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救您的◎

  “长公子……”

  楚萸呢喃般唤道,指尖止不住地轻颤,触上他的身体,又猛地缩了回来,像是害怕自己再给他带来什么出其不意的伤害。

  “我没事儿,你不要慌。”扶苏竭力忍住骨骼断裂的钻心疼痛,气息微弱地安慰道。

  然而他额头上层层密布的冷汗,以及眼底深处那抹痛苦的神色还是出卖了他。

  楚萸看着心特别疼,就好像被剜去了一块肉,她使劲抹了一把眼睛。

  现在不是哭泣自责的时候,得想办法让长公子尽快得到医治。

  但是,当她站起身,转头四顾时,发现目之所及皆是一派广袤的荒芜,根本连个人影都没有。

  心头涌起一阵绝望,在这方圆数里鸟不拉屎的地方,她要去哪儿搬救兵啊?

  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扶苏轻咳了两声,抬起头来望着她道:“芈瑶,你先蹲过来,让我撑着你肩膀试一下,看看能不能站起来。”

  楚萸连忙摇头摆手:“不不不,您千万别乱动,万一腿也受伤了呢?”

  扶苏苦笑道:“受伤的应该只有右臂右肩,不碍事,若是能站起来,靠左臂的力量也能上马——”

  这个计划漏洞百出,扶苏显然也意识到了,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只要他上了马,他们便可以很快返回猎场,到了那里,自然就有人搭救了。

  楚萸并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但还是听话地蹲了下来,将自己相对有力量的右肩朝向他。

  扶苏的目光扫过她的肩背,那样单薄纤细的骨骼,佝偻在那里,宛如易碎的陶器,让他反而不忍心抬起手掌,将自己全身的力量加诸在上面了。

  他轻叹一声,在身体允许的程度下,慢慢坐直,抬起左臂,轻轻地、试探般地按住她的肩膀,待她稍稍适应了这份力道后,才加大力度,缓缓地将半个身体一点点支撑起来。

  一股柔韧的力量和热流自掌心传入心脏,他被什么猛地击中了一下,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许多温馨的画面,大多是小的时候与家人在一起的情景。

  画面里没有她,却仿佛处处都缭绕着她的气息,她在他心中,不知何时,已渐渐与“家”这个词连接在了一起。

  忽然,他听见她的一处骨节,发出“嘎巴”一声,顿时收了力,身体再度沉重地落回地面。

  不行,她太柔弱了,他不能冒险。

  “不要紧的,长公子。”楚萸转头急切地说道,“您再试一次。”

  那种声音就像是掰手指的脆响,短时间内不碍事的。

  扶苏摇摇头:“罢了,再想别的法子吧,你绝对不能受伤,芈瑶。咱们两人,不能都留在这儿。”

  楚萸并不觉得这是真正的原因,刚想争辩两句,说自己比看上去结实多了、他大可以不必考虑那么多,不远处的山林深处,就传来一声松涛般的虎啸。

  接着又是一声狮吼,从另一端震撼而来,山林顶端飞出无数鸟雀,做四散逃离状。

  两阵声波犹如洲际导#弹般,在旷野里掀起一阵骚乱,楚萸与扶苏对视一眼,都意识到情况不妙。

  目前看来,是一只老虎与狮子约架,但谁也不保证,两只大猫撕扯一通后,会不会化敌为友,勾肩搭背地一起出来享用自助餐——

  或者,有一方败下阵来,受了伤,急需补充能量,恰好闻到附近有新鲜的人味儿……

  耽误不起了。

  “芈瑶,你去把马牵过来。”扶苏冷静地吩咐道,似乎已经有了主意。

  楚萸点点头,小跑到一边,将因为做错事、垂头丧气地刨着土的白马扯了过来。

  “再靠近我一点。”扶苏抬了抬下巴道。

  楚萸不解,但还是乖乖照做。

  扶苏将左边身子伏低,就事论事道:“芈瑶,你踩着我骑上去,然后赶到猎场,找人来接我。”

  楚萸惊得差点撇掉手中的缰绳。

  借她一百个胆,也不敢踩着长公子上马啊——

  何况,他还受了重伤,半个身子都在剧痛。就算他不是秦王的长子,她也是万万不能踩踏的,这是原则问题。

  “让你踩你就踩。”扶苏不大高兴地催促了一句。这丫头怎么这么倔?

  楚萸嘟起嘴巴,还是摇头,甚至拽着马往后退了一步。

  扶苏威胁地挑了挑眉毛,她胆肥地扭头无视掉,垂下眸光,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接着,只见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像是为自己打气,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在马侧颈上,轻轻抚摸了几下。

  胡马亲昵地与她脸贴脸。

  “拜托你了哦。”她小声道,牙关紧咬,提起全身力气,在扶苏震惊的注视下,以未扭伤的那只脚,踩住绳圈,往上使劲一窜。

  身体高高腾了起来,在最高点凝滞片刻,大腿肌肉撕裂似的疼了一下,楚萸咬住下唇,硬是靠着毅力延长了滞空时间,有惊无险地坐上了马背。

  久违的熟悉感与掌控欲汹涌而来。

  小的时候同龄人都学自行车,只有她每天沉迷于骑着小马驹满场跑;其他人被两个轱辘的铁疙瘩一次次摔在地上,她却轻松地跃马扬鞭,跳过一个又一个越来越高的障碍栏。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夹紧马肚,转头望向眼神惊诧的长公子,伸出一只手来。

