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洛刚准备把药放进嘴里, 肚子里的小家伙就开始踢他了,踢得还很重,似乎知道自己要被放弃了,秦洛猝不及防, 疼得手指一松, 药丸掉到地上。

  他“啊”的叫了声, 捂住肚子骂娘:“你踢什么踢!我都跟你说了,我不可能生你!你找谁不好, 你找我投胎?我是男的啊!你让我怎么生你!”

  回答他的是小家伙越来越闹腾的动作,秦洛脸色煞白,表情痛苦到扭曲。

  他本来就脾气不好,这会儿更是气得不行, 跟孩子较上劲儿了,“你以为你是谁!我没生出你, 你就是个受精卵,我爱生不生,你还管上我了?我告诉你, 我爸都管不了我, 你以为你可以?我还偏就不要你!你能拿我怎样!”

  他赌气的捡起地上的药丸,作势要吃, 不想, 肚里的小家伙还真有几分灵性,动得特别剧烈,秦洛痛得倒进沙发,汗如雨下, 没一会儿,他妥协了, “好好好,我不吃了,不打掉你了,你别动了,疼死了……”

  可这话没什么效果,秦洛只好无师自通的抱住肚子揉,嘴里的话脱口而出:“乖啊,爸爸骗你的,逗你玩的,你别怕,爸爸不会不要你的,你乖乖的,好好睡觉……”

  随着他一声声的爸爸,肚里的小家伙终于安静下来,秦洛也累得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间,他睡了过去,还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小屁孩不停的追在他后面,奶声奶气的喊他:“爸爸,你等等窝。”

  “爸爸,你别不要窝,宝宝会很乖的。”

  “爸爸——”

  “爸爸——”

  喊着喊着,那小孩忽然变成一身红衣,脸上身上全是血,秦洛吓得大叫,蓦地从梦里惊醒,抬手一抹额头,发现全是汗。

  好在他没睡太久,屋外还有太阳,他看一眼窗外,长舒一口气的瘫下。

  盯着天花板发了许久的呆,他无奈的叹息低语:“你这孩子还没生出来呢,脾气就这么犟,以后怕不是个犟拐拐,唉……你让我怎么生你啊……怎么生……”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

  不过经过这一出,秦洛那天倒是没再吃药,只是这个念头,也没有彻底打消。

  他开始陷入左右为难,一半思想说生,毕竟孩子都能动了,想来已经基本成型,一半又在说不生,毕竟他一个男的怎么生?从哪生出来?

  越想,秦洛越茫然无助,他那时候连十九岁都没有,他根本不知道遇到这种事情要怎么办,身边也没有一个长辈可以依靠。

  就这样痛苦迷茫了几天,秦洛在周六那天打车回了一趟家里,不过碍于当年放的狠话,他没敢进家门,只在小区的花园里偷看。

  当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见父亲,还是不想见,心理特别的矛盾复杂,而就在他各种纠结时,他父亲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把他抓个正着。

  那一刻,秦洛是有些激动和鼻酸的,以为父亲终于肯主动找他,他差一点想要脱口而出自己的困境,想要让父亲帮一帮自己。

  只是没等他开口,父亲就出言讽刺他:“怎么,终于在外面混不下去,灰溜溜的回来找我了?我就知道你就这点出息!你连人家铭轩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成天只知道混日子!你说你有什么用!我养你还不如养一头猪!哦,对,你看你现在胖得跟猪一样!脑子没有,现在连形象都没有了!”

