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扶星火在原地消失, 与他同处一片海域的玩家们也相继将目光投向了海上。
二次炸天之后,海面卷起的漩涡吞噬了不少人,在海面和近海的玩家无一幸存。
这种情况下, 玩家们天然地对海产生了畏惧, 自动远离海面。如非必要, 根本不会靠近。
而此刻,海水像天一样蔚蓝,这万顷碧波静得没有一丝波纹,像是沉静的死物。
这不正常。
扶星火的攻击但凡碰到了海面, 海面上都该有震荡所产生的波纹痕迹留下。
可此刻, 扶星火不见了。他的攻击好像也一同消失了。
方才所见就如梦幻泡影一般。
“他、他这是死了?还是找到破局之法了?”
“看他当时的表情,应该是胜券在握吧?”
这片海域的玩家成分复杂, 散人玩家和公会玩家都有, 不同的是,这些公会玩家并不是接了公会任务而来, 而是与相交的好友组队一起来的。
他们对扶星火的认知就不那么片面了。
“扶星火什么时候不胜券在握过?”一玩家说, “从他有名有姓那天开始, 就没见他低过头。”
“可NPC说的是攻击天空,我们攻击的时候他并未阻止, 想来他也觉得攻击天空没有问题。可为什么在我们攻击无用后,他突然就攻击了海面?”
“对啊。总不能是因为我们失败他恨铁不成钢, 所以拿海面泄愤吧?”
“也许……他知道了什么。”一位壮年妇女道, “扶星火不是会因为别人的失败就随意泄愤的人。”
“我们要不要试试?”
三十来个玩家沉默了,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两条路, 第一条是明天会来临的第二轮结算, 他们可以趁结算之时离开。
第二就是继续游戏。没有冒险,何来收获。
让人纠结的正是——结算会不会出现仍属未知, 若不出现,机会稍纵即逝,明天是否又会面临新的危机?
而此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机会,一面是死亡,一面是机遇。
赌,可能马上死。
不赌,大概率能活,却也有可能会死。
可没进副本前,他们就已经清楚副本限制生命卡使用,也知道进来后会有陨落之险,但他们依旧来了。
因为他们做好了冒险的准备。
而现在,简简单单的暴雨海啸,就要将他们劝退了吗?
冒险的意义何在?
进来看看有没有危险,有危险就跑么?
更何况——
“扶星火攻击海面已经这么久了,却再没出现什么海啸暴雨!很有可能这真的是正确方法!”
“是啊!而且这鬼地方除了天就是海,要想出去,除了怼天,不就只能怼地了吗?扶星火指不定也是这样想的!”
这话一出来,可说是重重削弱了这群玩家的心理压力,增强了他们的信心。
大多数玩家都未在多加纠结,众人同心,朝着海面发动了攻击。
与此同时。
其他几个海域的玩家们也有人有了同样的想法——
除了一望无垠的蔚蓝穹天,这地方可不就只剩下了静时如沉睡的锦缎一般明净的海面了吗。
破势之法不在天,那只能在海了。
渐渐有玩家将目光锁定在了海面,只是到底没有第一个吃螃蟹的扶星火为他们试验,场面便一直胶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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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巨龟之上。
一直做雕像的无味终于开口说了扶星火到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他轻轻瞟了一眼谢礼,又将视线下沉看往谢礼脚边躺着那堆已化成枯木之人的‘NPC’,温声道:“孟玉山,没了我、没了东仁基地这群人掩护,这么多玩家到来后,你还能维系自己身份么?要不要我再帮你清除一些竞争对手?”
谢礼尚未回答,扶星火就面露古怪,甚至险些直视了姜成渝——那分明是讶异、惊恐、不可置信、却似乎想笑又忍不住后全身都在打颤的样子。
扶星火忍下听见这怪异语调后本能想笑的念头,倒也没第一时间怀疑谢礼,只是心中难免防范。
却见谢礼面色平静,竟也不驳斥姜成渝,反而淡淡地回复对方:“多谢阁下为我保守身份的秘密。”
这下由不得扶星火不心生疑窦了。
他警惕地看着谢礼,手执星火,满是疑惑:“你们……有过交易?”
只见谢礼朝他一笑,竟说:“就在方才他说的话里。”
扶星火只觉一切颇为诡异,心中的怀疑愈发炽盛。
他不由问出了一个方才就有的疑惑:“你、为什么直视他的目光?”
谢礼轻轻地摇头,面上不见神情,不知是不是失望了。
无味却浅浅地笑着回答道:“这是因为你来之前,他与我第二次做了交易,使他可以规避我之瞳光。”
语调古怪的搞笑感已经不能让扶星火分心了,他仔细辨识着姜成渝说的话,确认自己的确没有听错,而他看向谢礼时候,却发现对方也并没有解释,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是默认了。
扶星火不由退后几步,离谢礼和姜成渝都远了一些:问:“什么交易?”
“那是我与他的交易,自然不能告诉你。”无味脚步轻盈地往扶星火方向一步步靠近,也尽量用着最温和古怪的语调说,“当然,你若是以此与我做交易,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怎样?你想吗?”
