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薄宴看着小魅魔满满坚持的眼睛, 所有的冲动都偃旗息鼓。

  迟殷会委屈,肯定是自己没有给足安全感。

  薄宴甚至在心里有点唾弃自己。

  这样不顾迟殷的心情,和之前又有什么区别。

  能够进入高校学习, 感受正常同龄人的生活, 从在龙窟时就是迟殷的梦想。

  更何况,迟殷本来就厌恶自己。

  ......想尽快达成目标离开自己, 也是正常的事。

  薄宴压下心底的酸涩,连声音都放轻了几分:“抱歉迟崽。”

  “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我本来是打算把事情处理好了再和你说。”薄宴看着迟殷的眼睛认真道, “而且,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我也不想让你知道。”

  迟殷静静地看着薄宴, 将男人眼底的犹豫看得一清二楚。

  他本来已经觉得薄宴和龙君塔修斯是两个不同的人, 但有时候又觉得这两个人某些地方实在是有些相似。

  迟殷索性在桌边坐下:“那现在可不可以完完整整地告诉我, 现在是什么情况。”

  薄宴却没有随着他的动作一起坐下。

  如果被薄宴的下属看到肯定会惊讶他们眼高于顶又苛刻的老板居然还有在别人服服帖帖的一面。

  但事实就是, 男人站在小魅魔身边, 微微俯着身避免居高临下让人听着不舒服,原本高大挺拔的身材现在却显得温柔了起来。

  “这段时间我和那几所高校的校领导也有进一步接触,在魔族权益保护条例确定了之后他们的态度松动了一些, 但是...”薄宴斟酌的点是,“他们现在推拒的理由在于,魔族是否有能力在高校学习。”

  迟殷抿了抿唇, 显然是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薄宴点点头道:“他们现在的说辞便是,他们并不是不支持魔族在帝国受教育, 而是要求魔族和人类一样从基础教育开始, 并通过全帝国的选拔考试。”

  “先不说魔族被人类不公平对待了这么久,很多魔族被耽误了这么久, 让几百岁的魔族和人类初中生高中生一起上课?”薄宴淡淡说道,但黑眸眼底的一丝冷笑仍反映了他按捺在心底的不悦,“他们大概还以为魔族和十几年前一样可以任意欺压吧。”

  迟殷听着薄宴话音间暗藏的怒气,脑中似乎有一瞬灵光乍现。

  他莫名觉得薄宴现在说出的话,也很像龙君塔修斯能说出来的话。

  而且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薄宴,迟殷总觉得好像哪里有些违和感,可又一时半会无法用语言描述清楚。

  如果薄宴的行事风格真的和塔修斯一样......

  迟殷的睫毛轻颤了两下:“那现在......”

  薄宴的声音依然温和,仿佛这样就可以让外界的一切腥风血雨消弭,不污染迟殷的耳朵半点:“没关系迟崽,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一周,我会处理好的。”

  迟殷看着薄宴温柔到可以溺死人的眼眸,不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他把膝盖屈起脚踩在椅子边缘,下巴搁在膝盖上,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似乎这样可以给他一些安全感。

  这么久了他们还是在原地打转。

  但......自己不能一直把对塔修斯的遗憾转移到薄宴身上。

  归根结底,当时的一切悲剧根源也是自己太过软弱,怪不得任何人。

  但现在的他已经不一样了,刚刚已经鼓起勇气过一次,这次也可以做到。

  小魅魔白皙的脚趾蜷了蜷,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他声音不大,却格外坚定:“不好。”

  薄宴的目光在刹那间变得错愕,双手握拳,嘴唇都有不易察觉地颤抖。

  “站在他们的立场会这样想是很正常的事。”迟殷毫不闪躲,眼眸坚定而赤诚,“你明明心中肚明有一个更简单直接的办法,为什么不用呢?”

  “那就是让我去证明给他们看。”迟殷一字一句道,“证明魔族有自己的天赋,也有能力可以适应人类高校的学习节奏。”

  迟殷仰着头看向薄宴,小魅魔的眸子熠熠生辉,光洁的皮肤都因为迎着光格外润泽透亮,说是整个人都闪着光都不为过:“我敢,你敢吗,薄宴?”

  他神采飞扬,像是在邀请薄宴成为他的同谋或者共犯。

  薄宴默然片刻,他心想,好夺目啊。

  迟殷比犹犹豫豫的自己要不知道强出多少倍,这时常让他不断重温一个事实。

  现在的他,配的上如此锋芒毕露的迟殷吗?

