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
李坚一众人去后再无音讯, 梁思若日日照顾昏迷的宋榭,看着伤口慢慢化脓消炎、凝血结疤,宋榭也终于在半月后醒来。
醒来也基本干不了体力活, 只能勉强下床走动, 不过一个时辰,又有些气短需要歇息。再加之入冬后,这里湿冷, 宋榭裹着厚衣裳手脚不便, 更是走不了几步。
“我好多了,思若。”宋榭坐在院子里的木凳上:“不用扶着了。”
“腰上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 老大夫前两日才来看过, 说让你尽量少走路。你忘了?”梁思若嗔怪,却不想直接被抓了手。
“你、干嘛。”梁思若被宋榭擒住右手,想抽却抽不出来, 脸上有些烧得慌。
宋榭定定地看着这青葱玉指慢慢起了老茧, 有了死皮, 又长时间浸泡在冷水里泛着薄红。
“是我拖累你了, 对不起。”
梁思若抽回手:“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你能活着,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至于其他的, 只能怪命。天生命贱, 虽不至于死,但注定享不了福气。”
“不说这些了。”
外面热闹非常,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天色渐晚, 大家却走动得更加频繁。
“年不是过去了吗?”宋榭撑着竹竿慢慢朝外走, 将门开启一条小缝。
“兔儿灯。”她回头, “要不要?我去给你买一盏。”
门外来来往往的小贩拎着手工制作的纸灯,灯内放着托盘,托盘上一盏红蜡烛正冒着烛光。
妇人拉着小孩子的手在河边蹦蹦跳跳,几乎每个小孩子手里都有一盏灯。
梁思若却笑着摇头:“不用。”
宋榭关上门,邀请道:“没想到日子过得这般快,已经是上元节了。今晚我们出去好好玩一玩如何?”
梁思若若有所思地看着宋榭,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如果能够陪伴宋榭的日子就只剩寥寥,那么每一分钟都应该珍惜。
宋榭注意到今天的院子里多了好几盏灯笼,梁思若把它们全都点亮,衬得里外亮堂堂。
“吃饭咯!”梁思若捧着瓷碗,碗里躺着白白胖胖的元宵,这是她一早去市集采买的。
“豆糜油膏,尝尝?”梁思若夹了一筷喂给宋榭,“小心烫。”
不得不说,剧组买的芝麻馅小汤圆确实好吃。又是大锅烧柴煮熟的,自然是带着烟火气。
在拍戏之余,剧组把整整两大袋小圆子全都给分了。
纪星觅吃得津津有味:“好吃啊好吃。”拍这场戏,剧组斥巨资在当地旅游局的帮助下把古镇打造成元宵灯节的模样,到处挂着彩色灯笼,群演们衣着各色,到处洋溢着喜气。
“就是这月亮不太圆。”陆知予把厚重的棉袄脱掉,此时已经夏季末尾,还带着余热,穿着冬天的衣服实在热。
拍完吃元宵的一场,阮向山拍拍纪星觅的肩膀,把她叫了过去:“咱们什么时候上蛋糕啊?”
“你的惊喜要什么时候出来?我好让大家配合你。”
纪星觅想了会:“不急,等把下一场拍完。然后朝你挥手的时候,你们推着蛋糕车过来就行。千万不能早了,被陆知予看见就没劲了。”
剧里今天是上元节,剧外今天是陆知予的生日。
纪星觅不知道她是过阳历生日还是阴历,就按照出生日期给陆知予准备了一场惊喜,从三天前来古镇的时候就开始计划的惊喜。
想必陆知予的父母和亲朋好友已经祝福过她了,也不缺她一个,但是今天是纪星觅追星以来亲自为偶像庆祝生日,排面自然是要大,阵仗也不能小,她要让陆知予深刻地记住这一次的生日——是多么与众不同。
吃饱喝足的人们又有力气继续开工,陆知予和纪星觅换了身新戏服,虽说新,但看着也确实素,又素又磕碜,挺符合她们落魄近况的。
宋榭开了门,这是她三月以来第一次踏出院子。
门外的景色着实令她惊艳了一把,欢天喜地闹元宵的气氛浓烈到极点,连空气中都飘散着似有若无的元宵甜味。
“我扶着你走。”梁思若把手伸来,宋榭却没把手臂送上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十指相扣。
她们像一对寻常恋人一般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只不过大家都在忙着猜灯谜、放河灯,没人注意她们的举动。
自宋榭负伤那日对梁思若道明心迹后,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得透透的,却不想还能活着睁眼与梁思若过平常日子,再醒来时有些害臊,便也没提。又过了些日子,梁思若对她不离不弃,每日安心照顾她,原本厨艺一塌糊涂现在也有模有样,原本小孩子心性,现在像是一夜长大,对有些好玩的事物也不再感兴趣。
宋榭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不好受,浓浓的愧疚之意弥漫在心头。
她拦下路上一名卖兔儿灯的老爷爷:“老师傅,卖我一盏灯。”
“五个铜板儿。”
老伯收下钱,宋榭拿了一盏灯递给梁思若。
“给你。”
梁思若想抽出手来接,宋榭却不让,依旧紧紧握着。她伸出另一只手去接,眼底却盛满了笑意,小兔子画得灵巧,小尾巴元宵似的鼓鼓囊囊,十分可爱。
明明是想要的,却说自己不想要。宋榭心里内疚,拉着她继续往前慢慢走,轻声道:“别的小孩子有的,我的小公主也要有。”
梁思若提着兔儿灯,蓦地被前方半空一大片缓缓升起的孔明灯吸引住视线。
“哇!宋榭快看!”梁思若激动地跳起来:“好美啊……”
宋榭抬起头,几十盏孔明灯冉冉升起,墨色天空全被映亮。孔明灯又叫许愿灯,也称作祈天灯。
当宋榭的视线再次落回梁思若身上时,少女正在闭眼许愿。可她的手没放,梁思若就着她的手与左手相抱,兔儿灯挂在小指上,不知道在许什么心愿。
宋榭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看过梁思若。
以往她是公主身份时,宋榭不敢逾矩,心道臣子如何能与公主关系过于亲密,现下星子陨落,梁思若一下子从云端坠了下来,落到凡尘。在这样的盛景烘托下,宋榭才恍然间生出一股“我终于能配得上她”的想法来。
梁思若容貌不凡,是几位公主里最出众的一位。巴掌大的小脸,肤如凝脂,一碰便好像玉碎,一双潋滟的水眸望着你,不论她想要什么,都想把最好的给她,哪怕是正月十五的圆月,宋榭都会义无反顾地捧给她。
现在变成庶民,吃尽苦头,却风采依旧。麻布衣都遮不住的与生俱来的气质,宋榭看得有些痴,她缓缓伸手去帮梁思若整理风吹乱的发丝。
纷繁思绪一时不知该如何去理顺,宋榭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拉着梁思若就向前跑。
梁思若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阿榭,慢点,你不能这么跑!”
