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进福巷, 方问黎隐约看到有人从身旁路过。

  他撑着身子站直,手也从哥儿的肩膀上放了下来。

  “都走到这儿了不会反悔了吧。”陶青鱼抓住他的手,就怕他抬脚就走。

  方问黎头脑眩晕, 视线也略微模糊。

  他抽回手,哑声道:“外面人多。”

  陶青鱼轻啧了一声。

  捞起他的手往肩膀上一扯,方问黎直接被拉得踉跄。他被迫倚靠着哥儿往前走。

  两人躲在伞下, 伞面上叮咚的雨滴声好比他此刻混乱无序的心跳。

  方问黎耷拉眼皮,下巴擦过哥儿散乱的青丝。“小鱼……”

  陶青鱼绷着个嘴角道:“我都没计较, 你还顾着这些做什么?”

  “快点走, 人都要烧傻了。”

  脚步匆匆, 鞋面被水花打湿。陶青鱼飞速将人带到了周氏医馆。

  “小鱼哥哥。”周小六站在药柜后,笑着打招呼。

  陶青鱼扛着已经半软了身子的方问黎,冲着他道:“快帮忙叫个大夫。”

  周小六一看他驮着的人,吓了一跳, 立马跑到后院找人。

  “大哥!有病人!”

  “咋了这是?”

  周令宜匆匆而来,见方问黎软趴趴靠在陶青鱼肩膀还以为他又作妖。

  陶青鱼语速飞快道:“应该是受了凉,现在身子滚烫。”

  周令宜脸色一变道:“快, 进屋里去!”

  一通忙乱, 陶青鱼总算能找个地儿坐着歇下。

  周小六帮着他大哥打下手, 此时累得像小哈巴狗一样呼呼喘气。

  “几年不见方哥哥来看过病, 没想到今日遇到了。”

  陶青鱼:“几年不看?那他之前就没生过病?”

  周小六撑着膝盖,挺直身板道:“怎么可能!都是阿修哥过来拿药, 悄悄煮给他喝的。”

  陶青鱼:“什么毛病。”

  周小六笑:“大哥也这么说方哥哥。”

  歇够了, 陶青鱼起身。

  “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你们帮忙看着点儿他。”

  周小六点点头, 目送陶青鱼出门。

  结果人前脚刚走,他大哥追出来问:“人呢?”

  “走了啊。”

  “得, 晚了一步。”

  周令宜转身回去,方问黎正坐靠在床头。一旁放着还冒着热气的药。

  冬日伤寒的人多,医馆几乎常熬着这些药以防万一。

  床上的人闭着眼睛,脸上泛红。人都烧着这样了,偏偏在周令宜递过碗去的时候,还能睁眼瞪人。

  “小鱼老板都走了。”

  “走之前他说过,等会儿要是看见你还没吃药,他就不理你了。”周令宜随口胡诌。

  说完,周令宜就站在一旁等着。

  方问黎看了门外一眼,端起了碗。

  他面无表情地喝完,碗一放,直接掀开了被子要起来。

  周令宜忙给他按住,气急败坏道:“方从流!你给我好好躺着!这高热是会要命的!”

  方问黎绷紧下颚,扯着被子跟他较着劲儿。

  周令宜不得以,只能往后道:“小六,你去把小鱼老板叫回来!”

  周小六:“为什么?”

  “快去!”

  “欸!”

  周令宜看手上力道松了,咬牙切齿地扔了被子道:“就你能耐!真有个三长两短,小鱼老板可就是别人的了。”

  另一边,陶青鱼走到半路被周小六抓住。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小孩。

  “回去?”

  “他怎么了?”

  “不知道,我大哥说让你去。”

  陶青鱼担心出了什么事儿,急急忙忙又倒回去。

  结果方夫子好好坐在床上,他一进门,人就睁开眼睛看着他。

  陶青鱼快步上前,手往他额是一贴。

  方问黎被他带得脑袋后仰,露出脆弱的脖子。脖颈修长,冷白的皮肤因生病泛着红。

  他安静地注视着人。

  “降了吗?”方问黎声音微哑。

  “没。”

  “急急忙忙叫我回来,有什么事儿?”

  方问黎眼睫垂落,拉住哥儿衣袖。

  周令宜见人来了,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说:“不是什么大事儿。就这人叫他喝药他不喝,叫他躺着他还打算直接掀被子起来。还治什么治,干脆屋里躺着别来我医馆!”

