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重云抬手扬去槐花, 轻叩门扉。

  “谁呀?”

  叶重云:“听说老人家会卖槐花饼,我想买些。”

  很快一个老妪就来开了门,热情地请叶重云进院子里去:“今天的槐花饼还在锅里蒸着呢,你要是不嫌弃我家里简陋, 坐下等一等?”

  叶重云欣然应下, 也不拘竹椅坐着嘎吱作响, 他来此,只是想看看, 这个由死到活之人,究竟是死是活。

  老妪招待了叶重云暂坐,她还在淘洗槐花,只是明显手指略显得僵硬, 而且手上分明生有冻疮,泡在尚且寒冷的井水里, 却丝毫不觉。

  都不需多瞧,叶重云就可以肯定,这老妪并非活人。

  但身体未腐, 气息尚在, 也非死人。

  介于这两者之间,半生半死, 才是老妪的真实模样。

  叶重云仰头, 洁白如絮的槐花,在他的头顶上空随风轻轻飘荡。

  “老人家,我听说你先前掉进过河里,是得了墨仙人手下仙侍相救?”叶重云问。

  叶重云这句话, 令老妪浑浊的双眼露出兴奋与崇拜,她道:“是啊, 仙侍大人恩惠,把我给救活了,我怎么感谢仙侍大人也不为过,这些槐花饼,也是要给仙侍大人的。”

  老妪和客栈老板的表情一样痴迷,简直可以说是沉醉其中。

  “所以老人家也信奉墨仙人?”救命之恩,也说得过去。

  岂料老妪的答案比叶重云猜想得要离奇,她说的是:“这世间谁不会真心信奉墨仙人?”

  叶重云一时语塞,看起来老妪的情形比客栈老板要严重得多,客栈老板好歹还知白帝山,老妪眼里,就只有墨仙人。

  况且,老妪是真心认为,她是被墨仙人的信徒给救活了,她并不知晓她其实早已不算是个活人。

  老妪将淘洗干净的槐花放入篮子里,沥了水,提着进了灶房。

  锅上蒸的槐花饼熟了,热水在底下咕噜咕噜地冒泡,老妪把满满的一屉槐花饼端下,也没有拿帕子隔绝温度,根本就不知烫不烫。

  “你想要多少个槐花饼?”老妪拿出油纸,“这是要供奉给墨仙人和各位仙侍大人的,多了我不能卖给你。”

  叶重云:“四个就够了,谢谢老人家。”

  老妪点点头,能接受这个数量,便用油纸包了四块槐花饼,递给叶重云时还不忘宣扬墨仙人:“年轻人,这世上不会再有比墨仙人更好的神仙了。”

  叶重云接过槐花饼,把钱给了老妪,没应声。

  一来,他虽称呼老妪为老人家,实则自己的年纪比老妪大得多,老妪唤他一声“年轻人”,他没那个脸承认,二来,他不信仙不奉神,遑论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无名野神。

  揣着四块槐花饼,叶重云脚步一转,转眼间就到了清溪镇的祠堂,他没有进去,而是上了祠堂外的一棵老树,坐在树干上看着灰衣人被他捉弄得手忙脚乱。

  他装作清溪镇的先祖显灵,确实有将灰衣人给吓一跳,不过墨匀还算镇定,并没有被这一出真的吓倒,都是修行之人,谁都清楚人死魂消,步入轮回才是正途,若灵魂留于世间,反倒不是什么好事儿。

  清溪镇世代普通人定居,也不可能有祖先灵魂未散,因而只能是有人故意这般做。

  墨匀料定是有人捣乱后,便吩咐他手下的人在祠堂前前后后地找,试图找出装神弄鬼吓唬他们的人。

  只是叶重云修为远胜过墨匀等人百倍,他们就是将祠堂给掘地三尺,也没有机会找出叶重云。

  祠堂里里外外都找了个遍,就剩下把祠堂给拆了掘土,一众灰衣人围在墨匀身边,拿不定主意。

  “大人,我们该如何是好?”

  墨匀盯着整齐排列的牌位,冷笑:“管他是谁,但凡阻挠我们的人,杀了便是。”

  叶重云惊叹于墨匀的口气之大。

  “去,把那些木头给扔出来,我倒是要看看,一堆烂木头能显什么灵。”墨匀道。

  于是灰衣人又冲进了祠堂,去抱牌位。

  叶重云小口咬着槐花饼,在第一个灰衣人把牌位抱出祠堂后,又掀起了一阵狂风,吹得人东倒西歪,等结束后,牌位又回到了祠堂里,一一摆放好。

  “见了鬼了!”墨匀啐了一口,亲自走进祠堂,拎起一块牌位就往地上摔。

  “砰!”

