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加鞭仅一日, 魏元帝便秘密回宫。当梁思若还在思索如何靠这段时间拿到暗牢钥匙时,就得知王上负伤回宫的消息。她不得不暂停手头的计划,前去探望。

  宫中医官已经紧急处理好伤口, 索性并未伤到要处, 现下龙体虚弱,要稍加调理休养几日便会自然恢复。

  梁思若得知是宋榭伤了皇帝,心思复杂地给皇帝陪床, 日日夜夜守着, 有时候熬药也亲手代劳。皇帝醒着的时候不能离她,说要时刻待在他的身边才能放心。夜里又总是梦魇呓语, 叫着北魏要亡。

  因思虑过重, 病情恢复缓慢。

  约莫过了一周,皇城上上下下戒备森严,禁军时常在宫内外巡逻, 就连暗卫营那种白日里见不到的面孔都在寝殿外候着。

  侍卫禀告皇帝时, 梁思若也不曾回避过, 了解到不日刘宋人便能打进皇城, 她暗暗在心中盘算,想着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宋榭虽是心中有怨气,想替她报了这份仇, 但梁思若也不愿。有些人是一定要死在她的手里。任谁也不能抢了。

  这几日降温得厉害, 夜里起霜冻,早晨路面上都浮着一层冰,园子里的梅花开了, 都飘到了皇帝的寝殿, 梁思若闻着淡淡的梅香, 对魏帝说:“王上, 您躺着也有好些日子了,可想出去走走?菱汐搀扶您,去赏梅闻闻花香?”

  “好。”皇帝慢慢从床上起身,穿戴整齐后,没了往日的精神,咳嗽了几声,梁思若又将大氅给他披上:“外边冷,注意保暖。”

  她专心致志地给他系上衣带,魏帝冰凉的大手抚上她的一双手,怜惜地说:“平时钟爱舞剑,手心都起了薄茧。时至今日,刘宋打到皇都来已成定局,寡人身子日渐衰落,也不知能挺几日,你可曾怨过我?”

  梁思若一言不发,默然中眼尾却泛了薄红:“王上,走吧。”

  魏帝也没继续问下去,两人心照不宣地回避了这个话题,在园子里走了两圈,皇帝就已经气喘吁吁,走不动路,还是被轿辇抬回去的。

  眼看着到了皇城脚下,一路穷追不舍,魏军精兵全被安置在这里,苟延残喘,而其他县郡皆被攻破。被俘的士兵若投降便充军,若不投降,全都活埋进乱葬岗。

  刘宋军队势力壮大至一百多万,而魏都城只剩不到十万精兵。

  这场战役似乎不打,也知道胜负。

  宋榭站在半山腰俯瞰着繁华的都城和那座困着梁思若的皇宫,她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那里,这时天色灰暗,竟下起了雪。

  “今年下雪好早。”士兵们在后方安营扎寨,议论纷纷。“也不知道俺爹俺娘咋样了,没多久就能回去见他们了。”

  “魏军赶紧投降算了,还有什么好打的,四面楚歌,保一个全尸都难。”

  雪夜视线不佳,宋榭依旧采用多方包抄的战术,山间布满了她们的士兵,先不要打草惊蛇,等雪停,再一举攻下。

  天刚蒙蒙亮,宋榭只浅浅眯了一会,只见军中有人大喊:“不好了,不好了!起山火了,快跑啊——”

  她立刻惊觉,冲到外面,却见四处浓烟翻滚,火势冲天。

  分明是有人放火烧山。

  她立刻吹响军号,挥旗示意大家朝半山腰陡峭的悬崖下山,拿起手里的武器,穿戴好铠甲,直接进攻山下皇城。

  众人得令后,二十几万大军像蚂蚁一般乌压压地从山间下沉。

  皇城哨岗上的士兵见势让就地而睡的弓箭手起身就位,霎时间弓箭朝四面八方射来。宋榭大喊:“诸位小心——”

  却还是不断有士兵中箭摔下悬崖,包括昨晚说着马上能回家看老父老母的那个士兵。

  宋榭大意,没想到魏军放火烧山逼她们下山对决,他们不想赢,只想同归于尽,能多杀一个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狗咬人也是很疼的。

