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初再次回到包厢后, 重新换上了一副微笑的面孔。

  既然楚忻言讨厌她了,她又何必孑然一身陷入泥沼中?

  一起沉沦好了。

  张恒泽拉住她的手:“怎么去这么久?”

  秦若初的手自然搭上他的肩:“补了点儿妆,久等了。”

  马康盛醉醺醺地瞥了眼这腻腻歪歪的两个人, 随意抹了把脸:“得,饭也吃的差不多了。要不就先散了?”

  什么?他这么快就要走?

  田蕊还在拷贝……

  秦若初连忙赔笑道:“马伯伯, 现在还早。吃完之后,我刚定了KTV的包厢,再一起去玩会吧。”

  马康盛挥挥手:“我唱歌难听,就不去凑热闹……”

  秦若初捏了捏张恒泽的手,张恒泽急忙拦住了他:“干爹, 走走走, 去唱歌。现在回去多无聊,夜生活就是要丰富多彩啊!更何况这是你未来干儿媳妇儿的要求,多少总得给个面子吧。”

  他们在商量什么楚忻言全然不懂, 她的视线在马康盛看不到的地方死死盯着秦若初和张恒泽紧紧握住的手。

  “要不我们去吧?楚老板,你也一起。”马康盛回头说了一句。

  楚忻言笑道:“行啊。”

  秦若初不想让楚忻言去。

  或者说她现在不想和楚忻言待在一块逼仄狭小的地方很长时间。

  刚落座, 服务生便接连送上来三四个果盘,里面的水果整整齐齐摆在盘子里, 周边镶嵌着几朵玫瑰花瓣, 底下铺着一层薄薄的冰块。

  秦若初又去叫了几瓶红酒。

  马康盛坐在点歌台旁边, 眯着眼睛用食指颤颤巍巍地摸索,嘴里碎碎念叨:“那个什么酒醉的蝴蝶我怎么找不到……”

  张恒泽凑过去:“干爹,你只管报名字,我来帮你点。”

  一时间,座位上只剩秦若初和楚忻言挨着坐在一起。

  KTV包厢里关于消防安全的主题歌还在高分贝地循环播放着,灯光未开而显得十分昏暗。

  秦若初浑身像长了刺一样局促地坐在皮质沙发上,明明空调的温度很低, 但她的手心已经汗涔涔的了。

  楚忻言身上的清冽干爽的森木香气总像顽皮的孩子一样往秦若初身上贴。

  这曾是秦若初最喜欢、最令她安心的香味,可现在再多闻一次都觉得倍感压迫和煎熬。

  她伸手撑着沙发慢慢朝边上挪,争取离楚忻言越远越好。

  “你就这么想远离我吗?”

  在嘈杂的伴奏声里,楚忻言冷淡的声音明明不高,但仍旧像电流一般击中秦若初的心。

  她的心狠狠一颤。

  不想,秦若初闷着头在心里回答。

  她没再挪动,而是停在那里,楚忻言也没再开口。

  张恒泽帮马康盛点了十几首歌,然后拥着秦若初坐回沙发上。

  秦若初像得到解脱一样倒在张恒泽的怀里,张恒泽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是不是很热?”

  “没,没有。”秦若初用余光瞄了一眼楚忻言,她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低头处理信件。

  无论她做什么、倒在谁的怀里,楚忻言都不会在乎了。

  她们真的结束了。

  秦若初将头埋进了张恒泽的怀里,借助昏暗的环境和嘈杂的音乐掩饰自己的失落和难堪。

  而张恒泽却无比享受这一时刻,脑子里正在勾勒某些难以启齿的情景。

  马康盛借着醉意高昂地嚎着嗓子,即便根本跟不上伴奏、歌词也唱的错漏百出。

  这里的每个人都各怀心事。

  秦若初把眼泪朝张恒泽衣服上蹭了蹭才坐起身,笑着说:“马伯伯,唱累了就吃点儿水果。我帮你剥。”

  秦若初剥了四个橘子和一大串葡萄放在碟子里,分别放在每个人的面前。

  “吃吧。”

  “若初,我想吃火龙果,能不能帮我切成块?”张恒泽说。

  秦若初点头:“好。”

  马康盛唱累了,把楚忻言叫到他身边陪他喝酒,秦若初顿时觉得手脚轻快了些,连空气都不那么压抑了。

  红心火龙果的汁水在包厢中花花绿绿的灯光下仿佛鲜红的血从秦若初的指缝里流下,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怀里的手机,依旧没有动静。

  她只好继续拖下去。

  张恒泽得寸进尺地说:“若初,你喂我好不好?”