  他耳朵嗡鸣了一下,大脑有短暂的空白,紧接着,全身如同坠入冰窖,冷得他四肢发抖。

  他终于知道,自己回来是一件多么错误的事情。

  他眸底的那一丝希冀彻底黯淡,他什么话都没说,只静默的在父亲的打击和谩骂中,一步步,坚定的走出了小区。

  那天的天气其实还挺好,太阳温暖和煦,只是秦洛老觉得冷。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疲惫的靠上一棵树,目光涣散的看着头顶的叶子发呆。

  路边来往的车辆,时不时传来喇叭声,偶尔走过的路人,会好奇的看他一眼。

  可秦洛一无所觉,他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周身弥漫着孤独和寂寞。

  直到,肚里的小家伙踢了他一下,秦洛慢半拍的眨眨眼,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

  那小家伙又踢他,随后,秦洛察觉自己好像饿了。

  他噗嗤一笑,戳戳自己的肚子道:“你个小馋鬼,倒是一点不委屈,没看你爸我在这伤春悲秋吗?真是一点没有眼力见!”

  像跟他对话一样,小家伙又动了动。

  刹那间,秦洛的心仿佛被一片柔软的羽毛拂过,之前的寂寞和孤独无声消散,他忽然觉得有一个孩子是不是也不错?至少有个人能陪他说说话。

  想着,秦洛又开口:“喂,小家伙,你说我们中午是去吃火锅呢,还是去吃酸菜鱼?你踢一下,爸爸就带你去吃火锅,踢两下就吃酸菜鱼。”

  说完,他聚精会神的盯着自己的肚子。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他失落的垂下眼睫,心想他真是糊涂了,一个五个月大,脑子都没发育完全的未出生孩子怎么可能真的听懂他的话呢?

  他又陷入负面情绪,而这时,他的肚子鼓了两下。

  秦洛僵住,眨眨眼,再眨眨眼,他灿烂的笑了,拍着肚皮道:“好,爸爸这就带你去吃酸菜鱼!”

  肚子又动了一下。

  秦洛眼睛弯成月牙。

  又过了几天,已经不怎么想打掉孩子的秦洛,突发奇想,准备去找谢知韫负责。

  他母亲留给他的钱不多了,他如果真要生下孩子,都不知道养不养得活,那这时候,肯定得让谢知韫这个便宜爹出点钱啊,凭什么他只管播种不管养啊。

  自己小他这么多,他本来就很占便宜了。

  对!就是要去找他负责!

  给多给少,好歹给点!

  计划好,秦洛在工作日的某天穿上黑色的长款羽绒服,戴上之前那顶公主切女士假发,打车去华融集团。

  男人怀孕有点惊恐,所以秦洛决定还是先扮成女的。

  可真的到了谢知韫的公司,他又踟蹰了,怎么也走不进去找人。

  万一那男人死不认账呢?或者觉得男人怀孕很恶心,把他打出来呢?亦或者,觉得他身体特殊,把他出卖给某研究机构?

  咦~~

  秦洛越想越可怕,抱住自己的胳膊打了个激灵。

  然后他就这样犹豫来犹豫去,在华融集团外面徘徊了好几天,而那个时候,他不知道的是,他徘徊的身影早就在华融集团内部传遍,连顶楼的总秘书处都在讨论他的八卦。

  谢知韫上完洗手间出来,路过秘书部时,耳尖的听到里面的员工说:“诶诶诶,你们说楼下那个偷偷摸摸的孕妇到底是谁家的小三啊?”

  “你怎么就肯定是小三,不是正室了?”

  “谁家正室像她这么怂啊,都不敢冲进我们公司找人算账,我敢肯定是三,然后那个男的不要她了,或者让她打掉孩子,所以她就想来男方的公司闹,但又胆子小,不敢真的进来。”

  “我也觉得是三,但真的好奇,到底是谁的?”

  “肯定是某些高管吧,反正不太可能是咱们普通员工,前两年不就发生了一起类似的事吗?当时是运营部的老总……”

  “咳咳咳——现在是上班时间,你们聊八卦的注意点。”秘书部的主管好心提醒大家。

  众人立即闭嘴,不敢再摸鱼讨论。

  门外的谢知韫微微蹙眉,提步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秘书部的主管发现外面的董事长走了,大舒一口气,这群不省心的,还不知道刚刚老板就在外面呢!幸好老板没说什么!