  其实魏元帝也不知道外面的精兵能撑多久,他不逃,也不想狼狈地像老鼠一样逃窜,外面战火冲天,可宫内安静如往常。

  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一脚踩下去绵软,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梁思若望着远处山上的浓烟,和院外士兵的脚步声,这个时候也不知道玉蝉成功了没有。想了会她又跪下去拂去地面的雪,用小铲子挖出两坛桂花酿。桂花酿的坛子上用石头刮了两道不易察觉的印记,梁思若不动声色地把它们抱在怀里,往大殿方向走去。

  牢狱里的守卫全被调去抵御外敌,只剩几个喽啰,玉蝉拿梁思若准备的迷烟和暗器解决了门口的两名小侍卫,往犯人的午饭里加了些料。

  完成后便拿过守卫的钥匙,企图找到暗牢的那把。

  魏元帝在大殿等了有一会,殿内已经摆好宴请的坐席,只不过没有别人,除了暗卫,只有魏帝与梁思若。

  “怎么去了这么久?”皇帝问道。

  梁思若笑了笑:“记错了酒埋的位置,花了些时间。”

  “寡人还记得当初你蹲在地上捡桂花酿酒的模样。”

  “是吗。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但又近在眼前。”梁思若揭开酒封,一股桂香如丝如缕地扩散开来。

  魏元帝似乎有些等不及:“快倒满。”

  梁思若接过他递来的酒杯,将酒满上。

  也接过自己的杯子,满上。

  “那一坛酿的久些,味道更为醇厚,酒劲也更大。”梁思若解释道。

  魏元帝一饮而尽,细细品了品,“好酒。”

  “又开始下雪了。”梁思若转头看了看敞开的殿外,冬风阴冷萧瑟。兵器的击打声越来越近,她回头将自己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两人边喝边谈,却听见殿外有人闯进来的声响。

  皇帝身边的暗卫全都倾巢出动从侧边的台阶下去,抵挡攻进来的刘宋军队。

  玉蝉何曾见过如此大的阵仗,她一路躲躲藏藏全靠树木水缸的掩护才得以靠近大殿。

  到外边后,她惊慌失措,眼神里的惊恐还未曾散尽,一直在听梁思若的暗号。

  不多时,魏元帝突觉呼吸不畅,用双手紧紧扒住桌面。

  “寡、寡人……”

  梁思若算准时间,问道:“王上,王上,你怎么了?”

  “来人,救、救命——”可还没有说到一半,就被梁思若用手帕捂住了嘴。

  魏元帝喝了加砒|霜的毒酒,杯壁上沾了软骨散,此刻根本无力反抗,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事到如今他才反应过来,捂住他口鼻的女人心怀鬼胎。

  “会有人来救你吗?王、上。”梁思若原态毕露,敛起温善的笑容,冰冷的眼神让皇帝觉得从没认识过她。

  “宋榭兵临城下,你自身难保。”

  “这些是你强加于我的,我现在加倍奉还!”

  魏元帝蹬踹着桌子,用尽最后一次气力打开梁思若的手,边说边后退:“你、你是、你是南梁余孽——”

  “现在才意识到,已经晚了。父王母后为你所害,那日围猎你抓住我的手,让我将箭尖指向我的兄弟姐妹时,你就该想到今天的下场。”梁思若含着泪,几近疯狂地抓住魏元帝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

  “你强加给我的所有,包括不久前我才发现肚子里有了孩子。你和这个孩子都令我厌恨至极,你和贺渠都该死,都应该粉身碎骨、死无葬生之地——”

  “王上!”有一名暗卫发觉不对,跑上大殿。

  梁思若眼疾手快掏出怀里匕首将皇帝护在身前:“你们胆敢动手,我立刻让他死。”

