那都是过去式了！
现在它们一族只有丘紫瑀这位冕下！
什么欧斯特？与它们无关！
知趣地掠过那声敬称的石婴兽继续道：“他让我们帮忙留意地下岩浆喷发出来时还可能冲上来的东西。我们宝库中搜集到的这些魔晶石，还有其他火系材料，大多都是岩浆喷发时落到石室中，我们等岩浆冷却后才将它们整理出来的。”
丘紫瑀微微颔首。
不必石婴兽多说，他都看得到在这些物资上沾染着的石质碎屑。
石婴兽一族中，也就石婴兽王莱肯稍微有些进入岩浆池的能力，其他石婴兽都没那本事，只能等着岩浆池喷发，再搜集物资。
而也就岩浆里喷发出来的东西最有价值。其他熔石窟中就可能产生的，根本不值一提。那些东西对石婴兽一族都没多少用处，更不可能让欧斯特都特意交代石婴兽们要收集起来。
“这玩意……”
丘紫瑀微微眯眼，又将手中的燧石草翻来翻去打量几遍。
良久，他才叹口气，将这燧石草收入储物空间。
“是好东西，不过……”
他摇摇头，脸色有点不佳。
给他带路的石婴兽一下子被吓到了，声音都愈发诚惶诚恐。
“冕下，您是看出什么了吗？”
“看出了。”丘紫瑀嘴角似乎勾了勾，只是眉眼间没有半分笑意，“我在想，是这个世界的天道如此，还是有某些在操纵的人，故意让一切变成这样？”
他的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石婴兽听不懂，跟在他身边的波特同样听不懂。
丘紫瑀目光在其他燧石草上转了一圈，然后将它们全部收起。
接下来，他也没心思继续看了。
“你回去和莱肯复命吧，我和波特走了。不用多久，我会再来，届时，祸邪神还有些事要交给你们。”
返回火狼原的路上，丘紫瑀很沉默。
这次不需要波特带路了，波特就在丘紫瑀身边，不时地偷看一两眼丘紫瑀动静。
可任他怎么看，丘紫瑀都是那漠然模样，教波特看不出半分情绪。
眼看都要出断木山脉了，波特才忽地听到丘紫瑀的声音。
“波特，你知道木巨人一族遗体上长出的蘑菇吧？”
一种能帮人增强体质的蘑菇，是这个不注重锻体的世界少见的、被挖掘出来、经常使用的强化体质食材之一，也是被诸神允许使用的东西。
“……知道。”波特应得有些小声。
他不光知道，他还吃过。
以前木巨人一族就要经常性地收集这些蘑菇，然后上贡。
虽然平日里直接管理木巨人一族的事领主府的人，但日岗领的三大神殿同样能从领主府手中得到分成。
波特身为阴影神侍，过去被阴影神殿着重培养，自然也有吃这蘑菇的机会。
“燧石草，和这些蘑菇有些相似。”
波特怔住。
丘紫瑀没再继续往前走，只是站在断木山脉边缘，静静看着远方。
暮色四合。
断木山脉显得更为阴森。
倒是远方，隐隐有些亮光。
只碍于距离太远，而且有东西阻隔视线，那光亮才显得较为模糊。
但足够令人心生向往了。
尤其在寒意渐渐透过皮肤，侵入骨髓后，波特更巴不得快些回到火狼原上，在温暖的火堆旁，美美地吃喝一顿。
可丘紫瑀一动不动站着，他跟着不敢动弹半分了。
似乎是看出他猜不到燧石草的具体诞生过程，他听到丘紫瑀低笑了声，那笑声清冷得比寒风还要刺骨。
“燧石草，是石婴兽一族遗体上长出来的。我看过莱肯的记忆，知道欧斯特要它们将死去的石婴兽都扔进岩浆里。然后啊，它们的遗体就在岩浆中不断漂浮，也被岩浆里的力量不断精炼着。一直到，它们体内残留的力量，化作这种特殊的草根。仔细些看，我都觉得我能在上面看到它们残留的血肉筋脉。”
波特听得想倒抽一口凉气，然而念头一生，就害怕自己发出的细微声音都会惊动到丘紫瑀。
事实上，还在熔石窟深处，莱肯这位兽王养伤的石室时，莱肯用血脉对丘紫瑀起誓，要为丘紫瑀奉上忠诚，波特就一度感觉到丘紫瑀的情绪不大对劲。
明明那应该是一件好事，而且看莱肯一族的表现，都应该今后不得不全心全意为丘紫瑀办事，偏偏波特就觉得，丘紫瑀有些不高兴。
现在，他更明确地感受到，丘紫瑀的心情真的很不好。
“亡者……不得安息。”
波特似乎听到丘紫瑀嘲笑了声。
“逝者能量消散，归于天地，重新孕育出新的天地奇珍，这倒是应分。可直接就利用逝者遗体，甚至不等能量消散，就这样炼化？波特，你觉得应该吗？”
波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丘紫瑀也没等他回答，就往下说：“用石婴兽遗体，在岩浆池中炼制出的燧石草，可以辅助人参悟法则，还是很强悍的死亡法则。偏偏……”