  谢知韫回了办公室,并未立即开始办公,而是鬼使神差的走到落地窗边,眺望楼下,还真被他看到了一个女性身影,隔得有些远,具体的看不太清楚,不过能看到对方的肚子有些凸起。

  孕妇吗?

  谁的?

  谢知韫让方秘书进来,问他楼下那位孕妇的事情,方秘书自然也是知道这事的,但知道得不多,他谨慎的回:“董事长,我知道的也都是听同事们私下八卦的,大家猜测是公司某个高管的,可具体哪个高管,那就没人知道了。”

  谢知韫眯了眯眼,“你去调查一下,如果能提前知道是谁的,也能未雨绸缪,免得到时候真发生什么丑事,影响公司声誉。”

  两年前谢知韫刚坐上董事长的位置不久,就处理过一起小三事件,那小三带着记者来他们公司闹,弄得他们公司的股票第二天都下跌了几个点,这事过后,他处理了那个运营部的高管,同时警告其他高层,把自己的私生活管理好,别被他逮到那些龌龊事,否则一律开除处理。

  不想这才过了两年时间,又发生类似的事,最好别被他知道是谁,否则……

  谢知韫眸底掠过杀伐果断的狠厉。

  正好他这会儿要出去应酬,因此下到一楼时,他决定亲自去问问那个孕妇,不然一个大肚子的女士天天在他们公司门口晃悠,就算不是要来闹事的,也显得他们公司没有人文关怀。

  结果,他刚喊了声那位女士,对方就如惊弓之鸟一样,转身就跑,谢知韫鬼使神差的追上去,“这位女士,请等一下,我没有恶意。”

  秦洛不听,越跑越快,他发现自己的胆子其实很小,真见到谢知韫本人了,他反而害怕了,怕他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怕他根本不喜欢小孩,要逼他打胎,毕竟谁喜欢自己的孩子是从男人肚子里出来的?这不是怪物吗。

  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事,秦洛埋头狂奔,他决定了,以后再也不找谢知韫了,他不要他负责了,他自己一个人生,一个人养!

  但他现在大着肚子,根本跑不快,因此他很快被谢知韫追上,男人一把扣住他的胳膊,“女士,你别误会,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想问一下你,为什么在我们公司徘徊了几天?你要找谁吗?你可以告诉我,我帮你找。”

  呵呵,就是找你!但现在不需要了!

  秦洛在心里抓狂的回,面上却是遮遮掩掩的用另外一只手挡住脸,他虽然戴了口罩,但眼睛还露在外面,之前买验孕棒时又跟谢知韫见过,他怕被认出来。

  “我……我没找谁……”秦洛尖细着嗓音,模仿女生说话:“我只是在你们公司附近散步。”他扭了下胳膊,“你放开我。”

  谢知韫觉得对方的声音有些奇怪,像男声似的,他不禁好奇的盯向对方的脸,那人警觉的侧开身体,似乎不想让他看到,“你再不放,我喊非礼了啊。”

  谢知韫无奈,原本他也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可面对眼前的人,他不知为何,一再好奇心软:“我真的没有恶意,我看你怀着孕,似乎身体不便,你如果需要帮助,我可以帮你。”

  “不用,你放开我就行了。”秦洛急得不行,这男人搞毛啊,还抓着他干嘛!

  “真的不用?”谢知韫脚下微动,想走到女士的前面去看她的脸,结果对方顺时针跟着转,他还是没看到,这让他愈发好奇,这人为什么一直躲着他?有什么是他不能看的吗?

