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薄宴身边的薄助理和柳明媚一样看到了终端的屏幕。

  思及薄宴对这位龙君一贯的厌恶, 薄助理以为薄宴是因此才状态反常,立刻将终端关闭:“您还好吗?需要再让医生来看一下吗?”

  “龙族少君主?”只有不明就里的柳明媚疑惑道,“我记得他在我几岁时就去世了, 当时很是轰动了一时呢。”

  “不过我记得讲现代史的时候老师说, 塔修斯去世后,原本松散的魔族联邦便更加溃不成军, 之后几年人类逐个攻破,在魔族签订条约后停战。”

  薄助理狠狠瞪了柳明媚一眼,让她别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

  “没事。”再次睁眼时, 所有情绪已经被收敛在了薄宴的瞳孔中,薄宴的薄唇抿成紧紧一条线, 黑眸中时前所未有的冷寂。

  男人声线沙哑:“帮我叫乔尼·艾杰顿过来。”

  听到这个名字, 薄助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那个拍卖行主席?”

  “是。”薄宴面色冷到极点, “我有问题要问他。”

  拍卖行行长还没起床就被人粗暴地从床上薅了起来, 带到了薄宴面前。

  看到眼前这位往外冒着煞气的主, 拍卖行行长的脸一下垮了下来, 欲哭无泪:“薄小公子,这这这这又是怎么了。我破产也破了,名也毁了......”

  “少废话, 回答我一个问题。”薄宴身上的压迫感竟比他们上次见面时还要强烈,“迟殷是怎么到你们拍卖行的?”

  拍卖行行长回忆了片刻:“当时魔族各个种族大乱,我们有专门猎艳的人员, 迟殷应该也是在那个时候被带回来的。”

  薄宴的眼眸又暗了几分。

  他的声音有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当时身上有什么随身物品吗?”

  “随身物品?”拍卖行行长一愣,没想到薄宴会问出这样一个古怪的问题。

  但他对薄宴的惧怕已经刻入骨髓, 思索片刻, 才哆哆嗦嗦道:“我记得只有几件衣物,我们检查过也都扔掉了......”

  薄宴却出乎意外地执着:“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拍卖行行长表情欲哭无泪, “真的没了,薄小公子,我,我也不敢骗您啊!”

  薄宴紧盯着拍卖行行长的眼睛,他看得出对方说的都是实话。

  也正因为如此,这个事实才更让他无法接受。

  薄宴声线沙哑:“嗯,你先走吧。”

  “啊?”拍卖行行长一愣,没想到薄宴大动干戈把他叫过来就为了这么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不过他的疑惑也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拍卖行主席就被薄助理请出了房间。

  “你们也先休息吧。”薄宴轻轻道,“让我自己待一会。”

  柳明媚和薄助理面面相觑,退出了房间,替薄宴关上了房门,留下薄宴和沉睡中的迟殷在房中。

  听到门被关上的咔嚓声,薄宴全身再也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手紧紧握住迟殷的手,像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找拍卖行行长来,是想寻找一样东西的下落。

  他当年赠给迟殷的,他的逆鳞。

  这片逆鳞和小魅魔的翅膀犄角一样,是龙族精神力的外化。

  也因此,它更像是一种契约的信物。

  龙族将逆鳞赠给心悦之人,两人精神力交融彼此认证,便是龙神承认的伴侣。

  在魔族与人类开战前,塔修斯特意去了一趟龙窟中龙族的祖地。

  万年冰原之上,龙族的祖先以寒冰为笔镌刻下世世代代的族人的姓名与血脉。

  在被神圣光芒笼罩的空间中,薄宴将自己和迟殷的名字写在这座碑文的最后,冰雪会封印住时间的流动,他们的名字将被永久定格在此处。

  以他的逆鳞作为媒介,他和迟殷的关系会得到龙神的祝福。

  迟殷既然会搜索龙君,说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灵魂重生在了薄宴的身体里。

  这意味着,在他们相处的这些时间里,迟殷根本不知道他就是塔修斯。

  迟殷很可能在逃离龙窟时就将这枚逆鳞取下来扔掉了,这个事实几乎让薄宴快要疯狂。

  薄宴凝视着迟殷昏迷中的侧脸,眼眶有些酸涩。

  迟殷......已经厌恶他到这种地步了吗?

