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没想到他会拒绝地这么果断,语气还特别冲,沈建华错愕地嘴都张成O型,缓了好一阵儿才又开口。
“你以前最让人省心了,怎么现在……”他顿了顿,重重叹道。
清凌凌的目光斜过去,宁熹嘴边漾开一簇冷笑,“你也说了以前,我现在是个成年人,该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
想PUA他?做梦!
“那是你爸妈。”见他油盐不进,沈建华直接搬出孝字大过天的言论,“我知道你是压抑久了,谁的话都不想听,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你让你爸妈以后怎么办?”
一座大山压下来,宁熹没了声儿。
眼见有戏,沈建华又抓紧道:“你要还认我这个舅舅,就听舅舅一句劝,爸爸妈妈是永远不会害你的。”
偏棕褐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他,直把沈建华盯地后背发毛。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没等出声宁熹先问:“你光是知道我回来,可知我为什么回来?”
沈建华眨眨眼:“这……”
“他们要是真的待我好,我会回来么?”宁熹继续问,“这事如果真的是件好事,那么不管是我去还是宁弈安去都一样,既如此,又为什么非得是我?”
连续几个问题劈头砸下,屋外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卷着狂雪用力捶打门窗,瓦斯灯泡照亮的堂屋里,静默无声。
沈建华维持一个姿势坐了很久,骤然抓紧放在膝上的手,近乎乞求:“你就回去吧。”
他不敢抬头看宁熹,声音也碾碎在唇齿间含糊不清,“反正这里,也不是你的家。”
说出这句话后,沈建华就后悔了,又忙解释:“小熹,舅舅不是那个意思,实在是……实话跟你说吧,那边给了钱,叫我劝你回去。”
沈建华的小儿子沈志勇患有唐氏综合征,每年为治疗需要一笔不小的支出,他们虽说开了家包子铺,平时也就只能勉强维持一家人开销,偶尔甚至还需要借钱。
只要将宁熹劝回宁家就能有十万块,如何能不心动?
他知道冲喜是火坑,但为了儿子,他也不得不将外甥推进去。
“你就当帮帮舅舅……”
“呵呵!这世道真是一点都没变。”宁熹不禁笑出声,“还是这么地可怕。”
人人都怕精神病院里歇斯底里的疯子,殊不知,咬人的狗不叫。
“我帮你的还不够么?”宁熹笑够后平静地望着他,“我这些年获得的奖学金,兼职赚取的工资,哪一样没有攒出来给你?就这,你老婆还骂我是灾星、祸害。”
原主是吃过他家大米,但吃的那些早就已经连本带利还清了。
“她……”
“别她她她的,”宁熹还以为他对原主有多好,结果就这,“我该去哪儿,该待在哪儿都是我自己说了算。你说这里不是我的家,那行,你让宁弈安来住,将抱错这件事彻底更正过来,看他愿不愿意在这儿待哪怕一天。”
“拿上这玩意赶紧走!”宁熹将塑料饭盒往他面前推,还是那句,无论他还是原主都不欠他们任何人。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沈建华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他没有拿走饭盒,只道:“这你吃,明儿个我叫珠珠来取盒子。”
宁熹半句话都不想回。
人走后,随便洗洗就躺在了西侧卧房木板床上。
冬天没空调是真的冷,尤其还是这样透风的房子里,宁熹白天买泡面顺手到超市拎回两条羽绒被,睡前又将仅有的两件外套盖在被子上,也还是冷。
还有什么可以制暖的……
“喂,黑猫。”
“喵~”
“冷不。”
“喵~”
“我给你捂捂。”
宁熹也不管它愿不愿意,直接上手把猫抱到嘎吱响的木床上,冰凉的手塞它暖乎乎的腹部下。
“别给老子在床上拉屎撒尿知道不?不然我卖了你!”
“喵~”
“知道就好,睡吧。”
宁熹冷极了,昨晚有空调还没感觉,这会儿那股忽然从盛夏转到寒冬的不适感强烈袭来,睡梦中无意识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耳旁传来声声猫叫。
大胖那只肥猫又在满院子追着他跑,他上树,猫也灵活敏捷地跟着往树上窜,一爪子挠过来,宁熹赶紧往后躲,脚突然腾空摔了下去。
倒是没想象中那么疼,甚至还有点软。
“能起来了么?我快被你坐死了。”
身下传来一声委屈。
宁熹刚要跳起来,一只染血的手伸过来抚摸他的眼睛,病友那张帅到人神共愤的脸猛地窜到眼前,叫着:“还我命来!”
