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带上一个总比一个人容易吧,和你交好的魔神里随便选一个……”翦翳抿了抿唇,紧锁着眉头,“我就只是担心万一碰上什么意外,比如……那厮耍阴招,喻归,我……不是不认可你的实力,你很强,考虑的又多,计划从来没有出错过,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总出意外的现实总比计划来的不稳定你永远也想不到一个人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手段是什么,可不要我完成任务了你就交代在那儿了,那你想让谁收拾这些烂摊子?我才不要接受这些,天理要是找我当执政,我肯定立马跑。”

  喻归静静的看着翦翳,忽然冲着翦翳微笑了一下,这是翦翳认识喻归几百年来第一次看到喻归笑得那么坦诚,一时愣在原地,他不是没见过喻归笑过,但他这个人一向目光长远,总不会为了眼前一时所得利息喜悦,就算笑也很是收敛勉强,不过翦翳倒是从喻归那里收货了假笑、冷笑、皮笑肉不笑等等用来嘲讽他的笑容,这些笑容倒确实是发自真心的。

  而此刻的喻归目光是柔和的,就像翦翳几百年前每每抬头远远望去的温柔月色,亦像平静毫无波澜的水面,月色敛如水中,看起来美好宁静,翦翳不知道人类对美丑的定义究竟是怎么样的,但以他的角度来看,喻归这样的绝对称得上美人。

  喻归问:“翦翳,其实你并非不懂所谓的算计谋略,只不过是一直在装傻充愣罢了,你明明那么讨厌心机深沉的存在,当时又为什么要接受我的邀请?”

  这几百年间,不止翦翳对喻归的了解在逐步加深,喻归也与翦翳的关系也日益加深,他发现每一次制定计划的时候翦翳总能在旁插上一两句非常关键的问题,从而让喻归将自己的计划设计的更为缜密和完美,虽然翦翳懂这些,但他却不怎么喜欢将这些用在别人身上,哪怕对方是他看不惯忍不住想揍的人,如此嫉恶如仇、快意恩仇的存在,在幽冥司也算是一个另类。

  在遇到喻归之前,翦翳好像就是这样一直独来独往,极不合群,友好的魔神他不深交,心怀鬼胎的魔神他不屑与之同流合污,这样的人,也难怪只能靠与旁人切磋来度日了,大概也是怕孤单,但喻归亦清楚,自己是那种翦翳会厌恶的类型,可这家伙却打破自己的常规与他深交。

  南羽曾经告诉他,世间一切事物都有自己的行为逻辑,精于此道的人甚至可以从旁人生活习惯的点滴中推测那人的行为模式,喻归自诩登堂入室,可头一次在翦翳身上看走了眼。

  翦翳认真的想了一下,忽然冲着喻归笑眯眯道:“我也不记得了,大概是因为……我太孤独了吧,魔神的寿命实在是太长了,而我只想找个说话的人,而且我当时直觉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就像一块璞玉正等待着一个人去发现并雕刻,我不否认你的谋略算计无人能比,但你并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你有那种人类所说的人情味,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你很强,很强很强,与你互为好友,光切磋就能让我对这未来漫长的生活有了一点期盼,还能去尘世生活,去见识我从未领略的风景和人情,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喻归垂眸沉默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他道:“你如此信任我,也应该知道幽冥司中,我也只信任你一个人,我向来以最大恶意揣测其他魔神,你眼中的友善有时候也是一种虚伪,这种可变的友善或许有一天会变质成杀死我们的凶器,所以我宁愿一个人去,况且就算他违背决斗的约定,我们也不能违背,否则……岂不是显得我们和他们一样背信弃义?”

  翦翳撇了撇嘴:“他们嘴里的信义算什么?相信他们还不如相信鸟恐高或者鱼溺死在水里这样的笑话,不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总归整个幽冥司的稳定才是最紧要的,我答应你了,会替你看好边界是否稳定的。”

  “我亦答应你,我不会死,我这辈子除了寿终正寝,再无第二种死法了。”喻归承诺道,然后将一枚挂饰递交到翦翳手中。

  翦翳好奇的打量着手中的挂饰:“这是什么?”挂饰是用红绳做的精美的如意结,隐隐含着玄妙的力量,翦翳十分熟悉这力量,这是喻归自己的力量。

  喻归解释道:“送你的护身符,挂在你的埙上吧,也可以当个装饰,如果情况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会明白它怎么用的。”

  翦翳握紧手中的如意结,忽然轻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至于回礼,等魔神战争结束后我再给你,如何?未来的执政大人总不至于连点准备时间也不给我吧?”