  薄宴伸出手想要摸摸小魅魔的头发却又是不敢。

  一想到从相遇到现在,迟殷究竟是抱有这样的心情再和他相处,他就顿时失去了勇气。

  在龙窟的时候,小魅魔是不是只是为了魔族才对他曲意迎合?

  而相遇以来,因为他的傲慢,他和迟殷根本就是在两个频道。

  他没有让迟殷对他敞开心扉,也没有试着去倾听迟殷的声音,这才导致迟殷本来就没有恢复的心理创伤日复一日地被二次伤害。

  最后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重生以来的一幕幕在薄宴的脑海里闪过。

  在拍卖会的时候,他说迟殷本来就是他的小魅魔。

  迟殷害怕地发抖,他却问他这次怎么不跑了。

  甚至一次次强迫小魅魔,迟殷腿上自己掐出来的伤痕就是最好的铁证。

  自己......究竟是何其可笑何其自负啊!

  薄宴的眼眸露出无尽的疲惫,仿佛一个无底的深渊。

  他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双目通红。

  薄宴一直以为他无法忍受让迟殷离开自己身边,但现在明明他握着迟殷的手,却一样痛彻心扉。

  ......他想要这个人快乐地活着,生机勃勃且充满朝气。

  就算迟殷注定要选择离开他。

  薄宴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头时面容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双眸里忍不住流露出浓浓的悲伤。

  病房里气氛沉重而寂静,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

  薄宴坐在身边静静地看着迟殷的脸,窗外的日光从晨曦到朝阳,最后又恢复成黑暗。

  直到将近晚上十点,沉睡了整整一天的迟殷才缓缓睁开眼。

  迟殷簇着眉,身体的剧痛还刻在记忆里,他情不自禁地蜷缩起身体,却听到身边有熟悉的男声在唤他的名字:“小乖,迟崽。”

  那声音如梦如幻,像是他梦中的声音,弥补上了他迟来几十年的期待。

  迟殷猛地睁开眼,微微侧过脸,看见的却是薄宴的脸。

  小魅魔的大脑转动迟缓,记忆慢慢回笼。

  是了,他从薄宴身边逃了出去想要回到龙窟,却只看到了龙窟覆灭龙君去世的消息。

  他过往几十年的锚地消失了。

  迟殷颤抖地在帝都星中央枢纽蹲下,眼神迷茫。

  从一百岁到现在,他的人生和龙君紧紧绑定。

  他围绕龙君的自转被猝不及防地终止,失去了恒星的他像是孤零零飘在太空间的小小陨石,太微不足道甚至无法发出光芒。

  被他偷来的这唯一的支点也轰然倒塌。

  这个天下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迟殷并不觉得失望,甚至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机械地追逐龙君这么多年,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句号。

  因为薄宴的宽容而被推迟了两个月的死亡终于如约而至。

  迟殷竟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身体轻飘飘地快要飞起来,他似乎在此刻拥有了绝对的自由。

  太微不足道也很不错,至少此刻不会有人打扰他的死亡。

  思绪回笼,迟殷恨恨地看向薄宴。

  但却有一个人又一次抓住了他。

  “为什么?”小魅魔开口,声音因为沙哑听上去像一只被困住的小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迟殷不管不顾地一拳一拳打在薄宴身上,声音带上了哭腔,“为什么要救我回来?”

  薄宴不语,只是生生地受着,等小魅魔打累了才出声问道:“为什么要搜索塔修斯?”

  他还抱有最后的一点希望。

  如果,如果迟殷还有一丝承认他们的关系,他会立刻坦白自己就是龙君塔修斯。

  然后忘掉一切重新追求迟殷,就算迟殷不再看着他,这次他会好好看着迟殷。

  迟殷闻言却只是笑了一声:“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是......”