  玉蝉在下面焦急地等待,只见好几个黑衣人又上了台阶,她违背了梁思若的命令,在没有听到暗语前冲了上去。

  三名暗卫与梁思若当面对峙,只见有一名从侧面冲上前,梁思若将匕首扎进魏帝心脏处将他踹开,上前迎战,大殿内挂着一柄宝剑,那是皇帝的贴身佩剑,梁思若踩着皇帝的尸体跳过去抽剑,却不想其他两名暗卫见皇帝被杀,连连放出暗器——

  “小心——”玉蝉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钥匙抛给梁思若,自己用后背挡在她身前,两根飞镖直直扎进她的身体里,刹那间鲜血四溅。

  “玉蝉!!!”梁思若几乎是嘶吼着叫她的名字。

  紧接着暗器飞来,梁思若用剑挡掉,闪躲着靠近玉蝉,玉蝉艰难地抬起头,奄奄一息道:“对、对不——都,没了。”

  便合上了眼。

  “我给你报仇。”梁思若发髻散乱,披风被撕扯成碎片丢到一边,全然不顾自己怀孕的身体,提剑向前冲去。

  一对三,怎么可能敌得过。

  此刻只听见脚步声如雷,马蹄声阵阵,宋榭花了一番功夫突破城外防线,恰好其他几队包抄成功,与之汇合,一路杀进了内殿。

  大殿栏杆旁有几人在打斗,宋榭抬起头,她穿着红色披风,在茫茫白雪中一眼就能锁定,冬风呼啸,将她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分明看见梁思若在和三个人打斗,另一边大军涌入后宫,妃嫔们纷纷尖叫奔逃死在刀下,就连冷宫中的几位都不曾放过。

  梁思若快要精疲力尽,不顾从她头顶一砍而下的利刃,拔掉头上的簪子便射向那人的心脏位置。终究还是慢了一拍。

  那人翻身躲过,梁思若闭上了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只见一阵哀嚎,那把刀却未如期而至。

  梁思若睁开眼,只见宋榭喘着气,随意抹了把嘴角的血忧虑地看向她。宋榭的右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已经发青发紫,大概是被箭身擦过。

  宋榭朝殿内瞥了一眼,发现魏元帝已经死透了,地上还着一个宫女的尸体。

  “对不起,我来晚了。”宋榭说。

  梁思若举起手里的钥匙,什么也没说,直接冲向暗牢的方向。

  宋榭带人紧紧跟着她。

  牢内的犯人都清一色的倒在地上,宋榭一脚踹开牢门,抓起一个人的尸首,发现竟是贺渠,他全然没了往日的风姿,一头乱发,浑身散发着恶臭,早就没了呼吸。

  暗牢在这时才正式揭开了真面目——

  哪儿有什么人。

  全是阴森森的白骨堆在草席上,还有几只老鼠在乱窜。

  她只在角落找到零碎的几片破布,隐约还能看到纹理,正是父王的衣料。梁思若无助地看向身后的宋榭,眼睛里流露出的哀伤像刀一样割着她的血肉。

  “搜,继续搜!!!”宋榭怒吼道,“把人都给我找出来,一个都不能少!”

  士兵们将大牢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再发现其他人的身影。

  梁思若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大牢,回到了大殿之上,望着从近到远的刘宋士兵,还有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宋榭。

  “都结束了。”

  “谢谢。”梁思若终于笑了起来。

  灿笑的脸上沾满了血迹,宋榭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回复她,只朝她伸出手去:“都会好的,跟我走,忘了这一切,好不好?”

  可梁思若摇了摇头,望向自己的腹部,拿手摸了摸:“回不去了,小时候的美好,就定格在那个时候吧。”

  突然,她朝后越退越快,宋榭满脸惊恐,疯了一样冲过去,但还是晚了一步。

  梁思若翻越过大殿栏杆,一跃而下,一句“爱你”还未说完就消散在刺骨的寒风中。

  哐!

  下面的士兵还未来得及反应,人就已经头落地,倒在血泊之中。

  宋榭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下台阶的,又是怎么把人抱进自己怀里的。梁思若的脸血肉模糊,下身涌出一股一股的血,血液颜色发黑,沾染了宋榭的战袍,宋榭凄厉地哭喊,在这个原本应该庆祝胜利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马上安排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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