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过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生活如此具有戏剧性,当我怀着懵懂而畏惧的心情,钻进我曾发誓再也不会坐进去的白色马自达时,我还没有对发生的事情有个明确的理解。
目前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必须足不出户地待在他家里,如果我离开超过200米,就会触发警报,警察会立刻蜂拥而至把我抓回去。
他挑着眉毛把这个情况和我说明,并让我选择是继续在这里坐牢并定期接受讯问,还是跟他回家,接受他的监视。
两个我都不愿意。
这家伙自编自导这场闹剧的目的何在?就是为了把我囚禁在他家?我不认为他会这么幼稚。
我对于他而言没什么用处,如果他真是有多余的精力没处发泄,我不认为他找不到一夜情的对象。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他扣押我的其他理由。
然而经过一番权衡,我还是选择了他。
待在这个冰冷的警视厅里没有一点自由,四四方方的牢房,连吃饭喝水去洗手间都不能随意,没有书籍和电子产品可以消磨时间,这对于一个现代人而言不啻于地狱。
当然他家对我而言也是地狱般的存在,但毕竟可以随意活动,还有可爱的哈罗,只要保护好自己,不让他有机可乘,总体上还是比牢房好很多的。
再者说,那么多同事都知道他把我领回家,如果我真的出什么事,他也逃不脱干系。他应该不会那么傻。
开往他家的途中,他一声不吭,我也拉着脸目不斜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路,直到眼睛酸涩、脖颈僵硬。
“把电话给我。”过了半晌,我沉不住气,要求道。
“被警察厅扣押了,在证物室锁着,不能给你。”他淡然回答,并把我没问出口的下一个要求也否定了,“我也拿不到。”
我就知道。
车子这时经过一个大型超市,超市前的广场布置得像是迪士尼乐园,色彩绚丽、明艳。
“停车!”我猛地坐起来,嚷道。
他来了个急刹车。
“干嘛?”
“你不让我打电话,以后我又不能出门,我要去买点日用品!”我鼓着腮帮子说,“你家里什么有趣的东西都没有,我会憋死的。”
他竟然没有反对,爽快地跟着我进了超市。
他一步不落地跟在我身后,像个影子,我想逃跑也没有机会,几次尝试都被扼杀在萌芽中,我愤恨地瞟着他,赌气似的把很多平时舍不得吃的高价零食塞进购物车。
然后我又买了两套高档护肤品,他依旧不动声色。
睡衣、洗漱用具(全是进口的)、拖鞋、小风扇……
直到车里满得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我才罢休,浑身一阵酣畅。
我身上的一切除了衣服都被扣押了,自然一分钱也没有,这些东西只好由他负担。
我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悲,居然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示反抗,而且还自我感觉良好。真不是一般的堕落。
他丝毫不在意我花了很多钱,付钱的时候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买的这些,顶得上波洛半年的工资,而且波洛的工资在同行业里还属偏高,赚四份薪水的人就是不一样。
我的阿Q精神得到充分满足。
来到他的家,面对着熟悉的空间,我感到胸口一阵压抑。
哈罗像个白色的雪球,从客厅里滚出来,摇着尾巴,扑到我的小腿上。我抱起它,用脸蹭了蹭,它暖乎乎的,十分具有安全感,将我胸中郁结的负面情绪尽数驱散。
安室回手把门关上,关门声让我微微抖了一下,就好像宣告了某种命运一样。
他脱下深灰色的西装,扯了扯领带。
我抱着哈罗,稍稍远离他一点。
他推开靠近门口的那个空房间的门:“你住这里,我明天买床,今晚你先在沙发上将就吧。”
我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撇了撇嘴。
“想吃点什么?”他忽然问道,带着几分微妙的讨好的意味,我以为我听错了。
“不用麻烦您老人家了,我吃零食就够了。”我把五大袋子零食搬进那个空荡荡的屋子,这里只有一把椅子,他想让我打地铺吗?