  秦若初用牙签递上去一块,马康盛神魂颠倒地捧着酒瓶唱歌,在张恒泽咬下去的一瞬间,秦若初只觉得有一束目光如芒在背。

  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又借着牙签签了一块给自己吃。

  马康盛晚上喝了一肚子酒,现在想去撒尿,但走路歪歪扭扭,一下撞上了茶几边,疼得龇牙咧嘴。

  张恒泽急急忙忙去扶,陪着干爹出去放水。

  门一关,寂寞沙洲的伴奏声正值高|潮,她们不约而同看向对方。

  秦若初最先躲开视线。

  楚忻言仍旧盯着她看。

  秦若初的脸有些烧,好在包厢灯光暗看不出来。

  楚忻言起身朝她走过来,秦若初低着头,高跟鞋的声音啪嗒啪嗒落在她的心上。

  楚忻言弯腰抽了湿巾纸坐在她身边。

  “手给我。”

  秦若初把左手伸了过去,楚忻言的手冰冰凉凉的,湿纸巾在她的掌心轻轻拂过,然后擦过手背、手指……

  “好、好了。”秦若初想抽回手。

  楚忻言没吭声继续帮她擦。

  “另一只。”

  秦若初没伸手,她磕磕绊绊地说:“我、我自己……”

  “另一只。”楚忻言加重了语气。

  秦若初只能又乖乖把手交了出去。

  擦完手,两人并肩而坐,气氛有些尴尬。

  秦若初低声问:“你……头发怎么剪短了?”

  楚忻言毫不留情地反问:“和秦小姐有关系么?”

  秦若初咬着下嘴唇终究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手机响了。

  秦若初侧身打开手机,田蕊发来消息说已经搞定。

  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秦若初把手机放好,替张恒泽开门。

  “干爹吐了一水池。”张恒泽揪着脸说。

  秦若初关切道:“要不然就先送他回去休息吧。”

  “我看也是。”

  张恒泽用下巴指了指楚忻言:“楚经理,我们先走了。”

  随后便和秦若初离开了。

  楚忻言在人全部离开后关了伴奏声,自己坐在沙发上把秦若初剥好、切好的火龙果全部吃得干干净净。

  ***

  秦若初敲着套房的门,张恒泽正扶着马康盛在后面等。

  田蕊开了门。

  她和秦若初眼神交汇,轻轻点了两下头。

  张恒泽对于田蕊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只是三两步把人放在床上说道:“田蕊姐,我干爹就麻烦你了。”

  田蕊笑了笑:“好的,放心。”

  她擦身从秦若初身边经过把U盘顺手塞进了她的手心。

  秦若初说:“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张恒泽把秦若初送回酒店后,秦若初赶紧把电脑打开,插上了U盘。

  几十个视频接连出现在不止一个文件夹里,视频内容简直不堪入目,秦若初把每个视频检查一遍后全都拷贝了两份存进电脑里。

  坐好这一切后,她放空一样坐在椅子里,过了会,她慢慢张开两只手。

  手上还残余着湿巾纸的香味。

  秦若初慢慢把手放在了嘴边,半晌,温热的泪顺着指关节慢慢流下。

  在这静谧的夜里,只有现在,她才能流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悲喜。

  ***

  他们走后,田蕊再没管在床上睡得像死猪一样的马康盛。

  她坐在沙发上一直与助理发信息。

  —杨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吗?

  —蕊姐,杨晴四年前就退出娱乐圈销声匿迹,连词条都搜不到,现在就是普通人,在茫茫人海里找这么一个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除了名字和相貌,蕊姐你再想想有没有别的信息了?我们也好缩小范围。

  别的信息?

  田蕊把手机扔在一边,闭着眼睛去回忆那段难以启齿的过去。

  等等,田蕊突然想到在选秀综艺里有一期里好像有一段关于家乡的聊天,说不定那里有线索。

  于是田蕊把笔记本打开,找到那个陈旧的综艺,一期一期开始找。

  两个多小时后,田蕊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合上了电脑。

  ***

  丰城泾县。

  “蕊姐,咱们人生地不熟的去哪儿找啊?”小助理顶着大太阳问。

  “您找这个杨晴做什么啊?”

  田蕊下车揭下墨镜,左右环顾了一圈:“去派出所。”

  助理一边开车一边说:“派出所不会调别人的资料给我们的。”

  田蕊呵斥道:“让你开个车废话那么多?”

  “我说去就去,我有办法。”

  田蕊的妹夫是潍城市局领导,她来之前就已经疏通了人脉,由她本人直接去派出所调杨晴的家庭住址即可。

  两人从派出所出去之后又辗转到泾县下辖的港汇村。

  这里显然不久前才落过一场雨,小路泥泞不堪,车子也开不进去。

  田蕊下了车,二话不说提着裤子一步一坑的朝里走。

  “二乡37号……”田蕊边念边找,“15号了现在,还在前面……你怎么慢吞吞的,给我跟上。”

  “哦哦!”小助理的小白鞋已经被湿泥沾染,整个人都很崩溃。

  谁知道这个田蕊脑子里在想什么,这么迫切的要找这个好几年都没有联系过的人。

  不会是欠钱不还,上老家来讨债的吧?

  田蕊终于摸到了一户破旧的房屋,房屋上褪色的牌子上歪歪扭扭的印着37的字样。

  她伸手慢慢推开了没锁的大门。

  “请问有人吗?”

