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助理听不见电话那头说了什么。

  他只感觉到眼前的男人一下紧绷了起来。

  “谢谢, 马上来。”薄宴声音还是冷静的,身体却先理智一步站了起来。

  “迟殷病了,我出去一趟。”薄宴三两句交代了几句, 就箭步向电梯走去。

  薄宴公司与帝都星大学离得近的好处在此处就显现了出来。

  他将悬浮车的速度设定到最高, 一路飙车到了精神力学院楼下,也才用时十分钟。

  薄宴一刻也没有停歇, 进电梯按楼层的动作一气呵成。

  他一出电梯,就看到了不远处格外嘈杂的一间实验室,毫不犹豫地朝那儿奔去。

  实验室中的无关人员已经被清场, 走廊里熙熙攘攘的,全是闻声过来的附近学生们。

  精神力学院的同学们显然是真的把迟殷当瑰宝一样捧在手心里, 叽叽喳喳地很是焦急。

  “迟殷怎么了?”

  “这才第几天呢!传出去不得说我们虐待小魅魔?”

  “狗学院, 你完了, 我在星网艾特薄宴了。”

  这个同学刚说完, 就看到一个英挺的男人从眼前快速走过。

  那人眨眨眼, 表情呆滞:“卧槽, 星网许愿诚不欺我。”

  “不要看了,没什么大事,大家散了吧。”门口还有穿白大褂的人看守, 旁边放着好几个医疗器械的箱子。

  看来帝都星大学校医院已经派人来了。

  薄宴悬着的心略微放下几分。

  他刚想走进去,却被门口校医院的人拦下了。

  那人是帝都星大学本校医学院的学生,在校医院实习, 第一跟着老师们出外勤,被分配管理现场。

  实习生公事公办:“抱歉, 里面有患者, 现在不让进了。”

  她边说边抬起头,瞬间愣在了原地。

  原因无他, 眼前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帅了。

  男人显然是刚刚一路跑过来的,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濡湿了一小片头发。

  更重要的是,这人深黑的眼中溢出的焦急,就算她只是轻瞥了一眼,也会为此心惊。

  她几乎是立马觉得有些抱歉。

  直觉告诉她,里面生病的应该是对这个人来说很重要的人。

  “呃...里面患者是您什么人么?”小实习生为难道。

  闲杂人等是不能进,但如果是患者亲友那就不一样了。

  薄宴顺了下有些急促的气息:“是我的家人。”

  男人嘴角抿起淡淡的弧度,又恢复成平常的冷淡样子,声线礼貌:“这样可以进去吗?”

  恰在此时,乔恩也发现了被挡在门口的薄宴。

  他赶紧跑来,冲薄宴招手:“薄总,这边!”

  实习生见里面有人认识他,大大地松了口气。

  是真的病人家属就好。

  她忙不迭地放人进去了。

  直到感受到周围人向她投来的目光,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已知里面晕倒的是迟殷。

  已知刚刚那个男人自称是迟殷的家人。

  已知鳯有人喊他薄总。

  三个已知条件凑成了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实习生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空白。

  卧槽,她刚刚拦了薄宴。

  实习生揉了揉脸,突然对自己的未来有一些担忧。

  “薄总,您来的可真快啊。”乔恩小声道,“我本来还想着去楼下接您来着。”

  薄宴不语。

  早在知道迟殷确定要来帝都星大学的时候,他不仅从周围的人脉打听了各种选课细节,连地图都看了好几遍。

  从楼下到实验室乃至到张教授办公室的路他闭着眼睛都能走。

  但是这些他连迟殷都没告诉,更没必要让乔恩知道。

  薄宴已经分不出任何心思在别的事情上,他一走进房间,全部的心神就放在了小魅魔的身上。

  校医院刚刚给迟殷做完检查,正在和张教授报告情况:“这位同学应该是最近精神力消耗太多,超过了他能负担的极限,就晕过去了。”

  医生将检查仪器整理好,问道:“能联系上他的室友么,扶回寝室好好休息就行。”

  张教授还没说话,一道陌生的男声在旁边道:“他住在校外,之后我来负责就好。”

  医生抬眼用询问的眼神看了薄宴一眼。

  一旁的乔恩立刻狗腿道:“这位是迟同学的家属。”

  医生见旁边的乔恩和张教授都认识这人,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刚要问一句需不需要担架,就看见那人弯下腰,一手温柔地托在迟殷的颈后,一手抵在膝窝处,轻轻松松就将人公主抱了起来。

  医生:......

  行,看来是不需要了。

  薄宴的手轻颤了几下,但又很快稳住。

  只有迟殷不是清醒着的时候,他才能有勇气去主动贴近迟殷。

  薄宴生怕小魅魔不舒服,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几下姿势,让迟殷的头枕在他的肩窝处,仿佛手中捧着的是什么稀世珍宝。

  但当薄宴再次抬起头时,眼中的柔和消失得一干二净。

  薄宴本来身高就很高,他一个人站在一众教授学者面前丝毫不显弱势,反倒男人的气场更强一些。

  薄宴的声线依然心平气和:“张教授,我希望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在场还有很多精神力学院的学生,他的话点到为止。

