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楼下的怪物,有一种置身怪奇秀或者奇幻电影片场的感觉。

  在电影里常会见到这样的站位:位高权重的反派们,居高临下并排俯瞰身处危难中的主角,眼神充满算计与鄙视。

  只不过在这起事件中,谁是反派谁是正派,还真不好说。

  我偷偷瞥着一左一右的两个人:乌丸拓也神情复杂,淡然中惨杂着遗憾,还有一丝丝不知是真是假的怜悯,而安室则是一脸的不认同,眉头紧蹙,一侧嘴角被牙齿死死咬住,向里抿着。

  我有点欣慰。至少他的反应还像个正常的人,便不由自主朝他靠了靠。

  “你的目标最开始就是它吧?”安室的目光齐着我的头顶射向乌丸拓也,两个身高相近的男人隔着我交流着眼神。

  乌丸拓也耸了耸肩:“大概吧,只是没想到会遇见你,这也是某种微妙的缘分。”

  说后半句话时,他的目光是往下望的,跟我的余光撞在了一起。

  我连忙缩回视线。

  安室厌恶地瞥了他和怪物一眼,不再吭声。

  “啊,另一个男生呢?”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个生死不明的人,惊问道。

  “不用管他,大概也跑了。”安室语调平缓地说,“再说,他们可不是什么大学生。还记得在来的路上听过的新闻报道吗?”

  “当然记得啦。”我稍稍抬高音量,“报道里的公路杀人魔,实际上就是这个孩子还有田宫夫妇吧,就如刚才乌丸先生说的那样。但这和他们是不是大学生有关系吗?虽然我也觉得他们不像……”

  “不是公路杀人魔,还有另外一则报道。”安室无奈地揉揉太阳穴,“是关于连环入室杀人案的。”

  我回想了一下,“哦”了一声。

  “我之前就关注过这个案子。凶手至少两人,专门挑选家里有艺术珍藏品,且住址偏远的家庭下手,将房主杀死后,偷走部分值钱的东西。田宫夫妇无比符合他们的目标,因此那两个伪装成大学生的男人,应该是入室杀人犯。”

  乌丸拓也面带微笑地插嘴道:“我赞同。还有在我上车后,新闻又播报说有两个男大学生的尸体在通往埼玉县的郊外被发现,实际上杀死他们的不是公路杀人魔,而是这两个入室杀人犯。他们杀了两个男生,并威胁随行的三个女学生和他们合作,一起去田宫夫妇的宅邸寻求帮助——毕竟有女生在会让他们看上去更可信。”

  “没错。”安室接道,“那个时候应该没有下雨的迹象,他们可能是想以车坏了寻求帮助的名义接近夫妻俩,再伺机行动。没想到阴差阳错地下起了暴雨,他们只好将计就计躲在里面避雨。只可惜他们没想到这对田宫夫妇也不简单,家里还养着一个食人怪物。”

  “等等!”我抬手止住了他们的推理接龙,“如果说他们是入室抢劫杀人犯,那么代替田宫夫妇的那对男女,是谁?”

  “艺术品大盗吧。”乌丸拓也指了指壁炉上方的那几幅画,“都被换掉了,在我们来之前。如果不是这场雨以及那五个先赶到的不速之客,他们应该已经溜之大吉了。”

  “这一晚,真可谓是恶人的集结之夜。”安室吐槽道,瞄了乌丸一眼,别有深意地说。

  也就是说全员恶人呗。咦,好像哪里不对。

  我和那三个女生可是无辜的啊。

  一个响亮的饱嗝打断了我们的推理,我惊恐地看见,那个酒足饭饱的“怪物”已经改变了蹲伏的姿势,两条腿向后蹬着,两只手臂弯曲着撑在地上,姿态跟瞄准猎物即将扑食的爬行动物一模一样。

  它的像磷火一样幽光闪闪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们。

  我记得蜥蜴的后肢肌肉十分有力,能够以极快的速度奔跑、弹跳。如果它突然发动袭击,人类根本逃不掉。

  “枪给我。”安室忽然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是不放心我吗?

  但我还是把枪还给了他。说实话,光是联想到蜥蜴我就浑身发毛,别说瞄准开枪了,就连迈腿逃跑都做不到。

  怪物的两腮一鼓一鼓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我们。

  一想到这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我心里一阵难过。

  突然,它毫无征兆地,像青蛙一样弹跳而起,在半空中滑出一道流畅的曲线,朝我们直扑而来。

  “喂,你不做点什么吗?”安室冲着乌丸喊道,同时伸出一只胳膊把我扒拉到他身后。

  如果不是我自作多情的话,他应该是看出了我对爬行动物的畏惧。

  若不是蜥蜴,我完全可以提供点作用,但我现在真的懦弱得只想躲在他们身后,或者说直接跑到哪个房间锁门躲起来。

  乌丸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声,从袖筒里抽出一把三十厘米长的匕首。

  他的拇指往下一划,褪下匕首套,露出锋利的刀刃。

  为什么要用匕首?