  被摔到地上的不是无辜的牌位,而是墨匀。

  灰衣人七手八脚地把墨匀给搀扶起来。

  “大人,这祠堂古怪得很。”一名灰衣人凑到墨匀跟前,“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墨匀揉着被猝不及防摔得发疼的腰:“说。”

  “既然这里是清溪镇的祠堂,要真是清溪镇的祖先显灵,也不会对清溪镇的人如何,我们不如就将镇上的人叫来祠堂,让他们把自己的祖先牌位给领回家去。”那人小声道,“要是对清溪镇的人也如同对我们一样,那就可以确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我们去请上面的人来对付就是。”

  墨匀沉吟片刻:“就按你说的办。”

  叶重云吃完一块槐花饼,带着另外三块还热气腾腾的槐花饼,悄然离去。

  回到客栈,叶重云先去了月扶疏和蔓蔓的房间,给了她们两人一人一块槐花饼。

  槐花饼的滋味甚美,只是这般美味的东西,却被一片真心供予了欺世盗名之辈,未免可惜。

  “叶少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还带了槐花饼?”蔓蔓好奇问道。

  叶重云:“在清溪镇走了走,槐花饼是偶然得之。”

  蔓蔓没那么多复杂的心思,也不清楚叶重云想办什么事情,只专心吃饼。

  月扶疏的心思没在饼上:“少侠查得可还顺利?”

  叶重云想了想,道:“算是有点眉目。”

  月扶疏:“若是少侠需要,我们可以在清溪镇多停留些时日。”

  叶重云闻言,心里也有两分了然,左右去未央宫是送死,她也不必上赶着去,她的家人也都搬走,即便是日后未央宫问罪,也牵连不到她家里人。

  “小姐先休养几天也好,我给小姐调了方子,正好在镇上也方便熬煮。”叶重云没说过他偷偷给月扶疏喂过灵药,只是开了更为普通的方子来代替。

  月扶疏眼底流露出欣喜,只是出于礼数才按捺着:“多谢叶少侠。”

  叶重云从月扶疏那出来,孟轻舟也回到了客栈,两人给了彼此一个眼神,就钻进了房间里。

  “你查得怎样?”孟轻舟提着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咕隆隆喝了,“我们对一对消息。”

  叶重云把最后那块槐花饼给了孟轻舟:“来,尝尝。”

  孟轻舟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而是瞅着冒香甜味道的槐花饼:“什么东西?”

  叶重云:“槐花饼,挺好吃的。”

  孟轻舟迟疑着拿过去,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确实还行。

  “那些灰衣人自称是墨仙人的信徒,墨仙人据传,是和白帝山的开山祖师白帝同一层次的人物。”叶重云缓缓说道。

  孟轻舟被狠狠一噎:“什么玩意儿?”

  叶重云言简意赅:“碰瓷。”

  孟轻舟叹为观止:“我见过碰瓷的,还没有见过,能碰瓷碰得如此不要脸的。”

  他即便和白帝山之间有着前世的纠葛龃龉,他也得承认白帝山的影响力之强,对那位传说中的白帝亦是有所耳闻。

  什么人,连那位都敢碰瓷?

  也就是糊弄糊弄清溪镇的百姓,但凡是舞到仙门跟前,早给打死了。

  “灰衣人以一个名叫墨匀的为首,他们在清溪镇宣扬墨仙人,是从救了一个意外掉入河中已经死亡的老妪开始的,能够生死人,在众人眼里,也就成为了神仙。”叶重云又道。

  孟轻舟:“他们真的把死人给救活了?”一个金丹外加十一个元婴,哪里有此等本事?

  “所以我去看过,那人非死非活,只是外表瞧着与常人无异。”叶重云抬了抬下巴,“这槐花饼便是在她家里买的。”

  孟轻舟猛地咳嗽起来,咳得直冒眼泪花,手忙脚乱地给自己倒水。

  叶重云被惊了一下,连忙给孟轻舟顺了气。

  “我说,你胆子还真大,谁做的东西你都敢买来吃?”孟轻舟颇有些哀怨地望着叶重云,“也不怕毒死你。”

  叶重云悻悻,不大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我也不曾想过,你会被吓住。”

  “我那是被吓的吗?”孟轻舟无比嘴硬,拍着桌子狡辩,“我那是被槐花饼给噎了一下而已。”

  “是是是,都怪我不好。”叶重云诚恳道歉,又多给孟轻舟顺了顺气。

  孟轻舟瞥他:“你好敷衍,还有,你怎么说也是个端方君子,还有这种恶趣味?”

  叶重云愣了愣:“原来这算是恶趣味?”

  孟轻舟眨了眨眼,很好,原来还是个天然黑。

  罢了,先谈正事要紧。

  “我今天出去转悠了一圈,也得到了些消息,你猜猜,昨晚上墨仙人的神仙碎掉之后,他们是怎么编的?”孟轻舟问。

  叶重云想到在祠堂发生的一切……

  “他们找了个理由,让墨仙人住进清溪镇的祠堂。”

  孟轻舟打了个响指:“不错。”

  “你说他们那嘴怎么一开口就能胡诌得有理有据?”孟轻舟扒拉了一下凳子,坐得靠叶重云更近,“神仙裂了,他们居然说是因为墨仙人为了保佑他的信徒们,承受不住,需要更好地供奉才行。”

  这么一来,倒是串上了,难怪墨匀带着人去祠堂。

  孟轻舟挨叶重云挨得极近,他吸了吸鼻子,仿若闻到一股熟悉的冷香。

  叶重云手掌抵在孟轻舟的额头,将他推开:“你在闻什么?”

  孟轻舟:“你好香呀。”

  叶重云:“???”

  逆徒!怎可对自己师尊说出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