  陶青鱼了然。

  原来是不遵医嘱。

  是个大夫都得暴躁。

  不过不遵医嘱为什么要叫他来?

  陶青鱼瞥见自己被抓住的衣袖,他动了动手。方问黎垂头,额头轻靠在了他的手背。

  陶青鱼被烫得眼睫一颤。

  跟上次醉酒的时候一样。

  “刚喝了药,让他睡一觉。”周令宜抛下这一句,人就溜了。

  房间门是半掩着,隔绝了门外的嘈杂。

  陶青鱼呆站在原地,方问黎也靠着他的手背不动。

  陶青鱼妥协轻叹:“睡一觉吧。”

  方问黎闭着眼,依旧不动。

  陶青鱼感受到他呼出的气儿都热得灼人,干脆也不说了,直接另一只手按住他肩膀往后。

  方问黎半睁开眼睛看着他。

  眼神混沌,无精打采。像流浪许久的小猫小狗。

  陶青鱼道:“快睡。”

  方问黎身体顺着哥儿手上的力道躺下,闭上眼睛。

  陶青鱼看了一眼自己仍旧被抓着的衣袖,跟着坐下来。顺手帮忙扯了扯被子。

  见难得病恹恹躺着的人。他头一次思索方问黎这些不正常的举动。

  醉酒可以当是发酒疯,生病了但意识应该不至于让他不认人。

  方问黎对自己,过于亲近了。

  方问黎不过是买鱼的熟客,他们的交流往来也只是卖鱼买鱼。

  难不成……

  看着方问黎那张含着病气却更显俊朗的脸,陶青鱼缓缓摇头。

  倒不至于。

  可目光触及被三番两次拉着的衣袖……

  这又该怎么说?

  床上的人睡着了,因着生病,呼吸有些粗重。陶青鱼轻轻拉开他的手,却看熟睡的人眉心一拧。

  犹豫着,又松了手去。

  等了一会儿,陶青鱼将被角塞进他手里,悄悄退出房间。

  门关上,周令宜正好守在门后。

  “睡了?”

  “嗯。我先走了。”

  周令宜:“你就不问问他为什么又是不吃药,又不乐意进待在医馆的?还闹着要你……”

  “忙着呢。”

  哥儿走得利索,周令宜摇头一叹。

  任重而道远啊……

  “大哥,为什么啊?”周小六问。

  周令宜曲指往他脑袋上一敲。“小孩子知道这么多做什么?”

  离开医馆,陶青鱼边走边想。

  既然周令宜有那一言,说明方问黎在对他表现出来的亲近确实有隐情。

  他微微松了口气。

  陶青鱼想:做买卖,当是越纯粹越好。不然很有可能会亏本。

  整理好心情,陶青鱼回到摊位。

  今日确实人不多,摊位跟前空落一片。

  阿修还待在这儿陪着三叔,陶青鱼收了伞跟他道了一声谢,就让他去医馆看着方问黎了。

  “三叔,生意怎么样?”

  “不比昨日,但也有大几十个铜板。咱摆到下午还是晚上回?”

  陶青鱼琢磨着明日的大集,道:“下午早些回,我叫上大夫一起。”

  “好。”

  到午间,两人也都饿了。陶青鱼跟陶兴旺一人掏出根煮熟的红薯出来啃着。草草吃完,又继续看着摊子。

  下午雨停了,陶青鱼见客人始终不多,便先去周氏医馆看了看方问黎的情况,顺便叫大夫。

  正巧,阿修在屋里捧着碗正想让方问黎吃饭。

  陶青鱼一到,立马被周令宜推到屋里。

  “吃不吃吧,你就说。”周令宜双手抱臂,倚着门框道。

  陶青鱼看着床上的人,一脸迷茫。

  方问黎喉结滚动。

  “小鱼。”

  陶青鱼被三双眼睛盯着,声音微涩道:“那什么,好点了吗?”

  方问黎点头。

  陶青鱼注意到阿修手里那碗没动过的米粥,顺口劝道:“人食五谷,饭还是要吃的。”

  阿修眼睛一亮,立马放下碗出门。

  走的时候顺带拉了一把周令宜,砰的一下将门关上。

  少了两双眼睛,陶青鱼稍稍自在点。

  陶青鱼坐在凳子上,端着碗递过去。“或多或少吃点。”

  方问黎接过:“你用了吗?”

  陶青鱼:“早吃了。”

  本意是来叫大夫,但现下得盯着方问黎把饭吃完。陶青鱼一双眼睛看来看去,落到了方夫子的衣服上。

  “冬日寒,方夫子平日里还是多穿点的好。”

  方问黎垂眸,冷不丁问:“好看吗?”