  我前一秒还这样想着,下一秒就看见怪物的五根断指飞舞在空中,血花四溅。

  它“嗷嗷”地惨叫,降落到二楼的扶手上,用另一只手向乌丸抓去。

  安室忽然捂住了我的眼睛。

  紧接着,一阵阵痛苦的哀嚎响彻满屋,怪物不断跳跃落地,动作仓皇而狼狈,完全处于劣势,发出的叫声悲惨得就好像有谁在剥它的皮,凄厉而尖锐。

  在接连不断的嚎叫声中,我听见刀刃切割血肉的噗噗声,安室死死捂住我的眼睛,任我如何抓挠也不肯松开。

  他其实不必这样做,我的承受能力一向很强。但随着匕首与血肉的摩擦声越来越频繁,他手上的力度不受控制地加重了。

  我感受到了他的怒气,甚至无奈。

  其实如果乌丸不是组织的人,他肯定已经冲上去制止了。只凭声音,我就能猜出乌丸在对那个可怜的孩子做什么,可他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它,而不是一刀要了它的命呢?

  刀刺的声音终于停止,怪物重重地坠在地上,满屋子血腥味。

  我拔开安室的手,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惨状震惊了。

  目之所及,没有哪里躲过了鲜血的喷溅,整个屋子就像刚刚进行了一场大屠杀,连天花都未能幸免。

  我突然庆幸刚刚被堵住了视线。

  我跌跌撞撞地站直身体,扑倒扶手处向下看,看见那怪物血肉模糊地满地打滚,他的十根指头全断了,一只脚也被切断,像一个被遗弃的物件般,孤零零地躺在茶几上。

  除了这些断处,他的身上有说不清的刀伤,但没有一处致命。

  “毕竟是珍贵的实验材料,怎么可能随便浪费掉呢。”乌丸仿佛在解释,冲着我们很纯良地一笑,但这笑容被他脸上的血点子衬托得阴森可怖。

  他从二楼一跃而下,几乎没怎么屈膝就落在了地上,他大步上前,毫无怜悯地扯住如孩童般蜷缩着哀鸣的怪物的头发,一把将它扼晕。

  那还只是个孩子,我很于心不忍。虽然吃了不少人,但它完全是出于本能,就像老虎、狮子那样,直接杀死我没有异议,但有必要这样折磨吗?

  “你们知道蜥蜴最主要的能力是什么吗?”他仰着头看向我们,笑吟吟地问,像个上课的老师。

  我瞪大眼睛回望着他,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

  变色吗?惊恐之余,脑子里闪过这个词。

  “是再生能力。它们在遇到危险时,常常截掉尾巴用以吸引敌人注意,这在生物学上叫做‘自截再生’。正是因为这种罕见的功能,我们才决定给它注射蜥蜴的血清。虽然它发狂了,但是作为再生测试的实验体,还是非常有继续利用的价值。”

  再生测试的实验体……

  我无法想象他会在它身上如何试验。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到了金木研,心里蓦地一沉。

  天啊。难道他要像壁虎对待金木一样,对待这个孩子?

  太残忍了吧。

  我想阻止他,伸手去夺安室手里的枪,但安室把枪藏到背后,另一只手拦住了我的胳膊。

  “你去把那两个女人叫醒,我们先离开这里。”他严肃地,不容置否地命令道。

  “可是——”我蹙着眉看着楼下,“不能就这么不管啊,要不然那孩子太惨了,本来一出生就体弱多病,被改造成怪物后还要面临残忍的实验,我……我不能就这么离开啊,如果放着不管,以后心里会一直不安的——”

  “够了,你给我适可而止吧!”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领,眼神很凶,“不想死,就别去惹他,听见了吗?那不是你能对付的人!”

  我呆呆地盯了他片刻,感到浑身脱力。

  过了好几分钟,我认命般抹了抹眼泪,推开他的手,站起身,哑着嗓子说:“我知道了。”

  我垂着头,朝着二楼右侧的走廊里走。

  他是为了我好,我明白,但我却感到十分失落。

  他真的这样狠心吗?在权衡利弊后,快速选择有利于自己的方式,即便牺牲他人也毫不手软。是他本性里就有这样的因子,还是在组织里卧底时间久了,变了?

  我懵懵懂懂地把那两个女孩叫醒,心里却还想着这件事,连她们的扯着嗓子的尖叫都仿佛没听见。

  我像个提线木偶似的晃悠到楼下,对身后不明真相、不断拉扯我、看见满地鲜血和残尸比赛着嚎叫的女孩无动于衷。

  安室正站在玄关等我,门已经被大大打开,雨变得很小了,天边泛起了淡淡的鱼肚白。

  我尽量不去看他,也不去看瘫在地上的怪物,和一脸兴奋地研究着它的断指的乌丸拓也。

  这一切,真的不是一场梦吗?

  在要踏出玄关的时候,已经迈出一只脚的安室,忽然低低地“切”了一声,掏出□□,猛地一回身,迅速朝着身后开了一枪。

  子弹深深嵌入那怪物的脑门中央。

  无论再生能力有多强,肯定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