宁熹吓得睁开眼,小黑猫正用舌尖轻舔他的眼睛……怪不得这么湿。
他拎起脸旁作妖的猫,晨曦早已穿过窗帘洒到床边。
宁熹放开黑猫坐起身,两手啪地拍在脸上,人顿时清醒不少。
穿上衣服洗漱完,扛着锄头到院角刨出一个坑,叫小黑猫去上厕所,回来后给它开了瓶罐头当早饭。
这时,摇摇欲坠的大门冷不丁被人拍响。
“宁熹哥。”是沈田珠。
过了八点,早餐店没那么忙了,沈田珠就被她爸拾掇着过来要饭盒,这还是其次,主要是派女儿再来做做宁熹的思想工作。
宁熹直接把饭盒往她手上一塞。
发现煎饺根本没动过,沈田珠忙道:“哥,我不是来劝你的。”
昨晚她爸劝说未果,回去喝了点酒,稀稀拉拉将话抖了出来,她才知道宁熹哥被亲生父母接回去,根本不是享福。这也能解释,他为啥放弃那么好的生活跑回来。
“我在你这儿坐会儿,再回去。”
宁熹看她一眼往嘴里塞了块老面包,喝口矿泉水往下咽。
“哥,哥,你别吃那个。”沈田珠偷偷摸摸,做贼似的从外衣兜里掏出两只热乎的包子,“我走的时候往笼屉里拿的,给。”
宁熹:“你的早饭吧。”
举着包子的手微颤,沈田珠脸上飞过一抹羞赧,又将手往前递,“我不饿,给你。”
小姑娘坚持给,宁熹也不再推辞,从她手里拿走一只,“你也吃。”
两人一只猫,就这样默默吃着各自的早饭。
包子不大,宁熹几口就解决了,拿着剩下半瓶水喂猫,又取出一瓶没开过的给沈田珠,凑近就看到她脸上有道像是被指甲刮到的伤口。
“你……十八了吧。”
沈田珠接过水点点头,咽下嘴里的包子道:“对啊,怎么了?”
宁熹扭头进房间,沈田珠能听到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没过多久,握着一支软膏走出来,“拿回家擦擦,别留疤了。”
目光落到脸上,沈田珠赶忙用手捂住那道细小的伤口。
见她不接,宁熹直接扔她怀里,“别叫你妈看见。”
“面包店老板人好,知道我妹妹过生日,特地送我一盒蛋糕。”
“珠珠,十八岁生日快乐。”
“你就在这儿吃,别叫你妈看见。”
……
想起一个月前生日的事,沈田珠鼻头微酸,眼眶倏地红了一圈。
那盒仅有六寸的蛋糕,她后来跟同学在别家店见过,同款的需要两百多,再好心的老板也不可能送这么贵的蛋糕,那是宁熹哥自己出钱买的,怕她有顾虑扯了个谎。
……明明爸妈都不记得那天是她生日。
沈田珠握紧软膏,将最后一口包子塞嘴里,“哥,千万别去冲喜,傅家那个就快不行了。”
她擦擦手,掏出手机点开新闻,傅家大少爷病危的消息早已满天飞。
“你要是嫁过去,傅家大少爷没了,他们肯定会把这笔账算在你头上。这些有钱人,一个比一个迷信。”说到最后,沈田珠愤愤握紧拳头。
宁熹撇嘴扬了扬唇,弯起手指弹向她的额头,“好啦,这事不用你操心。”他指指桌上的饭盒,“把这个带回去给你爸。”
“哦。”沈田珠抱着饭盒揉了揉发红的额头,临走前噘着嘴怨道:“哥,你手劲儿好大。”
“这就大了?比以前收力了好么。”
“以前?”沈田珠满脸茫然,“你以前什么时候弹过我脑门儿?”
眼前剪着波波头的女孩儿,与记忆里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渐渐分离开,宁熹慌乱地错开视线,垂下脑袋含,“我记错了。”
说完找来一只破竹篮,将地上的旧衣服一层层垫到篮子里给小黑猫做窝,直到沈田珠喊一声“我先回去了”缓缓抬头,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越走越远。
“芝芝……”宁熹望着那道被关上的门,喃喃自语,“还活着的话,也有这么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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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天没出门,沈建华也没再来烦他,沈田珠倒是上门两次,瞧见宁熹在修理院子也想着上手帮帮忙。
刚走近,不耐烦的语气先传过来:“冷死了,出来干嘛?回屋去!”
沈田珠被他凶回堂屋,抱着小黑猫坐门口闷闷道:“哥,再有三天就是你生日了。”
“哦。”宁熹对此并不在意。
沈田珠可不是为了听他这一声,气鼓鼓地问:“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么?”
她会做手工,没课的时候织些小玩意儿放网上卖,平时也攒了点零花钱。要是别人,她打死都不会拿出来花,除非是宁熹哥。
沈田珠等着他开口,宁熹却头都没回,只传来一句,“没有。”
“我有钱。”
“存着吧。”
沈田珠:……
为这事,沈田珠莫名其妙跟他生气,决定冷战十分钟。
五分钟后,听到隔壁传来哭骂声,沈田珠忍不住开口:“旁边怎么了?”
宁熹停下来听两句,又继续手头上的事,“小孩儿被奶奶烫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