  没人应。

  田蕊踏进灰蒙蒙的院落,地上铺满了稻草絮,还有几只母鸡在啄食米粒。

  “有人吗?”田蕊又喊了一遍。

  小助理三两步跳过一地鸡屎推开了里间的大门,田蕊刚准备训斥她不礼貌。

  只听助理喊道:“蕊姐,没人。这房子好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里面都是成堆的柴火。”

  刚燃起的火苗顷刻间被浇灭。

  邻居闻声出来:“谁啊你们。”

  田蕊慢慢走出来指着院子里:“请问这儿是杨晴家吗?”

  “你说杨晴啊,她家早搬走了,不住这儿了。”

  “什么时候搬的?”

  那女人说:“有三四年了。”

  田蕊皱眉按住那妇女的手:“那她搬去哪儿了?”

  “我也记不清了,听老太太临走之前说好像是离这儿几十公里,应该也不远。”

  “叫……叫什么地方来着,提过几次。”

  田蕊焦急地等待着,也不敢打断。

  “好像是七星县。”

  “好,谢谢。”田蕊再次顶着烈日继续寻找。

  地图显示七星县离泾县不远,或许那里的派出所有地址,这次不问杨晴,而是问她父亲的名字。

  因为杨晴的户籍始终没有变过。

  皇天不负有心人,田蕊敲响了一栋老式小区住户的门。

  一个年迈的老人开了门,老人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拄着拐杖。

  “爷爷,请问你叫杨天友吗?”

  老爷子愣了一会才慢悠悠开口:“是啊,你……有事吗?”

  田蕊狂喜,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她说:“爷爷,我想找杨晴。”

  “……谁?”

  “杨、晴,晴天的晴,她是您的女儿。”田蕊迫不及待地朝里打探,期盼在房间里能有个女孩儿听见她的声音打开门,叫她一句蕊蕊。

  “我是杨晴的好朋友,我们很久没联系过了,我想见见她。”

  老爷子站在门口半晌始终没有挪开步子,他盯着地面发呆。

  田蕊以为老人累了,便想先扶着他回屋歇歇。

  老爷子突然说:“她不在了。”

  田蕊又问:“她去上班了吗?没事,我去她上班的地方找——”

  老爷子口齿不清地说:“我闺女死了。”

  “啊?”田蕊的心狠狠往下一坠。

  “抑郁症……自杀。”

  “她妈妈也去了。”

  “家里就剩我一个老头了。”

  田蕊沉声问:“爷爷,能和我说说吗?”

  老爷子慢慢往回走,田蕊亦步亦趋地跟着,家里的陈设很规整,但就是没有人气。杨晴的父亲老成这样,也是因为遭遇了不少打击吧。

  “四年前,我闺女好好的突然从外面回来,说她再也不要出去了。”老爷子嗓子哑又带有很浓重的地方口音,田蕊只能听个大概。

  “她妈妈问她发生了什么,她死活也不说。”

  “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吃也不喝。”

  “她说她没脸活下去了。”

  “我当时也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老爷子准备起身去桌上拿抽纸,田蕊按住他,帮他拿了过来。

  “后来她妈妈说干脆替她许个好人家,好好找个工作过日子。”

  “她一听就闹就哭,说没人愿意要她。”

  田蕊握着纸巾的指关节渐渐泛白:“……然后呢?”

  “然后就死了。”

  “什么?”

  “就死在那儿,”老人指着西南方向的窗户:“从那儿跳下去的。”

  “多少人劝我搬家,我就不搬。我有一天死在家里,就当陪娘儿俩了。”老人边说边抹眼泪。

  田蕊打发助理去给老爷子买的礼品已经送到:“蕊姐,这三大箱的吃的放哪儿?”

  田蕊接过搬到了厨房:“爷爷,给你吃的,没事儿泡点儿米糊吃吃。”

  老爷子“哎”了一声:“你是晴晴朋友啊?”

  “嗯。我们之前闹别扭断了联系,没想到……”田蕊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趁老爷子去厨房看吃的时候,把皮夹子里的现金全都拿放到桌子上,随后跑着离开了这里。

  助理跟着追她:“蕊、蕊姐,你、你慢点儿!”

  田蕊边跑边哭,上了车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助理不懂发生了什么连忙递纸:“姐、姐,你别哭啊……”

  田蕊的嘴里挂着银丝混着鼻涕不停往下流,助理只见过田蕊在电视剧里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哪里想在真正难过的时候会哭成现在这种样子。

  “我要下十八层地狱的……”田蕊边哭边喊着:“杨晴,我对不起你……”

  “我该死,我该死……”

  杨晴本该美好灿烂的一生全都葬送在她手里了。

  而她也遭到了报应。

  人世间因果轮回,无一例外。

  回去后,田蕊把这件事的始末全都告诉了秦若初。

  如果可以,她请求警方介入深入调查马康盛与杨晴自杀之间的联系。

  她愿意做公证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11 00:03:56~2020-07-13 21:2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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