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应该庆幸, 还没进森林我们便遇见了他。”舒修然道。
晏星晖头扭向一边,整个人十分抗拒:“我不能接受他是未来城主,他根本没有一个城主该有的样子。”
“你这是对他的偏见。”舒修然淡淡地说, “临危不惧, 还能找机会反制。就这份心态, 已远超同龄之人了。”
舒修然微微笑了笑,上前拍了拍晏星晖的臂膀,安抚道:“不管怎样,他都会是未来的城主, 我们必须给他足够的尊重。”
“尊重?!”晏星晖气笑了, 他在原地走来走去,就差直接到谢礼面前指着他的头骂了。
“当年他不声不响离开基地, 城主匆忙离开基地找他, 被其他三个基地联合算计,硬是毁了一双腿, 从此只能和轮椅为伴。如今为了带他回去, 我们一行三十三人出发……”
晏星晖咽下从胸腔中泛起的苦涩, 他摸了摸胸口——那口袋里塞着一个个已逝之人的铭牌,“现在只剩十四人。你看看他现在的态度, 他对得起这么多人的牺牲吗?”
舒修然说:“是我们想伤他性命在先,他不信任我们也情有可原。”
“在这片陆地上生存的人, 谁不是如此?”晏星晖怒气冲冲, “当时没人能确认他的身份, 谁敢保证他不是其他基地的人——一旦我们掉以轻心, 死掉的人就是你我!”
“他离开东仁已经十年了。”舒修然道, “按他说的话,他一直就生活在这片森林里, 我们不能用五常的生存理念来要求他,一开始就是我们错了。现在他能心平气和与我们细谈已实为不易,我们不该再强求其他。”
一直听二人说话的另一名工装男子也插了话:“是啊,他早早离开基地,之后又孤身一人独居五常森林,心性稚幼也属正常。还没进森林便寻找到他本就是意外之喜,既然他爱玩、爱演,我们便也和他走这一遭,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终究还是个孩子,宠着些也未为不可。”
人群中附和声渐起,晏星晖也只好按捺下来。
“他真的是姜成渝吗?”一道女声从人群中,一个身穿与众人同样工装的个子稍微娇小的女性走了出来,“我与姜成渝同龄,幼时也见过他几面,虽不敢说百分百确认,可是……我似乎记得,姜成渝不长这样,他应该更……”
这女孩比划着自己脸颊的轮廓,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这个说自己叫孟玉山的人相貌平平,不该是姜成渝。”
“容貌不过皮相。”舒修然说,“况且,当年他不过是个孩子,十年时间过去,他不再像幼时那般容貌出色也很正常。”
“感觉……”女孩直摇头,“感觉不一样,姜成渝有那种、那种很难用言语来形容的、妖异感,我说不上来,但是他和所有大地神教的人不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形容,但是幼时我初次见他时候,就知道他与所有人都不一样,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特殊,特殊到你一看向他,就会感觉整个人似乎再也无法关注其他事物,会有一种……一种好像灵魂被他攫取的诡异、松脱与茫然恐慌感。可是,这人身上没有,他虽然看起来骄纵,可身周气息很平稳宁和,这种天生天化的气息骗不了人。”
这下连晏星晖这个对孟玉山非常抵触的人都不信了:“越说越玄幻了,这都十多年了。夏彤,你是不是后来听大地神教的人神化他神化多了,便自己想象了一个人出来。”
夏彤也很无奈:“不至于。总之我觉得这人不是姜成渝,但我没办法证明……”
舒修然语重心长:“大地神教的神谕早就说过,只有神之子拥有与世间万物交流、并凌驾万物之上的能力。姜、孟玉山能和巨兽巨虫交流并驱使他们,这已然是证明他神之子身份的铁证,不管他是不是姜成渝,他都必须是姜成渝。你明白吗?”
女子哪还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有他是姜成渝,东仁基地才有最光明正大的理由将人请回他们基地。
她点点头,问:“那我们对他的态度,是不是要有所转变?”
“待他太好,他该怀疑我们了。他既然要演,我们就陪他一起演”舒修然说,“维持现状就好。”
篝火渐熄。
这场谈话也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不远处。
窝在小熊猫背上蓬松绒毛下的谢礼取出那张可以类录音功能的卡片,将这一场对话听了个明明白白,一句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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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时候,谢礼好几次被如入骨髓的冷意冻醒,不得不缩进小熊猫身下取暖,这才睡了个囫囵觉。
第二日醒来还有几分头昏脑涨,不甚清醒,他揉捏着眉心往东仁基地临时驻扎场地去时,正遇上悲怒交加往这边过来的晏星晖。
谢礼刚问了句:“怎——”
话没说完,立刻就被晏星晖拖拽着往驻扎地那边去。
驻扎地中。
十几人站得笔直,全数围在一起,似乎中央有什么东西。
谢礼再一看晏星晖神色,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晏星晖将他往人群堆里一搡。
人群退避开。
一句崭新的尸体躺在地上,身上还冒着像冷冻过后的寒烟。
“你干的好事!”晏星晖的指责声喧嚣在耳旁。
谢礼充耳不闻,他围着尸体观察了一圈,没有伤口。
“她怎么死的?”