她提着裙子,快速跑过石板桥,荷叶灯在河流上慢慢漂流,向远方迤逦而去。
“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宋榭说道。
她们停在了一座小寺庙门外。
“这里?”梁思若探头打量里面的情况,烛火忽明忽暗,空无一人。
“阿榭,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座寺庙?”
宋榭朝她笑了笑,将手又抓紧了些:“还记得那日我大病迟迟不愈,老先生给我看完病后与你说过的一句话?”
【若是不得安心,便去镇子西南方向的寺庙里去拜拜菩萨,你表姐也能好得快些。】
“好啊,你那时候醒了还装睡!”梁思若猛地甩开宋榭的手,装作生气。
宋榭不恼,拽着梁思若就跑了进去。
“公主,你信神佛吗?”宋榭走进大堂,烛火衬着微弱的光,将喧嚣都挡在了门外。
左右两侧皆是威严的大神佛像,梁思若不语,定定地看着宋榭。
“未知苦处,不信神佛。”宋榭松开握住梁思若的手,将一双手掌心朝上摊开在两人眼底,她眼底映着烛光,深处确是漆黑一片:“臣的这双手,仔细闻着,都是沾满血腥味的。平生杀戮太重,也不曾抱着能有个好的下场。而今臣满身罪孽,却侥幸得一条残命与公主相伴,守护公主余下的后半生,若非神佛庇佑,臣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原因。”
梁思若说:“你所杀的皆是该死之人。”
宋榭闭上眼睛,竟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她无声地苦笑,而后牵起梁思若的手,走到角落一处毫不起眼的神仙面前。神像上落了灰尘,宋榭用手拂去,虔诚地鞠躬。
“这是——”梁思若问。
宋榭道:“姑婆二神。”
梁思若心下了然,却不曾说出。
月老掌管世间男女情爱;兔儿神掌管世间男男情爱;而姑婆神之一金兰掌管女女情爱。
宋榭这是在向她正式表白心迹。
她以前十七年日日都在企盼的却以这样的情境变成了现实,可梁思若却无福消受。她陪不了宋榭后半生,她还有最疯狂的事情要亲自去做,而她不想连累任何人。
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要她去承担、去了结。
方才许愿时,梁思若许了三个愿望。只要实现了一个,都是最好的。
第一,保佑父王母后兄弟姐妹尚还在世,等她去救;
第二,保佑宋榭余生平安顺遂、无事烦扰;
第三,希望自己不要死得太难看。
想到这里,梁思若情绪难以自抑,背过身默默流泪,宋榭问她怎么了,只说高兴得想哭。
两人出了寺庙,往猜灯谜的铺子方向走去。
那儿挤满了人,小孩子拿着成条状的宣纸妄图挤进大人堆里,却徒劳。
“我来我来,我知道谜底!”
“是筷子对不对?”
“恭喜公子,糖果一把。”
“还有我,到我了!”
虽然奖品很小,但大家都图个喜庆热闹,玩得不亦乐乎。
“我也要猜!”梁思若跳着采下一张纸条。
“香字少一撇,不作杳字猜(打一字)。”宋榭挑眉,梁思若提着嘴角:“这也太简单了,难不倒我。”
“老板!”梁思若挤进人堆里,把字条往桌上一拍:“答案是杏,杏花的杏。”
“姑娘答对了,这是奖品。”
宋榭安静地在人群外等,梁思若从人堆里挤出来,喘了两口气:“呐,小香包,送你。”
宋榭接过荷包放在鼻尖闻了闻,淡淡的薄荷香气。
“谢谢。”说完把它别在了腰间。
梁思若笑道:“不值钱的小玩意罢了,阿榭若是想要,我去给你买个好的。”
“不用了,这个就很好。”宋榭牵起她的手继续向前走。
“前面是什么地方?这么热闹。”
梁思若扯着宋榭的袖子,想让她走快点,指着另外一个方向:“那里好玩,我们去那儿!”
路过时,宋榭念道:“……宜春楼。”
是个青楼。
“菱姐姐!”后边传来一声喊叫。
梁思若身体一僵,加快步子拖着宋榭往前走,装作没听见。
宋榭停下来回头:“等一下,那个女子好像在喊什么人。”
“菱姐姐,你也出来玩啊。”涂抹胭脂粉黛的女子缓缓走来,朝宋榭行礼。
梁思若表情僵硬,朝着那女子挤眉弄眼:“那个……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啊?”柳叶反应了一会才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认错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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