  “谢谢,真的不用了。”秦洛说完,兜里的手机正好响起,他顺势挣开谢知韫的桎梏,尖着嗓音说:“我要接个电话。”

  谢知韫见探究不出东西,徐徐放开了他,对方趁机摸出手机,大步往前面走,他下意识的追了两步,最终还是驻足停下。

  他阖眸看着前面微微驼着背走远的身影,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那个发型也有点眼熟,可仔细去想,又没想出究竟。

  谢知韫摇摇头,自嘲一笑,自从去年他被人下药,和一个陌生人车-震以后,他现在一看到奇怪的人,就忍不住想要去探究,他到现在都在疑惑那天的那个人是谁?是男是女?

  为何被他占了便宜,不找他算账,还要悄悄离开?

  他不知道他的身家吗,他不想要补偿吗?

  然而,这些问题,似乎都得不到答案了,谢知韫心里总觉得有些遗憾和可惜。

  他最后又看了一眼那个孕妇,见她拦了辆出租车上去,他淡淡的收回视线,与她背道而驰。

  后来,那个孕妇再也没出现在他们公司门口,似乎是被某个高管哄好了,谢知韫听到这个说法,有一瞬的恍惚。

  再后来,这件与他无关的事,渐渐消失在他的记忆里,他再一次与秦洛错过。

  而秦洛打定主意不找他负责后,便开始了独自怀孕的艰辛道路,他买了好多孕妇书在家里看,慢慢学着怎么胎教。

  但怀到七八个月的时候,他肚子越来越大,脚也开始浮肿,蹲下身捡东西都困难,因此没办法再一个人照顾自己,所以最后,他还是找了好兄弟白启泽,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说的时候,他非常紧张害怕,以为自己会失去一个好兄弟,结果兄弟不愧是兄弟,白启泽在一开始的震惊懵逼过后,立即进入干爸的角色,尽心尽力的照顾他。

  在他们两个笨手笨脚的摸索中,他在五月的某个夜晚,把孩子平安的生了下来,当听到小孩的哭声时,他感性的哭了,觉得自己跟着孩子获得了新生。

  所以他给小孩取名叫满满,意为圆满。

  有了满满,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圆满了,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热爱生活,开始热爱自己。

  只是十几年的虚度,想要重新拾起来,还是有点困难,当他想赚钱养孩子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

  他去洗碗当服务员,结果打碎了人家的盘子,他去当销售,什么都卖不出去,别人给他脸色看,他还承受不了的发火,他又去酒吧卖酒,结果被人摸了屁股,和人干了一架。

  反正干什么,什么不行,他终于懂得语文书上说的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是什么意思,当然,那个时候他也不老。

  就这样挫败了两三个月后,他有一次在街上找工作,忽然看到一个选秀的海报广告,他眼睛一亮,立即去拿了一张宣传单。

  回到家里,他把这件事告诉白启泽和只会咿咿呀呀叫的儿子。

  白启泽很支持他,“可以啊小洛,我就觉得你这张脸去当个服务员浪费了,你就适合当大明星!你看你多帅!这脸这身材!而且你从小唱歌就好听!天生就是当歌星的料!”

  “呀呀~~~”满满挂在他的右脚上,咿咿呀呀的对他叫,似乎也在说支持爸爸。

  秦洛稀罕的捏捏儿子脸蛋,随即抬起脚带着他玩跷跷板,同时对白启泽道:“你真觉得我可以?万一一轮游了呢?”

  “一轮游就一轮游呗,反正试试又不会少块肉,你别有那么大的负担,我说了,我可以养你和满满,你不用担心钱的事情!”

  秦洛母亲的钱已经花光,白启泽知道兄弟这段时间压力很大,不想再用他的钱,所以一直在找工作,只是他过惯了好日子的,哪里吃得了当服务员的苦?所以他觉得这个当明星说不定真的适合兄弟!

  “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和满满也不能让你养一辈子。”秦洛感激又感动的看着兄弟:“那我就去试试,万一成功了,以后换我养你!”