“零食对身体不好,你脸色挺差的,还是补充点营养比较好。”他靠在门框上说。
脸色不好还不是拜你所赐,我没好气地别着头不瞅他。
“哦,你现在就把脚环带上吧,等会儿我要出去,可能很晚回来,别忘了,二百米。”他把那个高科技产品从衣兜里掏出来。
他上前几步,在我面前蹲下来,要给我戴上。我往后退了两步:“我自己戴就行啦,你别……碰我。”
他无奈地摇摇头,把脚环隔空扔给我。
我握着手环,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沦落成了一只要用皮带拴着的狗。而且还要由自己把皮带系在脖子上。
没多久他就离开了,在下午两点不到的时候。他应该不是去波洛,看样子像是执行组织的任务。
我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奇怪的是,上次来还浑身不自在,任何一个让我联想起那件事的东西都令我不忍直视,可现在,我居然能坦然地躺在这个沙发上,哈罗蜷在我的肚子下,跟我一起盯着电视屏幕里的搞笑综艺节目。
很快我在电视的催眠下打了个盹,睁开眼时已经五点了。
肚子饿得咕咕叫。我翻出两袋饼干和一个巧克力面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哈罗伸出舌头舔我撒在地上的碎屑,我不知道狗能不能吃这些,不敢冒然喂它。
直到十一点他也没有回来。
我这才意识到,虽然同在一个空间,但我还是一人独处的时间多,他就像一个陀螺,一刻不停地旋转着。
我这才充分意识到,他到底有多忙。
他不回来,我居然一点睡意也没有。我知道我并不是害怕他趁我睡着的时候做什么非礼行为,我也不愿意承认我实际上是有些担心他的安危。
哈罗已经打起了呼噜,我轻手轻脚地摸下沙发,来到阳台俯瞰楼下。
夜风微凉,整个城市都已经安睡,还有不到十分钟,新的一天就开始了,而他依旧奔波在某个黑暗的角落,带着繁重的任务,仿佛一架机器。
就在我神思飘忽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影子出现在楼下。
他回来了!
我像见了鬼似的缩回到沙发上,搂着哈罗装睡。
他用钥匙打开门,轻轻地关上,脚步有些踉跄,这让我觉得不大对头。
他经过我身边,短暂地停留了几秒,然后一张很薄的毯子轻盈地落在了我的身上,犹如羽毛,柔软而温暖。
接着他穿过客厅,来到自己的卧室,拉开几个抽屉窸窸窣窣翻找了一阵,然后就是一阵长时间的安静。
其中间杂着几声压抑的喘息。我知道这种声音,是伤痛的呻吟声。
我睁开眼睛,掀开他盖在我身上的羽绒毛毯,悄悄走下沙发,光着脚来到他房间的门口。
房间门半掩着,我轻轻推开一点,然后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
他裸着上半身,整个左臂上半部鲜血淋淋,一道即便被血覆盖也能看得很清的刀口还在渗血。
我的惊呼令他回过头,他看了我一眼,脸色有些憔悴。
“你没睡啊?在沙发上睡不着吗?”他低声地问,用碘酒继续擦拭伤口。
“你的伤……不用去医院吗?”我想起上次在我家时,他也是负着伤的。
他摇头:“用不着,不是很深,自己就能处理。”
“万一感染了怎么办,还是打一针破伤风比较好。”
“你还真是爱瞎操心。”他仰起被汗水浸透的脸,冲我意味深长地一笑,“其实你巴不得我感染死翘翘吧,这样你就解脱了。”
“是啊,不过我可不想你在和我独处的时候翘辫子,我的麻烦事已经够多的了。”我自认为冷酷地说。
他轻轻哼笑了一声,把沾满血的棉球抖落在地板上,我这才发现我不是一般的晕血。
“反正你也睡不着,帮我把厨房里的酒精灯拿过来吧。”他忽然说道。
“哦。”我迫不及待地逃离血腥的“现场”,到厨房的壁柜里找他说的酒精灯。
几分钟后终于找到了,我按他的指示点上火,忽然明白他要干什么了。
果然,他把一根细长的医用针在酒精灯上烤了烤,然后自己缝合起了伤口。
我别过头去,不忍去看那令人肉疼的画面。
他只是偶尔蹙一下眉头,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疼痛的表现,仿佛自己皮肉是石头做的。
“能帮我倒一盆温水吗,还有帮我把洗手间门口挂着的那条棕色手巾一块拿过来吧。”他语气变得虚弱了些。
我照做了,他的所有手巾几乎都是浅色的,只有这一条是红色系,我仿佛看见那上面残留的斑斑驳驳的血痕。
这家伙,能活到现在还真是奇迹,经常负伤吗?
我把毛巾和水端到他面前,把毛巾沾了水递给他。他已经完成了缝合,正用纱布和绷带把伤口紧紧绑住。
绑好后,他对我说了声“谢谢”,用毛巾认真被血沾染的其他部位。
我再一次别过头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