  但他身上的肃杀气质仍然让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威力巨大。

  乔恩离薄宴很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薄宴黑眸中的阴翳。

  他的表情中闪过一丝惧怕。

  昨天薄宴还和他们一起吃饭,他们还一度觉得薄宴相当随和。

  原来那并不是薄宴平日里的样子。

  乔恩尤记得薄宴看向迟殷时的和煦目光。

  他恍然大悟。

  薄宴所有的温柔都已经给了迟殷。

  他们只不过是沾了迟殷的光而已。

  “抱歉。”张教授看到小魅魔这样,语气也相当愧疚,“是我考虑不周了。迟殷说他可以,想急着出成果,我就......冲动之下同意了。”

  他自然知道薄宴是还在众人面前给他留了一些脸面,当即保证之后一定好好控制项目进度,绝不让迟殷累着。

  薄宴得到了保证,也不再多说些什么,道了别就准备离开。

  他刚要往外走,余光却停留在了不远处的一个矮胖男人身上,脚步骤然一顿。

  那个人本来也在看他。

  感受到他的目光后,便好似很不好意思一般,微微向前欠身,移开了视线。

  很正常的反应。

  薄宴却总觉得那人的长相有着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但他现在来不及细想。

  薄宴的脚步只是顿了一下,就继续大步抱着迟殷向门外走去。

  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带迟殷回家休息。

  等悬浮车缓缓停在薄宴家门口时,家中的医疗团队已经待命。

  检查结果和校医院一致,薄宴的心这才缓缓放了下来。

  他的精神放松下来,手就开始不受控制地狂抖了起来。

  薄宴的手心还留着迟殷身上的体温。

  而小魅魔就躺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再将手往前伸一点点,就可以将那温香软玉再次揽入怀中。

  薄宴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他一手拿过床边小桌子上的医用剪刀,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小臂。

  痛感袭来,薄宴额头上的碎发已经全被汗水湿透。

  他深吸了几口气,慢慢将心底的冲动压抑了下来。

  衬衫袖口沾上了点点血迹,薄宴去隔壁衣柜中挑了件新的出来换好。

  再次回来时,却看见小魅魔轻蹙着眉头,被子被他踢得乱七八糟,呼吸急促而不规则,似乎在试图抵抗某种无形的束缚,梦中的挣扎让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在空中划动。

  大概是刚刚闻见了血腥味,做噩梦了。

  薄宴快步走到迟殷身边,却被小魅魔一把抓住了手腕。

  男人一愣,他的手小幅度地晃了晃想让小魅魔放手。

  但迟殷抓得太紧,薄宴又不敢用力,推拒了半天愣是没能让迟殷松手。

  薄宴轻轻叹了口气,不再执着。

  他任由迟殷牵着,重新帮人整理好了被子,从床头取了纸巾,一点点帮迟殷擦着迟殷额头上的冷汗。

  “不要......我不要走......”小魅魔发出压抑的啜泣声。

  纤细的手抓得极为用力,竟然将薄宴的手腕抓出了红痕。

  男人刚受伤的小臂被牵动,但薄宴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任由迟殷抓着。

  “救救我......救我...”

  薄宴手上的动作一顿。

  男人用力闭了闭眼,一向冷淡的眼尾竟然红了几分。

  小魅魔求救的声音,和他噩梦中的景象逐渐重合。

  迟殷浑身伤痕,瘦得几乎脱相,绯红的眸子空洞一片。

  迟殷喊着龙君,又或者是直接叫他的名字。

  “塔修斯......为什么不救我?”

  薄宴其实心知肚明迟殷心中并无这样的怨怼。

  只是他从很久之前就习惯于痛迟殷所痛,却万万没想到迟殷最大的痛苦竟是由自己亲手施加。

  薄宴只是无法原谅自己。

  薄宴的表情有些痛苦,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几分。

  他的目光看向桌面上的那把医用剪刀,思考着是不是再给自己来一下会比较快。

  但是不行,迟殷闻到血腥味说不定会更难受。

  薄宴咬着牙,他被迟殷抓着手腕不能离开,又不能靠疼痛保持清醒,整个人煎熬地分外痛苦。

  男人思绪一片混乱,几乎快要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界限。

  薄宴的嘴唇轻颤。

  他的潜意识里在害怕。

  害怕迟殷在梦中真的说出那句话。

  然而并没有。

  血腥味转瞬即逝,迟殷的梦便安稳了许多。

  他面朝薄宴的方向侧过了身,软软的脸颊蹭在薄宴的手上。

  似乎是嗅到了熟悉的气息,迟殷秀气的鼻尖皱了皱,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

  半晌,小魅魔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响起。

  他含含糊糊地念着薄宴的名字,嘀嘀咕咕地往外冒出不连贯的词。

  “薄宴......薄宴。”

  “手.....握住了......薄宴。”

  这道声音又轻又软,薄宴却如被这道声音唤醒了一般,恍若梦醒,瞳孔震颤。

  不是塔修斯,是薄宴。

  现在迟殷在梦中害怕时会喊的名字,已经变成了薄宴。

  薄宴有些难以置信地轻笑了几声,仿佛劫后余生。

  他用另一只手向后捋过自己被汗湿的额发,整个人似乎在那一瞬间卸下了沉沉重担。

  薄宴眼眶微红,轻声自嘲道:“小乖,我真是......远远不如你。”

  比你优柔寡断,比你懦弱,比你胆怯。

  但有迟殷这句轻溢出口的“薄宴”,他好像也可以重新拥有去爱人的勇气。

  薄宴轻轻回握住迟殷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和迟殷缠绕。

  男人的声音柔和且简单,他低声应道——

  “嗯,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