  薄宴深吸一口气,看向迟殷的目光中有骄傲赞许最后沉淀为苦笑:“不敢,我不敢,迟殷。”

  “他们当然也向我提出过这个提议,但是一旦走进对面的节奏,我们就会陷入被动。”

  “我知道宝宝很厉害,但是他们先入为主地带入偏见,标准当然会十分苛刻。”

  “我不是不相信你不行。”薄宴眉头紧皱:“我是不想,将你放到他们审视的目光下。”

  “而且,你大概也猜到了,现在星网上都在传什么。”薄宴声音紧绷,“让你去证明,魔族是会因此收益,可是你呢?”

  “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会被各种媒体甚至全星网的人拿着放大镜逐个检验,他们可能会说出比现在还要难听十倍的话来攻击你。”

  只是想想,薄宴的声音就已经有些不忍:“这样把你推倒风口浪尖的事情,我不会允许。”

  薄宴似乎想要伸手摸摸迟殷的头发,又按捺住了这股冲动。

  天知道他多想像在龙窟时一样,把小魅魔好好地放在自己的洞府里娇养着,旁人无法觊觎半点,更遑论对迟殷恶语相向。

  但是不行,这样迟殷不会快乐。

  可他允许迟殷成为第一批入学的魔族学生已经是他的让步了,再让迟殷被那些风言风语沾染,他不舍得。

  迟殷有些惊奇地在这个往日说一不二甚至有些霸道的男人眼中看到了恳求:“让我多做一点事好吗,小乖。”

  “你不能......连这么点事都不让我为你做。”

  薄宴说完,垂下眼眸仿佛等待审判的大狮子,被小小一只小魅魔吃得死死的。

  他本来以为自己说了这么大一段话反驳,迟殷多少会有些生气。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一种轻柔的触感突然从手上传来,薄宴难以置信地抬头。

  迟殷居然主动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小魅魔又软又暖的手让薄宴的心一下狂跳了起来,连刚刚布满阴霾的心都被熨帖得滚烫。

  迟殷软糯的声音中没有半点怨气或者生气:“原来你一直在一个人面对这些吗。”

  没等薄宴先开口,小魅魔继续说道:“可能是我那天说得不够清楚。”

  “我那天说希望你把我纳入计划,不是想让你为我冲锋陷阵,我在背后坐享其成的意思。”

  迟殷的手捏了捏薄宴的手心,似乎想通过这种方法传达现在的心情和心中所想。

  “我也想成为你的助力,和你一起面对这些。”迟殷鼻尖红红的,“我们不只是有共同的利益,可能还有......想要保护对方,这样共同的情感,吧?”

  迟殷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声音糯糯的:“既然是盟友,怎么有让你一个人面对所有风险的道理?”

  薄宴愣愣地看着迟殷。

  迟殷那天的意思居然是这个吗?

  迟殷不是因为塔修斯才振作,而是因为......想要和自己一起吗?

  虽然可能只是战术上的同盟,虽然可能期限只到迟殷进入高校。

  但这对于薄宴来说已经弥足珍贵。

  在龙窟作为龙君殚精竭虑的几百年,在薄宴身体里谨慎谋划的小半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想要和他并肩。

  薄宴心情复杂,又一次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他往自己身上背负了太多,以至于连旁人的关心听上去都像是一种无言的请求。

  薄宴不可抑制地感到了悸动。

  迟殷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无法不让他感到心动。

  他得很努力地克制自己才能不用力回握迟殷的手。

  他甚至还很想低头吻一吻小魅魔的额头、眼睑或者柔软的嘴唇。

  薄宴本来有些心灰意冷的一颗心仅是因为这一句话便好像又可以重新获得了无限的勇气。

  “小乖,我......”他甚至想要坦白自己就是塔修斯,却又在和迟殷对视的那一瞬间重新如坠冰窟。

  他明明白白地看清了迟殷的眼中。

  那双绯色眸子中有坚定、有关心,唯独没有爱慕。

  但已经够了,已经足够了,他已经从迟殷这儿获得了太多太多。

  “谢谢。”最后薄宴只是伸出另一只手,碰了碰迟殷的脸颊,一触即分。

  他知道自己是没法对迟殷说不了。

  “我知道了。”薄宴扬起嘴角,语气故作轻松,“感觉这下我们的名字要一起留在魔族的历史中了。”

  一起留在......魔族的,历史中?

  小魅魔的表情呆滞了一秒。

  曾经的灵感又一次击中了迟殷,他在那一刹那突然明白了刚刚感受到的违和之处在哪儿。

  薄宴和龙族塔修斯不一样的点在于对自己的态度。

  塔修斯强势霸道,薄宴却会真正尊重他,考虑他的感受。

  而两人时常让他感觉到相似的,便是他们为了魔族深谋远虑,殚精竭虑。

  可这恰恰是问题所在。

  塔修斯是龙族少君,是魔族的首领,他为魔族殚精竭虑理所应当。

  “可是......”迟殷声音犹疑,还是问出了心中疑问:“薄宴,你明明是人类......为什么这么在意魔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