  “鞭子给我吧,长公子,我会尽快赶回去找人来救您的,您不必担心。”

  她说话时,迎着阳光,牵起笑容的脸孔被涂成灿烂的金黄色,一时间竟有些炫目。

  “嗬。”扶苏早已敛去了震惊的神色,短促地轻笑一声,将马鞭隔空抛给了她。

  楚萸稳稳接住,最后瞅了他一眼,不敢矫情也不敢耽搁,挥起马鞭,伏低身体,策马扬尘而去。

  胡马矫健,奔跑若游龙,风声嗖嗖自耳边掠过,很快就到了方才那处斜坡。

  从斜坡冲下来容易,上去可就要费点劲儿了。楚萸克服恐惧,像个亚马逊女战士那样奋力挥鞭,胡马立刻提速,以极大的势能奔腾而上,让楚萸再一次充分意识到,一匹好马在古代是多么重要。

  若是为了自己的事,她未必能激出如此潜能,但为了救因她而负伤的长公子,她不能不尽全力拼一把。

  她总是这样,不想欠别人人情,尤其是帮助过她的人。

  还有个原因,让她不得不频繁挥鞭提速,策马如雷霆。

  长公子现在身体不能动弹,四周又潜伏着两头不可预知的猛兽,她怕他遭遇凶险。

  既然放心地让自己带走唯一的马,就说明他心底对她是百分百信任的,不怕她撒腿逃跑,留他一人自生自灭,也不怕她笨手笨脚,在路上栽倒或者滚落山坡,耽搁了救人的时间。

  他笑着将鞭子扔给她,等同于将自己的生命一并托付给了她。

  她又岂能辜负。

  当马蹄重新踏上平地,摧古拉朽般碾碎残枝落叶时,楚萸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始终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已经看见了胜利的曙光,只要穿过这片林区,再往东行三千米,便是猎场了。

  而三千米对于彪悍的胡马而言,不过是半盏茶的工夫。

  “拜托了,拜托了。”她轻声念叨着,身上的冷汗被风吹干,激起阵阵凉意。

  她现在的身体,一半滚烫如沸水,另一半嘶嘶冒着寒气,宛若冰火两重天。

  驶入猎场,竟看见乌压压一群人马在操练,楚萸纳闷,轻勒缰绳,远远地有人注意到了她,立刻指给了一位身材高大、全副盔甲的男人。

  男人朝她看来,盔甲下的容貌看不真切,大约三十多岁,高高端坐于马上,周身气场如刀般锋利,却同时又如山岳般稳重,一看便知是居高位的大人物。

  “何人,快快停下来!”有人冲她吼道,陆续有好几骑人马朝她奔来,形成围猎之势。

  楚萸本就在减速,因此很快便被包围了起来。她紧紧扯住缰绳,马驹在原地转着圈,一副脾气暴躁、随时准备扬蹄撂倒一切阻碍、杀出重围的架势。

  楚萸轻轻拍了拍它的后颈,它总算温顺了下来,慢慢地止住动作,前前后后地扫着尾巴。

  “你是何人,为何擅闯王家禁地?还不赶紧下马!”一个声音洪亮、长得像张飞的大胡子在马上冲她吼道。

  他的马驹比楚萸的矮小一圈,这加重了他的怒意。

  区区黄毛丫头居然敢骑这么魁梧的胡马,还骑得那么快,岂有此理——

  “长公子,”她微微喘着气,急促道,“长公子扶苏在山林里受了伤,手臂骨折,请你们随我一同去救人。”

  说罢,抱了抱拳,眼底一片真挚的澄明。

  扶苏的名字一出,众人皆面面相觑,神色凝重。

  “你是何人?长公子为何会和你在一起,又因何而负伤?”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身后响起,那位“大人物”正策马一步步朝她靠近。

  楚萸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

  十分英俊端正,挺鼻薄唇,肩膀宽阔,很有男子气概。

  楚萸被问得心虚,但为了增加可信度,只能如实自报家门。

  “禀将军,小女名为芈瑶,方才与长公子一同骑马,因偶遇野兽攻击,长公子为了保护小女,不慎跌落马背。小女所言句句属实,公子现在状况十分危险,请将军速去搭救。”

  她说得情真意切,虽然有一半都是编的。

  至少得先把人怂恿过去,再说余下的。

  ”芈瑶?”男子重复了一遍,似乎想起了她是谁,他片刻都没有犹豫,挥手召唤了三五个人,亲自策马赶去。

  楚萸虽然大腿已经发了麻,却还勤勉认真地在前面带路,将军打扮的英俊男人带着五骑人马,沉默寡言地驰在她身后,随她来到长公子所在的地点。

  然而却不见人影,楚萸吓得差点心脏骤停,下意识以为长公子被老虎叼了去。

  “长公子,您在哪儿?”她焦急地唤道,“长公子?”

  斜前方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后面,慢慢探出半截身体。

  长公子兴许是觉得半躺在地上等人搭救很失面子,咬牙切齿地挪动到了此处,背靠巨石而坐,看着还挺有派头。

  楚萸松了口气,用力拍了拍胸脯。

  然而她注意到,长公子在瞥见她身后之人时,唰地变了脸色,又把身体躲了回去,一副活见了鬼的模样。

  诶?

  她大惑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怎么了,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