丘紫瑀顿了顿。
“在这样的死亡中，还有生机，还有满含怨念的生机。石婴兽的亡魂还没完全消散，就被凝固在躯体中。这最后一点残魂，没有任何记忆，只有本能的求生。于是，它就形成了在死亡中的唯一一点生存种子，和这特殊环境中附带着的火系能力一起，构成独特的燧石草。”
“一根两根燧石草，也许不算什么，但数量多了啊……”
丘紫瑀嗤笑一声。
他仰头，看天。
“为了那一步，做这么多事？呵……都要用到这种办法了，结果还是这境界？越是任由这样的培育资源方式蔓延，反而越是在破坏这世界的循环，让一切走向崩塌啊……”
迄今，他越来越明白为什么他还没来到这世界多长时间，世界意志就选择他了。
因为，这个世界，早已在某些强大存在的操纵下，走向腐朽，走向崩溃。
世界意志从天道中诞生，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天道，并利用天道的规则力量，维护整个世界的安定，好让世界能继续顺着天道早早制定的规则运转。
毕竟，没有某些力量干涉，只任一切自由发展，事情就很容易往崩坏的方向去。
必须有某些力量，遏制崩坏的趋势，甚至将其逆转。
只凭天道，不行。
所以，出现了世界意志。自天道中诞生，顺从天道，却又让人觉得和天道不同的世界意志。
而且，既然是意志了，就必然会掺杂某些情绪，会有所倾向。故此，世界意志有时候也会加速世界崩坏。
但绝大多数时候，世界意志会让世界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正常情况下，即便是在世界中诞生的本土居民，都不知道要经历多少考验，才能得到世界意志的认可。
可丘紫瑀是一个外来者。
丘紫瑀确定诸神能知道诸天万界，认出他是青丘天的九尾狐，看在青丘天的份上不敢对他动手。
然而，丘紫瑀不知道世界意志能不能知道这些。
世界意志诞生之初就拥有强大的实力，甚至上限也很高，可世界意志受限于它所在世界。它能知道自己诞生的世界的所有事情，却很难得知世界之外发生的事。
除非有谁主动告诉它。
如果世界意志和这个世界中孕育出的其他强者关系很好，彼此交流频繁，那世界意志就能从这些强者口中知道更广大的天地是什么样子。
如果关系不好，那世界意志所知，基本就局限在自己这方天地了。
它没有机会接触外界。
哪怕它能感知到，在自己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很广袤的天地，但它会被世界与世界间广袤的距离限制住，难以与其他世界意志交流，难以知道外界如何。
丘紫瑀觉得，斯忒大陆的世界意志应该和斯忒大陆现有的诸神关系很不好。
毕竟，连丘紫瑀来到这世界不久，都能发现诸神布置的魔网，成了斯忒大陆本土强者成长的束缚。
那世界意志又如何发现不了？
斯忒大陆诞生不出更强的生灵，这方世界的成长就会受限。
若没有魔渊在旁虎视眈眈，那也罢了，世界意志忍一忍，或许还能支持诸神，用近乎养蛊的方式，让诸神变得更强，好走向更广大的世界，让斯忒大陆得以发展。
偏偏魔渊的存在，带来了强大的竞争，另诸神这一做法，只能将斯忒大陆引向绝路。
所以世界意志和诸神的关系，注定好不起来。
所以世界意志明知道丘紫瑀是外来者，明知道自己还没有怎么考察过丘紫瑀，它依旧只能将赌注押到丘紫瑀身上。
诸神代表的势力，不让世界本源有恢复的机会，抓住遗体就开始拼命制造祂们需要的资源；魔渊一方在斯忒大陆上发展出的魔物势力同样如此，竭尽所能地榨取着斯忒大陆的一切，却没有想过要不要还给斯忒大陆什么，也没有想过用这样的方式催生出的强者，是否真的没有问题。
丘紫瑀就是在意识到这些后，才一边恨得直磨牙，一边深觉无能为力。
他刚来到这世界时，他的想法很简单。
随便玩一玩，然后找个机会回家。
反正他知道，自己忽然来到异界，顶多等一小段时间，家族就该发现他去了哪，就该有人来找他。
哪怕家族的人不肯现身，他大不了作死，让自己在生死危机面前蹦跶，他就不信家族的人不出现。
这样虽然听起来有点不好，但也不失为快速回家的好办法。
可不知不觉间，他的想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