  白启泽哈的一笑,搂住他肩膀道:“这话我可记住了啊!以后你可别后悔!来来来,先给我多签几张名,万一你以后红了,不认我了,我好拿去卖点钱。”

  “去去去,我是那种人吗?”秦洛好笑的踢他一脚。

  “呀呀~~~”小家伙不甘寂寞的加入他们的对话,秦洛灿笑,双手抱起儿子,“满满,爸爸要去当明星了,你说爸爸能不能顺利出道?能的话,你就说可以的以字,说成一一吧。”

  小家伙萌萌哒的歪头,像是在思考他的话。

  秦洛挠他下巴,教他:“你说:一一,来,跟爸爸学,一一~~”

  长得跟年画一样的满满骨碌碌的睁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爸爸,秦洛继续引导他开口,满满两只小拳头一握,嘴巴张开,终于出声,“趴趴……”

  说的却不是一一,而是喊了他爸爸。

  秦洛呆住,白启泽也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比他还激动,“我天,小洛,刚刚满满是不是喊你爸爸了?是吧是吧?我没听错吧?”

  秦洛愣完,赶紧让儿子又喊他,在他们不厌其烦的教导下,小家伙终于又开尊口,这一次更加的清晰准确,嗓音奶呼呼的:“爸爸~~~”

  秦洛鼻尖骤然发酸,激动的把儿子抱进怀里,原来被孩子喊一声爸爸是这样的幸福,那一瞬间,他之前受到的挫折,全都一笔勾销。

  他发誓,这一次一定不再让宝贝儿子失望,他也要让儿子为自己感到骄傲,不能等满满长大后,发现他爸一无是处。

  所以秦洛开始认真的为选秀准备起来,他在网上搜索练习嗓子的视频,他还去健身,想把身材练好。

  这种选秀,外形还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一个人有出众的外貌,唱歌也在及格线以上,那大概率会获得网友们的青睐,别说,秦洛对自己的外形还是很有自信的,他读书起就是学校的校草,不知收过多少情书。

  后来,秦洛回想起来,还是觉得那段为选秀奋斗的时光,是他最开心的日子,一是孩子会叫爸爸了,二是他的未来有希望了。

  但老天爷似乎不喜欢看一个人太得意,他从某天起,胸口总是会产生阵痛,有时候那种痛还会传到后脊背上,白启泽说他可能是健身过度,受伤了,让他去医院透个片子。

  他也觉得是这样,加之选秀在即,身体得养好,所以他在20号那天便去附近的三院照了片子。

  进去的时候,他记得自己是哼着小曲儿的,可出来时,他连路都走不稳,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终于,他承受不住的扶着身旁的一棵树,泪如雨下。

  “……你的家人没陪你来吗?”

  “我一个人来的,医生,你有什么直接跟我说就是,我难道真受伤了?很严重吗?”

  “你要不,还是打电话让你家人来一下吧?”

  “医生,你还是直接跟我说吧,你这样,我害怕,我实话跟你说吧,我没家人,我是孤儿,所以你直接跟我说吧,不管是什么,我都能承受得住。”

  那时候的秦洛觉得自己年纪轻轻,身强体壮,就算受伤又能有多严重?

  可下一秒,医生说的话,如同一根钢筋插入他的心脏,那种窒息的痛,他到现在都不太敢回忆。

  “……秦先生,……你肺部的阴影已经扩散……就算治疗的话,痊愈率也不超过百分之五,如果放弃的话……你大概还有半年的时间。”

  “……你的情况已经是肺癌晚期……”

  肺癌?

  晚期?

  秦洛觉得这不是偶像剧里的词儿吗?怎么就跟自己扯上关系了?

  天旋地转,秦洛的世界彻底崩塌。

  他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已经决定好好生活,好好向上了,他已经有孩子了,他的满满又乖又可爱,都会叫爸爸了呢,可为什么他却要死了?

