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 他们就进入火车车厢坐下了。
是三连座,他这排只坐了两个人,老黑靠窗, 他靠通道。
谢礼往四周打量。
这是一节平平无奇的火车车厢, 前边的显示屏上滚动着时速118km/h。
车厢里没有乘务员, 广播里也没有播报站点和其他信息,粗粗一看,车厢几乎坐满了。
唯一例外的,就是看不清除老黑以外其他玩家的脸。
哪怕对面的玩家只与他隔了一个通道, 他也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那人像被马赛克保护了一样, 整个人只呈现黑白两种色彩,模模糊糊的。
这大约是不让玩家们互相知道谁是谁。
谢礼还待再看, 老黑碰了下他的手臂。
“换位置。”老黑顿了一下, 解释道:“靠通道,有危险。”
谢礼没多问, 两人起身交换了位置, 刚一换完, 他就发现这不是杞人忧天,而是对方多次游戏后的经验。
因为车厢前方突兀地响彻起一道哀嚎。
“救命!救——”
后面的“命”字还没来得及叫出口就戛然而止, 随之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车厢中恒亮的灯光也在那一瞬闪烁了一下。
谢礼听见同排的通道对面座椅上的人用那与叫“救命”的人同样的声线抱怨:“又遇上神经病了!晦气!”
说着不知道使用了什么东西, 谢礼只见那一团坐着的马赛克像失去支撑一样, 软软地往通道这边倒来。
老黑似乎司空见惯了, 只冷淡地碰了下那朝他砸来的的脑袋, 那一滩软泥似的“马赛克糊糊”就倒回了自己座位上。
坐在“糊糊”旁边那个“马赛克”似乎不想惹事, 又或者有其他打算,他伸手将“糊糊”扶住, 让那软泥似的“糊糊”靠在了他身上,而他则靠在车窗玻璃上,一动也不动了。
车厢前边,又传来一声痛苦的呼救声,和他前边听到的两道声音拥有着相同的声线,让人产生了错乱感。
似乎是见谢礼有疑惑,老黑看他一眼,并朝他摇头:“非官方。是玩家,在屠杀,要习惯。”
一声又一声的痛叫此起彼伏,毫不间断,却诡异地使用着同一个声线,伴随着车厢灯光一次次闪烁和一道道重物落地的声音,谢礼感觉他就像进入屠宰场的羔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夺走生命。
随着那离他们越来越近的轻快脚步声。
——尽管看不见,谢礼也知道,这“人”在进行着毫无人性的屠杀,兴许还是虐杀。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无规则的危险。
他甚至在思考,如果只有他,是否能在更高维度的生命手上活下来。
难,很难。
只要对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没有生存的可能。
他突然醒悟了为什么维托强调生命卡重要。
这确实是毫无套路的大实话。
生命卡是绝佳的作弊器。因为一旦游戏不再单机、要与其他玩家交互,你很难保证遇上的每个玩家是不是正常、会不会突然发疯。
更别说有直播存在——
人的恶劣从无底线。
直播会放大这些人内心的深处的恶。
游戏大厅中有保护,玩家不能在里面杀人,但游戏里可没有,官方不禁止的话,总会有玩家肆无忌惮地直播杀人取乐,兴许还会美其名曰——狙击。
且这还会吸引到相当一部分的观众。
除此之外,《疾病》副本一直无人通关,总会有玩家心态崩了,正常人大约只是不再进入这个副本,但人多了之后,很难保证是不是有另一种人存在——报复者。
一般的报复者只是故意捣乱、加大游戏难度,极端的报复者就是共沉沦——谁也别想通关,甚至动手杀死其他玩家。
谢礼以为自己很小心了。
可现在他发现,在没有绝对自保能力之前,面对来自万千世界的玩家时,他还得更小心。
#
冥府。谢礼直播间中。
那新来的给谢礼投了冥币的小鬼看着那一团踩着轻快的步子朝谢礼和老黑走来的马赛克时,已经忍不住嚎叫了:“救命!快来个人救救谢礼啊!那可是我所有的冥币!”
旁边的小鬼鄙视地瞟了他一眼:“有老黑在,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谢礼失败的方式有成百上千种,唯独不可能被人当着老黑的面打死。这家伙不知道哪个世界来的,是真能打!到目前为止,从没有玩家能在他手里吃到甜头。”
老烟鬼接过话:“这老黑古怪得很,谢礼小子和他合作难说好坏呢。他的来历无人知晓,明明很缺积分,却又从来不花积分去买直播权限,就凭他能打这一点就能吸引不少粉丝——鬼也是慕强的嘛,有粉丝就意味着有积分,买个直播权限分明能让他更快获得更多积分,可他却不这样干,也鲜少与人合作,现在突然冒出来想和谢礼小子合作,还说是算卦算的……古怪,古怪的很吶。”
投了冥币的新鬼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最奇怪的难道不是这谁、老黑是吧,这老黑说话为什么总是三个字三个字的?”
戴眼镜女鬼:“你们说的我以为都是同一个原因。我印象里老黑一直不说话,难得说话也就是‘嗯、好’一类的词语,直到上上个副本吧,他才开始两个字两个字地说,现在能三个字了,我想,也许是因为他闭关时间太长,已经忘了怎么说话。”
老烟鬼:“……”
小鬼:“……”
其他鬼众:“……”不得不说,这很有道理。
人不说话语言能力会退化,修仙的闭关个千八百年的,忘了怎么说话好像确实挺正常?
