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坞穆氏,仙门世家,传承已久,家族中子弟几乎人人都有那么一两分修行的天分,强者可达大乘,次者也能有元婴。

  身在此等世家中,若毫无修行根基,倒会像个异类。

  穆狄便是这样的一个异类。

  作为穆氏子弟,穆狄生来就无修行天分,幼时玩伴个个跟着族中长辈修行,唯独他,独自抱着一柄木剑,痴痴望向演武场。

  都是穆氏子弟,为何偏他不能修行,不能问鼎大道?

  穆狄从来都想不明白。

  “长老,我家穆狄还是没有法子么?”穆狄的父亲找穆氏的长老想尽办法,“他是真的很想修行。”

  穆氏长老已然尽了力:“他丝毫没有根骨,该练的也都教了他,每月的灵药你们也领来喂了,人事已尽。”

  既是穆氏子弟,他这个当长老的也不可能不放在心上,奈何他只是凡人,并非神仙,能想到的法子都一一试过,实在是再也想不出有什么能帮穆狄的。

  穆狄的父亲也知这个道理,再次谢过长老,将长老给送出了门。

  临走前,长老也宽慰道:“你放心,我们穆氏也不是什么拜高踩低的家族,不会因此就亏待了穆狄。”

  穆狄父亲连连谢过。

  不能修行,穆狄就只能练练功夫,没有修为也不影响剑法,穆狄便跟着父亲练习穆氏的剑招。

  一年、两年……转眼间穆狄就从一个小豆苗长大成了少年郎。

  “穆狄,我们要出门执行任务,有些危险,就不带你了。”领队的师姐把她刚买的零嘴塞给穆狄,“等师姐回来再请你吃饭。”

  穆狄请求道:“师姐带上我吧!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师姐拒绝了穆狄:“不行,作为师姐,我要对你的安全负责,下次没那么危险师姐一定带你。”

  安抚了穆狄,师姐领着一队和穆狄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年匆匆出门。

  穆狄手里攥着师姐给的零嘴,他等着师姐下次带上他。

  每次听同门说起妖族是多么诡变,魔族长相丑陋骇人,鬼族来无影去无踪,他都想要亲眼看看。

  总会有机会的,不被当成易碎品保护,他也能走出烟波坞,走到最真实的世间里去。

  穆狄没能等来下次。

  同龄人渐渐地筑基了,天赋佳的元婴了,族中为了历练他们,给他们派的任务也越来越难,危险程度更甚,他们不可能带上穆狄,除非想害死穆狄。

  穆狄和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们,日益疏远,再也聊不到一块去。

  他对所有人避之不见,师姐给他买的零嘴、师兄给他定制的护身符……尽数被他撇之门外。

  “穆狄好像生我们的气了。”师兄不会说话,更不会哄人,“怎么才能哄好他?”

  师姐也不知道,孩子大了,心思就不好猜了,还是小孩子最好玩了,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全部都写在脸上。

  穆狄躲着他们,他心道,他才不是生气,他只是不甘心。

  他是穆氏子弟,却偏偏只能困于家族之内,不能离开烟波坞去行侠仗义,这换作谁也无法甘心的。

  某天,一个浑身上下裹着白袍,连脸都不露的神秘人,在穆狄喝醉了酒回家的路上,将穆狄拦下。

  “年轻人,你想要修行对吗?我可以帮你。”神秘人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穆狄将神秘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你此副打扮,藏头露尾,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还帮我?管好你自己吧。”

  绕过白袍神秘人,穆狄径直往家里走。

  “难道你想看着你的同龄人,甚至是你的晚辈都将你给抛下?”神秘人极力诱惑,“还是说,你愿意一辈子籍籍无名?”

  穆狄心神动摇了一瞬,可片刻后,他拔剑劈向神秘人:“少废话!”

