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衣怒马少年郎◎

  翌日清晨,风和日丽,是个适合外出的好天气。

  马车将他们拉到上次狩猎的园区,楚萸跟着长公子下了车,好久没出来透过气,她显得十分开心,不断地四处张望,若非身边还跟着个爱管束的,她都要一蹦一跳撒欢儿跑起来了。

  扶苏感知到了她的雀跃,就像只飞出牢笼、展开翅膀翱翔的小鸟,他默默注视着她欢快的神情和梨涡浅浅的侧颜,情绪也跟着高涨起来。

  但他很快压下这份波动,沉稳地走到马厩,挑了一匹通体雪白的胡马。

  楚萸则对着几十匹马驹发起了愁,每一匹看着都蓬勃健壮,也因此不大适合新手。

  她虽然在原来的世界里,有过十几年断断续续的骑马经历,但这具身体与马的配适度还未可知,她可不想第一天就在长公子面前掉链子,故而犹豫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匹英俊的白马起了躁动,朝着她兴奋似的不断仰起脖子嘶鸣,两只前蹄不安分地踢打地面,楚萸仔细辨认,惊讶地发现居然是那日蹄上有伤的小马驹。

  她犹如见了故人,走过去牵过它,马驹不断地拿口鼻拱她脖子,弄得她痒痒的,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扶苏这才发现,他其实特别喜欢看她笑,然而自她入府以来,好像都没怎么开怀笑过,是因为自己太严苛了吗?

  他很当回事似的,认真思忖了一番。

  楚萸今日特意换了一套适合骑乘的胡服,男人款式,其他地方都略显肥大,唯有胸口处绷得紧紧的,稍一剧烈活动,就觉得喘不过气。

  她毫不怀疑这是长公子小时候的衣服,因为材质细腻,缝补得也结实,不像是大部分普通人的衣服,稍用力一扯就会脱线。

  扶苏灵活地翻身上马,甚至都没用搭在马腹上的绳索。然而楚萸就没这么身轻如燕了,她在第一关就卡壳了。

  在现代,她都是踩着马镫上马的,别说她了,就连最优秀的骑手,都很难靠着核心力量一跃而上,所以她对长公子腰腹的力量很钦佩。

  那样高大的马,居然仅靠瞬间发力就跃了上去,简直惊人。

  但她可不行,笨拙地踩着麻绳尾端的那个套圈,咬紧牙关向上窜了好几次,都没能把自己送到马背上。

  最接近的一次,也是因为双臂使不上劲儿而失败。

  可恶,这身体也太娇弱了吧,虽然底子蛮结实,不怎么爱生病,可因为长久不运动,基本毫无核心力量可言。

  以绳索束成的简易“马镫”并不牢靠,若是劲儿没使到位,很可能会拉伤大腿肌肉,她不敢太造次。

  扶苏沉默地看着她在一旁上窜下跳,陷入了沉思。

  “芈瑶,你先前不是说过,楚王善骑射,还教过你如何驯马吗?”他开口道,声音有点循循善诱的意味,“那为何今日,你连上马都如此困难?莫非是我大秦的水土不好,让你的肢体退化了?”

  楚萸闻言大惊,正在发力的身体一个不稳,从麻绳上跌落下来,一只脚不偏不倚卡进了石头缝中,一阵尖锐的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崴脚了。

  她坐在地上,抱着脚腕嘶嘶吐着气,很疼,好像还肿了,一点都不敢使劲儿,甚至一碰就痛。

  扶苏也没料到会出这事,他跳下马,走过来蹲下身,想要查看她的伤处,却被她扭身躲开。

  “我、我没事的,过一会儿就好了……”她撒谎道,并不很想让他看到自己脚腕肿得老高的悲惨模样。

  她确实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倔强,而且他若是查看伤口,势必需要她脱去鞋袜,她总疑心他在拿她当宠物养,越发不愿意暴露身体,让他把玩。

  “你在开玩笑吗,芈瑶?”扶苏自然是不理解她的拘谨,剑眉挑起,声音里饱含威胁,“若是不及时处理,你想一辈子都瘸着脚走路吗?”

  这话成功让她打了个激灵,嘟嘟囔囔地乖乖伸出伤脚,她确实曾听说过类似事故,何况这里是古代,离华佗出生还有好几百年呢,她可不敢冒险。

  扶苏不大高兴地睨了她一眼,半褪下她的鞋袜,露出脚踝扭伤处。

  还好,不算严重,日后养几天应该能痊愈,他将她白生生的小脚丫搁在膝上,一只手攥住脚腕,另一只捏住脚掌,抬眸投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很疼,忍着点。”

  楚萸紧紧咬住牙齿,鼻尖也煞有介事地皱着,一副做好全部准备,随时迎接剧痛的架势。

  扶苏轻轻一笑,特意在目光还没有移开的时候,瞬间发力,一阵刺痛如箭簇般游遍整条腿,楚萸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溢出好几声吃痛的呻#吟。