  他才十九岁啊,他怎么就得癌症了。

  “肺癌的引起原因,一般是多样的,比如抽烟啊,熬夜啊,睡眠不足,饮食不健康,遗传,肺部病变等等,都有可能……”

  抽烟,熬夜,睡眠不足,饮食不健康……

  他自妈妈去世后,好像一直这样。

  秦洛哭着哭着,笑了,原来是他自己作死,原来是他自找的,他成功把自己折腾死了,哈哈哈,他很快就要死了……他要死了……

  那天,秦洛像游魂一样,在外面游荡了一天,回到家里,他又恢复原样,没让保姆阿姨看出端倪,也没让打电话关心他的白启泽听出异常。

  可夜深人静,他看着熟睡的儿子,崩溃的哭了,孩子被他吵醒,看到他哭,也跟着哭起来。

  秦洛抱歉的抱住他,不停的说:“对不起,满满,对不起,爸爸不是故意哭的,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可能不能陪你长大了……”

  所谓为母则刚,那时候的秦洛深有体会,明明他自己每天心痛到要死,可一想到满满还没有着落,他就坚强起来了。

  他认真思考要怎么安排满满的未来,托孤给兄弟白启泽吗?秦洛很快摇头否定,他不能这样自私,阿泽的零花钱基本全花在了他和满满身上,他不能再让满满成为他的累赘,阿泽还没谈恋爱,还没结婚,怎么能年纪轻轻带个拖油瓶。

  那给谁?给他爸?

  也不行。

  他爸连他这个儿子都不在乎了,怎么还会在乎孙子,又有秦铭轩那个恶毒的在,还不知道怎么欺负他儿子呢。

  那到底该给谁呢?

  秦洛看着长得像谢知韫的满满,一个想法逐渐坚定。

  不过他对谢知韫不怎么了解,也不知道那个男人私下里的为人怎么样,万一也是个贪玩爱玩的,那能照顾好满满吗?

  怀着这个心思,秦洛通过周扬,搭上了闻云星,这个人的亲哥跟谢知韫是好朋友,从闻少那里,他基本知道了谢知韫的为人,听起来还是不错的,据说不乱搞男男关系,私生活也健康,只偶尔去一下同志酒吧放松。

  但听人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得自己去试探试探,因此他再次翻出以前那套女装,准备去会会谢知韫。

  短暂的交锋,对方给他的感觉还是挺好的,他倒贴,人家都不搭理他,还被他忽悠了六百块钱。

  秦洛好笑的甩甩手中的六张红票子,倒也心安理得的收下了,就当是孩子他爹给孩子的压岁钱吧。

  装好钞票,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躲在暗处,继续观察谢知韫,看他只是跟朋友喝酒闲聊,对一切投怀送抱的零号都拒之门外,他摩挲着下巴,满意的点了点头。

  之后,他还跟踪谢知韫回家,见对方没有半途去别的地方厮混,而是老老实实的开回家里,他更满意了。

  他彻底下定决心,要把满满交给他照顾,有血缘关系,总归要比没有好,再说,满满长得像他,这应该能让谢知韫对孩子更加亲近。

  以前满满刚生下来那会儿,他还嫌弃过儿子长得不像他,更像谢知韫,但现在他只觉得庆幸。

  这孩子打小在他肚子里的时候就机灵,他肯定是觉得他这个爸不是个长命的,所以就照着他那个亿万首富的爹长,不错不错,不愧是他的儿子。

  秦洛笑着摇了摇头,不一会儿,却又无声的哭了。

  不过虽然打定了主意,秦洛也没说立即就送,他还想再陪伴孩子一段时间,所以他不再对选秀上心,而是有事没事带着孩子出去玩,带他去游乐园,带他去爬山,又带他去夹娃娃,能想到的,他都带着孩子去经历了一遍。

  期间,他还会拿出偷拍的谢知韫照片,教满满喊:“爹爹。”

  结果这孩子怎么也喊不来,他每次一教,小家伙就“啊啊”的叫两声,然后冲他咯咯的笑。

  秦洛气笑,捏他肉乎乎的脸蛋道:“满满,你是不是故意的?明明爸爸干爸都喊得很顺,怎么就不会喊爹爹了?”