晏星晖蹲下身,看着昨夜还鲜活地和他们强调孟玉山不是姜成渝的女子,实在难以接受——
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所有人都没察觉到的时候,一条生命就这样消失了,而他们,却根本不知道夏彤到底怎么死的!
“你还好意思问?!”晏星晖取下女子的铭牌,站起身,语气中满是埋怨,“如果不是你非要去什么森林,我们现在早在回程路上了,夏彤又怎么会死!”
“……”
谢礼还记得自己的人设,立刻略带几分惊讶、质疑并看傻子的眼神说:“你是不是忘记自己身份了?!你可是答应我,要给我当两个月奴隶的!你这是对待主人的态度吗?而且,什么叫我非要去森林,要去的人不是你们吗?这森林本就是我家,我回去有什么不对?”
晏星晖还待再说。
可张狂、不知事人设附身的谢礼可不给他说话机会:“还有,人死了这也能怪我身上?那是你们能力不够、保护不力。这要都能怪我身上的话,那是不是今天你们谁吃干饭噎着了,也得怪我啊?你们这基地的人多多少少有些毛病在身上吧。”
说着直接转身就走:“我是疯了才想着和你们一起走!你们爱找谁找谁,想干嘛干嘛,我不管你们了。”
一堆人正要去把他们这个骄纵的“小少爷”请回来,舒修然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拦住了谢礼离开的去路,说:“此地靠近五常森林,本就充满各种未知的危险,是我们无知、掉以轻心了。”
“玉山小兄弟久居五常森林,又是少年英才,对周遭一景一物又熟悉非常,对夏彤的死也无头绪么?”
“……”谢礼要真是个自傲又轻狂的少年,那就该被这话拿捏得死死的了,就是编都得给他们编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可惜了,他不是。
“你管我有没有头绪,死的又不是我爹我妈,我关心这个做什么?”谢礼脸上的骄傲、轻视和不屑学得惟妙惟肖,“你们一群人跟着我,不会还想着我保护你们吧?”
谢礼指着已经在瞪他、要朝他过来的晏星晖道:“站住!别过来,否则我可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
眼见晏星晖真的不动了,谢礼才转过来对着舒修然一通输出:“你说说你们,我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说好的我带你们去找姜成渝,你们就带我去东仁玩,可你们看看你们干的这都是什么!还有,我就收了俩奴隶吧,你们还拖家带口捎上十几个人!现在倒好,奴隶不保护我就算了,奴隶的朋友死了还怪起我来了!我这哪里是找两个奴隶,分明是找两祖宗嘛!”
他冷哼一声,一摊手:“我不干了。”
“嗳——”那工装男子出来想要阻拦。
舒修然摇了摇头,让众人暂且不要冲动。
要是真的惹怒了姜成渝,他们不好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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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礼如愿离开驻扎地。
他没走远——
这世界的危险远超他的认知。
昨日虽有数百只巨型生物出现来保护他,可小鱼真正能同时控制的数量,不过五六个。
他的自保能力还不够。
面对巨型生物,他尚有一躲之力,可面对玩家,【谢礼】的生存力为零。
来自游戏大厅的玩家们几乎都清楚他身体素质极差、且来自普通人世界,没卡片就是废物,一碰就死。
毫无疑问,一旦任务需要又或是有机会,他会成为众玩家的优先击杀对象。
所以,他必须做一定的伪装——从性格、到能力上的伪装来骗过玩家。
东仁基地这群人就是他最好的掩护对象。
一来,目前看来这群人和他有着相同的目标,二来,玩家们自视清高,很少和本土居民合作,他混迹当中会更为掩人耳目。
可是。
他不清楚其他玩家的任务,所以他不能再拖了,万一有玩家的任务是杀掉姜成渝呢?
他必须尽快找到姜成渝——
东仁基地这群人误认为他是姜成渝,寻人的主动性变得极低,如果没有必要,他们行进速度会很慢,将严重拖慢他找到姜成渝。
所以,谢礼必须和他们“分道扬镳”,迫使东仁基地的人不得不跟上他的速度。
缕清思绪,谢礼吃了几口果子填饱肚子,骑上巨羚羊,往林中出发了。
他身后,东仁基地的人很快收拾好情绪,快速跟上了他。
在舒修然的指示下,东仁基地的人以X形散开,将“孟玉山”护在了最中央,呈保护之状。
从天明到天黑,谢礼不停不休,终于来到地图所示的地方——五常森林的最中央。
东仁基地的人早已收缩阵型,将谢礼保护起来。
因为雾林之外。
血的腥臭味弥漫,他们从一脚深一脚浅的泥土中拔出腿,惊愕地发现靴子染上了猩红,在引路的巨鸟发出一声“啾”后,他们见了一地的血迹。
那是……断裂的肠子、器官、模糊不清的肉块和散落一地的骨头。
一只浑浊的眼珠子被巨羚羊行走时带来的震动牵引,咕噜咕噜滚到脚下,直瞪瞪盯着他们。
饶是舒修然见多识广,也觉得这场景实在触目惊心。
而此时,谢礼注意到——
脑海中地图上那代表姜成渝所在的红点,消失了。
他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