  他剑法娴熟,只是吃了没有修为的亏,未能沾得神秘人分毫。

  穆狄咬住牙关,眼底是挣扎的怒火。

  “你看,你连近我身都做不到。”神秘人一字一句都刺激着穆狄,“要是换作你的师兄师姐他们,也许还能碰到我一片衣角。”

  说完,神秘人便在穆狄的眼前消失,只余下沙哑刺耳的怪异笑声。

  穆狄握剑的手紧了紧,直到巡逻的同门赶来,才将剑收回剑鞘。

  “穆狄?你遇到了危险?”巡逻的同门也认识穆狄,不由关切道。

  穆狄摇头:“无事,遇到了个脑子有病的人罢了。”

  在向家族上报神秘人和将此事揭过之间,穆狄选择了后者。

  跟同门聊了几句后,回到了家中。

  夜里躺在床上,穆狄不禁回想起白日遇到的神秘人,越想就越是发笑,连他们穆氏长老都没有办法,一个不敢见人的家伙,还能有法子?若要真有法子,不如早早地立了门派,广收门徒。

  穆狄把神秘人抛之脑后,合眼睡觉。

  只是在那之后,穆狄时不时就会想,万一呢,万一真的有办法可以帮助他修行呢?

  一旦心里有了这个苗头,就如同在草木干枯的原上投入了一点火星,终成燎原之势。

  穆狄眼瞧着同龄人和自己的生活拉开差距,演武场里的长老们教导的子弟也都变成了自己的晚辈,神秘人的话便会不由自主地翻腾上来,在脑海里盘旋。

  修行修行修行修行修行!

  穆狄满脑子都是修行,练剑也不足以让他清空这些杂乱的思绪,反倒影响到了剑招,凌乱不堪。

  憋着满肚子的气,穆狄散不去,只好每日喝酒,只要喝昏了头,便不会再去想那有的没的。

  喝酒是个好使的招数,穆狄靠喝酒冷静了很长一段时日。

  直到穆狄的师兄定了亲,找了烟波坞最好的酒楼请他们吃饭喝酒,一起乐呵。

  席间就有人问起了亲事如何来的。

  “很老套的故事,英雄救美。”师兄还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一群人嗷嗷起哄。

  英雄救美,多么俗套但又美好的故事。

  穆狄看着自己布满了剑茧的手,他的手比同门粗糙,一看便知他有多卖力,可再卖力又能如何?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有英雄救美的机会,真遇到了极其危险的情况,他只能是被救的那一个。

  众人皆欢喜,独他痛彻心扉。

  隔了一段时间,穆狄在酒楼买醉回家的路上,再次碰到了那个一身白袍的神秘人。

  “你真的不想修行?”神秘人又一次问他,“永远不被人看见,永远没有光芒。”

  穆狄心思反复拉扯,最终,他的决定是,选择修行。

  他跟着神秘人,离开了从小生活的烟波坞,去谋他的修行大道。

  自此一步踏错,步步错,再未能回头。

  ……

  “就这也值得你跟着修行邪术?”孟轻舟一时之间都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说。

  穆狄:“你又不曾经历过,凭什么看不起我?”

  孟轻舟耷下眼皮:“哦?”

  他不曾经历过?他经受的,是穆狄的千百倍。

  穆狄尚且有家族庇护,家族从未对不起他,而自己呢?

  前世沉疴历历在目,他也没想过要走歪路,修邪术,滥杀无辜。

  叶重云感觉到孟轻舟不高兴了,他也不高兴了,冰钉发作了一瞬。

  “既已犯错,就交代清楚,我不听你唱冤屈。”

  冰钉折磨人,穆狄缩着脖子,不敢再多说。

  孟轻舟似是不耐烦了,抬脚往外走:“此人你自己审吧,我懒得听。”

  叶重云取出一件披风,是个法器,扔给了孟轻舟:“风大,你且披上。”

  孟轻舟接住雪白银纹的披风,怔了下,才道:“谢了。”

  他将披风裹上,出了山洞。

  叶重云独自留在山洞里,继续审问穆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