扶星火不敢抬头,但他能感觉到姜成渝携带的压迫感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不想后退,可自尾椎骨一直爬上后脑勺的恐惧让人遍体生寒。
他压抑不住这种由心底滋生的情绪,全身都在惊栗地颤抖,身体僵硬,可脚下却像有自主意识一般,艰难而又主动地拖着步子往后退去,一步又一步。
直至走到巨龟脊背边缘,退无可退。
姜成渝还是那么不急不缓,丝毫没有停止的意图。
可他不敢、也不能不退。
这一退,他一脚踏空,无奈摔下巨龟。
好在即将落下的刹那,他的手似乎终于回到自己手里一样,使出一团星火,接住了狼狈的自己。
再看巨龟之上时,却发现巨龟上像起了海雾,茫茫的一片,他已然看不清上边的景象了。
与此同时。
身后的海面上像是空间撕裂一般,突兀地出现了二十多人,只一眼,扶星火便确认下来,都是方才与他困在同一个海域的玩家,尽管不愿承认,他还是在清楚这一事实时,稍稍松了一口气。
还好只是玩家。
他重新看向雾淋淋的巨龟,心下产生了疑惑。
姜成渝……如此强大之人,真的会需要他们护送?
确认不是对方送他们上西天?
后知后觉地。
扶星火发现自己后背尽是冷汗。
眼前的雾,像是一座不可攀登、不可仰视的冷峻险峰,骇惧生遍四肢百骸。
他心中突然生了一个念头——下一次,他真的还能生出面对姜成渝的勇气吗?
其他玩家看见他在此地,本欲上前询问,却见他面色不佳,到底就没来触这个眉头。
众人四散查看,很快就发现。
他们根本没离开这地儿,还是在海面上,只是好像……换了一片海?
与上一片海域不同的是,这片海域中多了乍然出现的雾蒙蒙之地,得小心会不会迷失方位。
转了一圈,玩家们面色也都不大好看了。
“这雾有古怪。”一位长发男子道,“似乎……会吞噬触碰到的东西。”
玩家大惊,心脏砰砰直跳:“这……难怪方才扶星火脸色不好!这雾不会是越来越多的吧?”
不约而同地,大家都往扶星火看去,他是他们已知的第一个到这片区域的人,是最有可能看见更多信息的人。
“扶、扶星火,你先来到这里,是、是看见什么了吗?”一玩家鼓起勇气朝扶星火问。
扶星火当然不会给众人眼神,他从来也不是会和一群人合作的人。
只看着雾越来越多的海面,他心中疑窦丛生。
他自然不愿意怀疑孟玉山,也很清楚一切也许正是姜成渝的离间计,可是……为什么一个副本BOSS,却唯独对孟玉山另眼相待呢?
这孟玉山,自始至终都没说过自己名姓,他会是谁?又是否真的可信?
方才与孟玉山对话之时,也未曾谈到后续怎么办,那目前的状况,到底怎么回事?
陆陆续续地,又传来嘈杂的人声,到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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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龟之上。
无味朝谢礼歪了歪脑袋,大有“怎样?现在局势还在你掌握中吗?”的嘚瑟。
谢礼不置可否。
“你没找到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我能迷惑人心,却也需要人心中有疑才能有可趁之机。”无味看着海面上的扶星火,说,“你看这片海,它名明镜,是照见人心的利刃,但现在,它起雾了。”
“我与他并非旧识,他对我生疑,本就再正常不过,没有这样的警惕,就不该出现在诸神的游戏中。”谢礼回答他,“但你借由古怪的说话语调分散他的心神,又借机使他产生错觉,实是杀鸡用牛刀。”
“唉。”无味轻轻叹气,“我这可是显示对你的尊敬。留个帮手给你,我心中总是不踏实,倒不如请他下去玩玩。不过——”
无味好奇地看着谢礼:“为何从始至终,你竟没对这说话调子产生疑问?”
谢礼笑了:“姜成渝何许人物,既是天才人设,又怎么可能连学说话都是难事呢?即便一开始有困难,这么多年过去依旧困难,不觉得奇怪么?所以这必是一条线索,或许真实有用,或许迷惑视线。”
“……”
无味坦然:“和你在一起真是不好玩。还是看他们更有趣。”
海面上,一个个玩家被雾林悄无声息吞噬。
无味轻轻一笑,饶有兴致地看着谢礼:“你看,但凡你不让他们炸天,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们中的大多数,完全可以等到明天的诸神结算,彼时许多人会选择逃离此地,得以幸存。可现在,他们听了你自以为是、又信誓旦旦的假话,只能把性命交托在此,你说,你是不是害死大家的元凶?”
“有人会因无力救人而饱受心理折磨,有人却只会冷眼旁观他人死去,更有人喜欢引诱他人走向死亡。”谢礼微微笑着,神情冷淡,静静把目光抛向无味,“你猜,我是哪一种?”
“看来你的铁石心肠并非伪装,你并不在意这些人的生死。”无味看了他许久,又轻轻把目光挪开,说不上来心底是失望还是庆幸。
“不轻易去背负别人生命的重量,是我的生存规则。”谢礼说,“想用压力和愧疚击溃我的心防,太浅薄了。”
“是吗?”无味也不反驳他,只道,“你方才既提到第五,想来真的猜到了些什么。不妨告诉你,脚下的巨龟正如你所想,是通往下一个地方的关窍。可惜这龟背一人一生只能上来一次。你那合作伙伴下去了,就再也上不来了。”
谢礼波澜不惊:“不用试探我。就算这里的人都死了,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真是冷酷无情的人。”无味直摇头,又看向了海面,“恐惧最美妙的养料,龟背上如此,龟背下亦如是。”
无味的笑容更加玩味:“人心难测。恐惧之下,这海上的人,又能活下几个?”
“该是几个就是几个,本就没什么区别。”谢礼也随他一同望向茫茫的海上。
雾越来越多了。
“你倒是自信。”无味轻笑,“那就一起看看你们人类到底在恐惧些什么,又怎样自己消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