就是……听起来有点搞笑。
投冥币的新鬼松了口气:“这我就放心了。”
他朝屏幕看去,直播屏幕中,那朝谢礼这排走来的马赛克突然朝谢礼伸了手,眼看那手就要碰上谢礼的面颊——
老黑的手悄无声息出现,像捏起一张纸似的,把那团马赛克捏在了手里,并轻轻一掰。
伴随着“咔”的一声,“啊!疼死我了!”的疼痛嚎叫在距离谢礼半米不到的地方炸裂开。
谢礼揉了揉被震得有点耳鸣的耳朵,见一团马赛克从那尖叫的马赛克身上脱离,砸在了地上,显现出它真实的模样——是被直接折断的手掌。
与手一同落下的,是红色的血液。
鲜血喷溅在地上和前排座位的小桌板上,又顺着小桌板流淌到前排座椅上,血淋淋的一片。
血液的腥臭味冲进了谢礼的鼻腔。
那被老黑抓住手腕的“人”在奋力挣扎,没被抓住的另一只手甚至抓在了前面的座椅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脱离这只抓住他的手,座椅都硬生生被撕裂开来,抓着他的那只手却纹丝不动。
他一瞬间想到了一个人。
他眼神立刻变得惊恐起来,他看着眼前这团与众不同的黑黝黝的马赛克——他早该想到的!
“老、老黑、你是老黑!”
老黑并没给他眼神,任凭他魔音灌耳、手段尽出也没松手,只静静看着前方在滚动的显示屏,上面的时速已经变成了32km/h,广播里也传出了声音:“各位旅客请注意,海东大学就要到了,要下车的旅客请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由于列车停车时间较短,请各位旅客提前到两车连接处等候下车,感谢您的配合,期待我们下次再见。”
老黑松开手,朝着那人一推,带着谢礼走到了通道上。
谢礼看见其他座位上的人也依次起来,都忍不住往他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当然,看的肯定不会是他,大概率是看老黑的。
通道前面已经被一具又一具尸体堆满了,他们只能往后面走,可后面的马赛克们没有走动的意思,有些座位上也还有一个个马赛克坐着不动。
滚动显示屏上的速度变成了0km/h,谢礼看见他左手边座位上那被马赛克糊糊盖住的一团马赛克霍地推开那糊糊,立刻挤到了通道上,朝他说了句“让一让”。
谢礼挪步让他,才刚站稳,广播再次响了起来:“海东大学到了,本次列车共100位旅客乘坐,准备下车的旅客共计47位。”
47?
不算那屠杀者,谢礼一共听见34道痛叫声。
他看向座位上,座位上还有四五个马赛克在活动,却没有起身站到通道里,看来他们也包含在那16人里。
老黑给他解释:“是公会,在观察。”
#
谢礼跟随着人群离开列车踩上站台,立刻感觉周围坏境产生变化,他一下子站在了一所三层的建筑物门口,大门左右两边是前往二三楼的楼梯,敞开的大门上挂着塑料门帘,人群在进进出出。
“何志,你愣这做什么,走啊!吃饭去!”
谢礼往说话的人看去,是个黝黑的平头小伙,看着很精神。
那人一手搂住谢礼肩膀,推着他往食堂去:“怎么,突然盯着哥哥不放,是不是觉得我也挺帅?”
谢礼顿了下,无法判断出这具躯体原来的性格怎样,只好接了句万能回答:“是啊,我怎么会盯着你不放,是不是觉得你很帅?”
那人松开手,一句笑骂:“去你大爷,这是什么糊弄人糊弄语,搞半天你就搁这等我呢。”
两人上食堂吃了个饭,谢礼不着声色地和他套话,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是土木工程系的一名大二学生,名叫何志。
一直说话的人叫王翔,和他一样都是土木工程的,他们还有个其他系的室友,叫台润。
谢礼跟着他回了趟宿舍认门,在对方一脸“你是不是要去私会小学妹”的揶揄表情中离开宿舍,去找他们这个系的辅导员。
辅导员那儿有学生资料,上车前他看见车站站台叫“海西站”,虽然不清楚这是不是关键信息,但这也是目前他唯二拥有的线索——校医那他暂时不用去挤,那边玩家肯定爆满。
离开宿舍后,谢礼走在校园大道上,骑着自行车、电摩托的学生很多,球场上也有人顶着烈日在球场上挥斥汗水。
送外卖的小哥车速飞快,谢礼见状往绿化另一边的林荫小道走去,小道另一边是蜿蜒的小河,河边杨柳依依,绿色的草坪沿着起伏的小山坡蔓延出去,景色宜人。
习习凉风踏过水面,轻抚在他脸上,他绕了路,从小小的风景区穿过,途中向一对女孩问了路。
穿过那人造景区,就到了他的目的地——理工楼。
理工楼是老教学楼了,没有电梯,只能走楼梯上去,他气喘吁吁地爬上五楼,在楼梯口平复许久,才敲了辅导员办公室的门。
伴随着辅导员那一声“请进”,谢礼听见了久违的GM那平静无波的女声:
【“疾病”副本已启动,现检测携带任务道具玩家】
同一时间。
冥府中看直播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盯紧了直播大屏——
他们看这副本无数次了!还从来没听见过GM的声音!!
与此同时。
公会来的那几位已经因弃权“死亡”却还没离开游戏只能在一片单独空间中观看副本内容的人也不约而同且面色古怪地给各自公会的会长发了大同小异的一条最新线索:
“《疾病》一直无人通关的原因,可能是……这个副本从来没有真正开始,俗称——没开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