  喻归勾了勾唇,点头道:“当然,我很期待你的回礼。”

  翦翳打了个响指:“那我先去准备准备,可不能让你随便发现了。”说着,便离开了。

  喻归低头,心头涌出名为满足的情绪,他将手覆在心口处,时间会抚慰一切伤痕,但他觉得这个理论在他身上是不适用的,因为伤痕是由人治愈的,很显然,他遇到了志同道合的好友,而这位好友能长长久久的与他并肩作战,只要魔神战争结束,他所期待的都会付诸于现实。

  而另一边的翦翳则来到了当初他和喻归第一次见面的大树边,几百年过去,这棵树和当初的样子区别不大,仍然是郁郁葱葱的,没有像生长在幽冥司其他地方的树一样死去,或许是因为它生长所需要的能量完全由地脉提供,又或许它本就是地脉的一部分,地脉不死,它亦不死,翦翳在树下转悠了几圈,终于找到了一个隐约被翻新过的土壤痕迹,然后将里面埋着的东西刨了出来,正是那本魔神回忆录。

  翦翳拍了拍魔神回忆录上沾到的土块,坐在旁边的树根上,提笔继续在上面记录,这百年间的故事全部被他用笔记录在了这本书上,而且往后也会继续写下去,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如果以后他和喻归因为某些意外忘记了一些东西,看这本回忆录总能想起些什么。

  “这礼物,他总不能再吐槽了吧?好歹我的字写的还是挺好看的。”翦翳一边写一边嘀咕道,“你说呢?”

  这百年来对荧他们来说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但他们也会陪着翦翳将这本回忆录充实,而翦翳也会偶尔和他们聊聊天,当然只是自说自话,毕竟树怎么可能真的会说话?有的时候只是因为翦翳太无聊了才会说说话,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安静的魔神,安静对他而言就像孤独的海水一般,压抑而窒息,但喻归却是喜爱安静,不过翦翳却也能容忍,毕竟虽然声音不能发出来,但身边好歹还算有个人。

  “想想还真是期待提瓦特尘世的生活呢,我都和喻归说好了,想去尘世待个几百年,将我在建筑和雕刻方面的才学教给那些生活在尘世的人类,听喻归说他们至今还住在山洞或者草堆的房子,这种地方潮湿阴冷,魔神倒是无所谓,人类的身体能行吗?唉,真是期待啊。”翦翳转着手中的笔,畅享着未来的生活,他总是对未来抱着一种非常乐观的态度,才会每天都过得这么肆意自由。

  见现在的翦翳尚且不知道自己的结局究竟如何,派蒙忍不住道:“你们说,翦翳死的时候有没有惋惜自己没有完成自己对未来的规划吗?明明他既有实力,又有雄心抱负,为什么还是会死在魔神战争中?”

  她和旅行者曾经与钟离探寻过盐之魔神的过往,盐之魔神生性懦弱且实力也不拔尖,所以最后才会落到一个被子民杀死的下场,可是翦翳却并不是这样,又为什么会有同样英年早逝的结果?

  未冷摇摇头,眼中亦有一种对翦翳的惋惜:“魔神回忆录上记录,在喻归大人独自一人前往万核之心赴约之时,魔神桀派却在背地里下令故意破坏边界稳定,想要让喻归大人分心边界稳定无暇顾及与他的战斗,从而打败喻归大人,由于边界是具有连带效应的,所以翦翳大人那边也出了问题,最重要的是两位魔神在决战之时,过于靠近万核之心,魔神怨念与两位魔神的力量彼此吸引,竟引得幽冥司的边界愈加不稳定,可以说那一次是幽冥司边界有史以来最动荡的一次,山河崩毁,天地颠倒,几乎已经到了濒临破碎的地步。”

  “……”

  “而这个时候,喻归大人被桀派绊住了手脚,根本抽不出精力去稳定边界,所以这项任务落到了翦翳大人一人身上,那些劝降的魔神虽有心协助,加在一起的力量却也是杯水车薪,而那些趋炎附势的魔神们却早就连影子都找不到了。”

  胡桃问:“所以,是因为边界不稳定,幽冥司的魔神才没能幸免于难是吗?”

  未冷点头,继续道:“正因为幽冥司濒临破碎,天灾降临,就是魔神也无法独善其身,一个又一个魔神陨落,死后产生的巨大力量又使得情况更加恶劣,而他们大多都因这无妄的灾害而死,怨念深重,全部报复到了仅剩的三人身上,你们应该也能猜到是谁了。”

  “……”

  “喻归大人是幸运的,因为他身负两位顶尖魔神的力量,对魔神怨念有一定的抵抗能力,而翦翳大人随身携带着喻归大人所赠的护身符也规避了被魔神怨念侵蚀心智的风险,而那位桀派,就没那么幸运了,长时间与喻归大人战斗,再加上魔神怨念的侵蚀,让他当场毙命,也幸亏喻归大人速度够快,将其封入了万核之心,才避免了幽冥司更加动荡的局面,但这也不过是亡羊补牢。”

  “没了桀派分担周围的魔神怨念,所有玄妙全部朝着喻归大人而去,喻归大人只能将其一个一个封入万核之心,也错过了和翦翳大人的最后一面……”

  “……”

  画面转换,上一秒还在认真记录的翦翳此刻却出现在世界与世界的交界处,正用自己的力量试图修补交界处的破损,整个幽冥司的魔神怨念除了涌向喻归以外,另一部分则全部涌向了翦翳,翦翳腰间挂着的埙系着的如意结隐隐发出微弱的光芒,帮助翦翳抵挡那些深重的怨念,而翦翳却也在力量不断使用下,体力达到了极限,但他始终不肯放弃,直到自己再也站不起来,就算是跪着也仍然维系着幽冥司最后的稳定。

  因为他知道,他必须给喻归争取时间,喻归一定有办法,如果他不努力一些,幽冥司的毁灭会直接影响到尘世,所以他不能放弃,他还想见见那个素未谋面的世界,所以就算是他死,也不能让那个世界受到影响,让那里的生灵受到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