  剧痛只在刹那间,很快便只剩下隐隐约约的钝痛,楚萸的肩膀惊魂未定地颤了一会儿,睫毛上挂了些晶莹的小碎珠,看着很惹人怜爱。

  半晌后,她小心翼翼收回脚丫,在半空中谨慎地扭转了一圈,确实好多了。

  “谢谢。”她低声说,没大敢看他,抓过自己的鞋袜,慢吞吞穿好。

  扶苏站起身来,在自己那匹马的屁股上拍了一记,白马立刻撒蹄狂奔,扬起阵阵烟尘,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啊,这——

  楚萸系鞋带的手顿住了,她不解地望向长公子。

  “你伤成这样子,还能骑马吗?”他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笑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理直气壮。

  “可、可我应该也走不了很长的路……”楚萸觉得他在故意刁难她,睫毛扑闪地说道。

  “无妨。”他朝她伸出一只手,楚萸犹豫片刻,递上了自己的手,他用力一拉,她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为了防止撞入他怀中,她立刻用双手撑住马身,借以稳住身体。

  “我扶你上马。”扶苏拿目光指了指缰绳,楚萸不大明白他的用意,但她看出了他眼中不容拒绝的神色,只好“哦”了一声,抬起没有受伤的脚,踩住那个椭圆形的圈。

  臀部和侧腰同时传来一股巨力,她几乎是被托着上了马,另一条腿轻飘飘一抬,就跨上了马背。

  还没等她的喘息平稳,一道飒飒的风声便从身后掠过,接着,一份温热的体温贴上了她的脊背。

  她瞬间僵硬如塑。

  长公子也翻身上了马,就坐在她身后。

  二人的几乎前胸贴后背地紧紧相挨,她的肩胛骨能描摹出他胸肌的轮廓,而他的腿,与她仅仅隔着两层不怎么厚实的衣料,只要稍一颠簸,他们便会更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楚萸面红耳热,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结果好似蹭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唬得她连忙不敢动弹了,僵硬着脊背坐在那里,两只手紧紧攥着白马的鬓毛。

  怎么总觉得,自己好像掉入了一个事先挖好的陷阱呢?她欲哭无泪地想。

  扶苏唇角浮起满足的笑意,微微俯身,两只手臂从她腰际探过,扯起了缰绳。

  他原本确实打算和她共乘一骑的,甚至已经有了计划,却没料到根本派不上用场,她跌跌撞撞地自投了罗网,这让他更加心安理得起来。

  缰绳一扯,骏马往前迈步,马身起伏如波涛,楚萸无论怎么躲,都避无可避地与他产生触碰。

  她的脚腕上还有伤,虽然不那么痛了,但走路仍会一瘸一拐,因此不可避免地对他有些许依赖,若是他弃自己于不顾,这偌大的空旷山野,她要如何求生呢?

  正是基于这一为难,她小猫似的乖顺,而实际上,耳朵已经在他温热吐息的喷拂下,红得犹如渭阳君府上灿烂的枫叶。

  马渐渐提速,但没有奔跑,只是颠颠地走动,载着他们远离猎场,入了山林。

  时值深秋,山林显得空旷萧索,处处落叶飘零,楚萸不大明白他为何策马往这里走,但也不大敢发问,只能埋着脑袋攥紧马鬓,每一秒都如坐针毡。

  前面是一道斜坡,长而陡峭,通往一处平原。

  楚萸看着发怵,指尖轻颤,而长公子并未有驻马或者调转方向的打算,她心生怯意,微微侧过脸,想让他不要冲下去。

  “害怕的话,可以抓住我的胳膊。”扶苏的声音就贴在她耳边,滚热干燥的气息令她四肢一阵酥麻。

  话音刚落,他就挥起马鞭,骏马立刻朝坡下俯冲。

  在惯性的作用下,他难以避免地紧紧贴向她,而她也在强烈的颠簸起伏中,放弃了一切思考,紧张而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臂,指尖深深嵌入他的衣料。

  长公子手臂肌肉紧实,线条柔韧,她的后背重重撞入他怀中,而他为了扯稳缰绳,下巴半搭在她的肩膀上,双唇似有若无地几次擦过她嫩白的侧颈。

  一时间,彼此呼吸相挨,心跳趋同,她为了寻求安全感,越发主动地贴上他的胸膛,发丝蜻蜓点水般拂过他的双唇。

  秋风高爽,呼呼掠过他们的面颊,耳畔忽然传来他意气风发的爽朗笑声。

  宛若破开阴霾的第一缕朝阳,她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如此新鲜恣意的少年气。

  不再压抑,不再故作沉稳,此刻的他,不是秦王寄予厚望的长公子,而只是一位十七岁的鲜衣怒马少年郎,策马扬鞭,如风如雷。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有些上头了。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英俊明媚又纯粹的的少年,更让人怦然心动的呢?

  若是能一直这样依偎在他怀中,与他一同驰骋,一同开怀,似乎也很不错——

  但前提是,他真的喜欢她,而不是,像喜欢一只鸟雀,一株鲜嫩漂亮的花那样,视她为玩物,一件不需要认真对待,随时可以打发掉的玩物。

  她愿意爱他,但这份爱,必须是平等的,否则的话,她宁可独自忍受失恋的伤感,也不愿意为了他时不时展现出的暧昧,而迷失自己。

  【作者有话说】

  感觉长公子还是当成崽养比较可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