  “爸爸……”满满讨好的捧住秦洛的脸,流着口水的嘴巴吧唧亲上去。

  秦洛嫌弃的戳开他:“给我听话,来,喊爹爹,这个男人是你爹爹,你以后就要跟他一起生活了,你要嘴甜一点知道吗?”

  “爸爸~~”满满就是不喊,只望着他,巴巴的喊他。

  秦洛头疼的扶额,觉得是不是看着照片没感觉?想到这,他第二天果断带着满满去了谢知韫的公司门口,守株待兔到他从豪车里下车,他坐在白启泽的车里,赶紧指着那男人道:“满满,你看,那就是你爹爹!快喊爹爹!”

  满满站在爸爸的两腿中间,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看了看谢知韫,随即没兴趣的扭开头,回头找爸爸:“爸爸……爸爸……”

  “你个小屁孩,你诚心气我是不是?”秦洛当时真有点生气了,生命的飞速流逝让他很焦急,他想要让满满学会喊爹爹,这样等他送到谢知韫那里,那个男人才有可能更加喜欢孩子,结果平时聪明的孩子,这时候怎么也不肯喊,他能不生气吗?

  满满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小眼神眨巴眨巴的瞅爸爸,须臾,他撒娇的用胖脸去蹭爸爸的脸,软糯糯的喊他:“爸爸,不啊~不啊~~”

  亏得秦洛懂他,知道小家伙在说不气。

  他当场有些情绪崩溃,又哭了,满满茫然的啊啊叫了两声,见爸爸越哭越大声,他嘴巴一瘪,跟着嚎起来。

  秦洛慌张的抱住他,“不哭不哭,满满不哭,是爸爸的错,爸爸又失控了,对不起,我的满满,爸爸对不起你……”

  那天后,秦洛正式开始谋划怎么把孩子交到谢知韫手里,终于,25号那天,星期一,他趁着白启泽不在的情况下,把睡着的满满放进婴儿推车,去了华融集团的附近。

  到了那里,他拨通从闻云星那搞来的谢知韫电话。

  说来也奇妙,谢知韫那天,眼皮一直在跳,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难得的,他工作都不怎么专心。

  勉勉强强处理完几份急件,他闭上眼靠向椅背,抬起手捏揉眉骨,捏了一会儿,他桌上倒扣的手机响起,他微微睁开眼帘,长臂伸过去拿。

  看到是没有添加过的陌生号码,他第一时间是不想接,可指尖悬到挂断键上时,他眼皮重重一跳,拇指改变方向,点下接听。

  一个明显从变声器里发出的女声瞬间抓住他所有的注意力:“谢知韫,那晚车/震你还没忘记吧?”

  谢知韫蓦然坐直,眼神锐利如刃:“是你?”

  “对,是我,你可能会好奇我怎么时隔这么久才找你,答案就在你公司左转三百米的手机广告牌下,我给你十五分钟,你要是不出现,那就永远别想知道答案,当然,我觉得你以后肯定会后悔。”秦洛威胁完,紧张的握紧了手。

  他不是不想说我给你生了孩子,而是担心先说出答案,会让谢知韫有机会拒绝,所以只能用这种蹩脚的计谋,先把人骗出来再说。

  “倒计时开始,我等你。”秦洛多说了一句,啪地挂断电话。

  谢知韫立即从办公椅上站起,原本他不是个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可这件事还真就拿捏住了他。

  时隔这么久,他依然耿耿于怀那天晚上的事情,午夜梦回,他总是忘不掉那一晚上的某些细节,他记得那个人在他身下哭,记得他骂自己禽兽混蛋,记得他后腰窝有颗黑痣,还记得第二天清醒后,对方留在自己身上的两处牙印,一处在胸口,一处在大腿根部。

  这些种种,让他不断地去思考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后来查过,但那天宴会上人太多了,他很难判断对方是谁。

  无奈,这件事只能埋藏在他心底,成为他无法忘记的一个谜。

  而现在,这个谜竟然主动出现,他怎么可能放过?