  薄宴想要解释两句,却被迟殷打断。

  小魅魔厌厌地看着他,他卸下了所有的伪装,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塔修斯......他以前对我很好。”

  迟殷自顾自地往下说着,这些话他闷在心里许久,这次不说说不定再也没有机会了。

  薄宴的眼神骤然亮起,目光灼灼盯着小魅魔。

  他张了张口,坦白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我......”

  “我爱他......我也恨他......但我更恨我自己!明明知道对他来说我可能只是一个玩具......但我还是爱他。”小魅魔眼神不再乖巧,语速极快且锐利,“我处心积虑地骗你就是为了逃出去见他,他既然死了,我......我.....”

  迟殷呼吸一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意识到泪如雨下之前就已经哽咽地再也无法说下去。

  迟殷之前伪装得太好,但此刻龙君的死将他逼到崩溃,情绪如开闸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

  “你觉得我很可笑吧?”他抬起清亮地眸子,眼中的痛苦不加掩饰,笑得凄婉,“但是不这样,我要怎么活下去......?”

  “他不来看我,也不让我出去......我只能一个人待着......我不想,我想去上学,或者把我丢了也好啊,把我送回魔族也行,我说了,我说了很多遍,但是没有人听到......我真的不想爱他了......”迟殷喃喃道,他的眼神有点迷茫,“后来我想我还是爱他吧......起码,起码这样每天,还能有一点期待。”

  这两句话的信息量极大,一下让薄宴有些头晕目眩。

  一股寒意从心底油然而生,薄宴的心脏被狠狠攥紧,如坠冰窟。

  那句坦白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这样的情感比迟殷可能讨厌他还要让薄宴无力。

  不,不该是这样的。

  迟殷痛苦的模样一样让薄宴心如刀割,但他连半句安慰的话也无法说出,他早已失去了这个立场。

  此时表明龙君的身份,小魅魔只会碍于身份一次次缄默不言,他们之间畸形的关系不会有任何改变。

  “怎么回事?患者情绪太激动了,镇定剂——”

  被房内的声音吸引,医生破门而入,狠狠地剜了一眼薄宴。

  薄宴的眸中只有迟殷一人的身影,他再次开口:“你和塔修斯是什么关系?”

  “如果不算是我高攀的话,应该是主人和宠物的关系吧。”

  迟殷的话轻飘飘地落在薄宴耳中,随后便因为被注射了镇定剂缓缓倒下。

  薄宴一愣,随即失笑出声,双眼都染上了些许疯狂。

  主人和宠物,何其讽刺啊!

  他认定的小妻子,龙神都承认的伴侣,居然说只是自己的宠物。

  薄宴眼神暗淡,涌上心头的自责和悲哀蔓延。

  错误的开端,他的傲慢,迟殷的自卑,一切的一切造成了如今必死的局面。

  于他而言,是自视甚高的占有,是无意识的强势,是太过自负的势在必得。

  于迟殷而言,是不对等的膜拜,是单方面的暗恋,是至始至终的唯一中心。

  唯独都不是爱。

  他总是希望把所有最好的都送到迟殷面前,但这些身外之物,既不是他所珍惜的,也不是迟殷看重的。

  就和那枚红钻石戒指一般,迟殷最后也没有收下它。

  反倒是自由、尊重,这些迟殷希望的,他一直都没有给过。

  薄宴盯着迟殷昏睡中依然皱着的小脸,弯下身,在迟殷的额头上烙下一吻。

  薄宴的黑眸暗淡。

  让迟殷就此以为塔修斯已经死了是最好的选择。

  迟殷现在的状态算不得健康,他会以薄宴的身份陪迟殷走上正轨。

  薄宴附在迟殷的耳边,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

  “小乖,活下来。”

  “这次你可以自由行走于天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只为自己而活,无关魔族......”

  “也无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