  谢知韫没多想的夺门而出,一路疾行到对方说的目的地,他以为马上就能看到那个人了,却不想看到的是一个无人看守的婴儿推车,里面熟睡的小家伙长得特别可爱,粉雕玉琢的,鼻子还在吹泡泡。

  他不禁多看了一眼,随即诧异四顾,想看看是哪个家长这么胆大的把孩子放在这,手机适时响起,他快速摸出来,见是刚才的手机号,立马接起:“我已经到了,你在哪?”

  那个变过声的女音回答:“看到孩子了吗?他小名叫满满,满意的满,那是我给你生的,你好好照顾他,若是……”对他不好,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秦洛想这样说,可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倒是让人反感,所以他及时住口,速战速决:“别找我,就这样,再见。”

  挂断的那一刻,他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簌簌砸落,心更是痛到无法呼吸,他难受的揪住心脏那块,脱力的弯下腰。

  谢知韫当时很震惊,但这个男人反应很快,他意识到对方肯定就在附近,所以推着婴儿车,开始在附近找他。

  只是最后无功而返,反而把推车里的孩子吵醒了,满满看到是不认识的人,大声的哭闹起来。

  谢知韫根本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怎么也哄不住小孩,倒是让路人频频投来怀疑的眼光,以为他偷孩子的。

  谢知韫无可奈何,只好推着车回了公司,又坐车回家。

  之后的事情,秦洛就不知道了,他失魂落魄的打车离开了,夜晚,他拎着一打啤酒,来到江边,一个人孤独的坐在岸边喝酒,喝得微醺,他颤抖着手摸出一把水果刀,往自己的手腕上比划。

  可尝试着割了两下,都没勇气割下去,他最后发疯的扔开刀子,抱着头嚎啕大哭,像个没人要的孩子。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求求了,不要让我死好不好,我以后一定好好做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真的不想死,求你了,有没有哪个神仙显显灵,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作践自己的身体了,我还没有二十岁,我的人生还没开始,给我一次机会吧……求你们了……求你们了……”

  秦洛疯了似的跪在地上,也不知道在对谁磕头,他一下一下的重重砸在碎石上,砸得头破血流也没停下,声音里,全是对过往的痛悔,全是对生命的不舍。

  但寂静的夜色,没人回应他的苦求,这个世界,从没有后悔药。

  后来,失血过多,他无力的倒在地上,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要死了吗?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

  满满,爸爸要走了,你以后跟着你爹爹好好的长大,记得不要抽烟,不要喝酒,不要熬夜,不要吃垃圾食品,当然了,吃一点点可以,但不要吃多,还有一定要开心快乐。

  幸好你才十个月大,肯定过不了几天,你就忘记爸爸了吧?估计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是男人生出来的。

  对不起啊,满满,爸爸就是这么个没用的人,让你见笑了呢。

  满满,还没告诉你,爸爸不后悔生你,你是我的小天使,你救赎了我,治愈了我,只是一切……有点太晚了……太晚了……

  再见了,我的宝贝。

  秦洛不甘的闭上眼,眼泪从他眼角滑落。

  同一时间,他脑海里响起一道机械的声音:求生欲望突破阈值,复活系统启动,请问闯关者接受还是拒绝……

  *

  秦洛像是睡了一个世纪,再次睁眼的时候,一时间有些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直到谢知韫的俊脸在眼前放大,对方焦急担忧,又有些紧张的看着他:“秦洛,你终于醒了?”

  接着是小孩子稚嫩的奶音,还带着掩不住的哭腔:“爸爸,满满好想你。”

  秦洛慢半拍的看向床边的孩子,几秒后,他笑着哭了。

  原来,一无是处的他也能做成功一件事,他竟然真的复活了……

  满满,爸爸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