  “夫子貌美,穿什么都好看。”

  话落,陶青鱼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混乱想解释。结果一口咬住自己舌头。

  “嘶——”

  方问黎伸手过来。

  陶青鱼泪珠在眼中打转,大着舌头连连摆手道:“没事,我一点事儿都没有。”

  泪珠在眼中摇摇欲坠,陶青鱼一抬头,唰的一下顺着脸侧滑下。

  方问黎一顿。

  他搁下碗,将捂得温热的手帕递过去。

  陶青鱼尴尬一笑。

  “不用,你快吃。”他草草用袖子抹了把脸,直接往门外跑。

  太狼狈了。

  夸一句人家好看怎么了,还能咬到自己舌头。至于吗?!

  屋里,方问黎看着手中没有送出去的手帕顿了许久。

  他眸光温柔。像微风吹过的湖面,一圈又一圈,涟漪四散。

  小鱼藏进了湖里。

  ……

  “醒了就回去吧,这些药阿修记得逼他吃下去。”

  阿修拿过药包,略显为难地“欸”了一声。

  方问黎裹着披风立在哥儿身边,看他请周令宜出诊。

  他嘴唇动了动。

  周令宜立马看出他所想,路过人时压低声音道:“不许去。病还没好,小心小鱼老板生气。”

  方问黎冷漠盯着他。

  周令宜气笑了。“有精神了是被?有本事打我啊。”

  “周大夫?”陶青鱼回头见人没跟跟上来。

  “来了!我叫上我夫郎一起,你们先去收摊。”

  阿修瞥见自己主子愈发黑沉的脸色,默默往边上挪了一步。心道:周大夫,您好自为之。

  *

  宝瓶村。

  周令宜看完陶兴永出来,陶家人略显紧张地全部起身围了上来。

  “如何?可是要醒了?”邹氏有些急切问。

  秦竹拉着陶青鱼的手,也跟着看向周令宜。

  周令宜摇头:“病人身体是有些好转,不过依旧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方雾满怀期待的心脏骤然一沉,他急道:“可是我都感觉到他动了手指的。”

  “像这类病人,手指抽动也不算少见。”看陶家众人的情绪低落下去,秦小竹还瞪了他一眼,周令宜无奈一笑。

  “不过你们跟病人常说话是好的。保持下去兴许有一定成效。”

  陶青鱼早有预料。

  请大夫回来看看图个安心,只要他爹的身体不是越来越差就好。

  他递上诊金道:“麻烦你走一趟。”

  周令宜推迟了下还是接过,笑道:“不用客气。”

  天快黑了,两人没多停留。

  秦家人想留着小夫夫俩吃顿饭,但秦竹见家人盯着他肚子就不想留。

  周令宜依着他,径直将人带走。

  马车哒哒走远,混着暮色,消失在村外的长坡上。

  陶青鱼回家的时候路过秦家还能听到里面传来中气十足的骂声。

  说什么嫁出去的哥儿泼出去的水,也不想着帮衬帮衬家里……

  陶青鱼不愿多听,加快步子离了秦家的瓦房。

  *

  陶家。

  陶青嘉带着两个小娃娃在篱笆外挖蚯蚓。

  隔了一个院子的尤家院门大开,那秦梨花站在院子里磕着南瓜子儿,目光炯炯看着陶青鱼。

  “鱼哥儿,你爹如何了?”

  陶青鱼径走过她家门前,扔下一句:“好得很,不劳您费心。”

  秦梨花呸地一声吐出瓜子壳儿,讥笑道:“那怎么不见你爹出来走走?”

  陶青鱼刚打开自家院门。

  就听砰的一声,隔壁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方雾!你个悍夫!”

  转头瞧去,尤家大门哐当一声关得严严实实。哪里还有秦梨花的影子。

  “小爹爹。”陶青鱼笑道。

  方雾黑着脸,咬紧后槽牙道:“去,把木柴捡回来。”

  “欸!”陶青鱼手臂撑着院墙,一翻就过去。颠颠拿回来自家木柴,刚放好就被他小爹爹念叨,“叫你拿柴没叫你翻墙。”

  陶青鱼举手保证:“没有下次。”

  方雾这才缓了脸色,回屋里去。

  三个小的在外面,陶青鱼走到院墙边。他杵着墙头,望着蹲在地上的三个小蘑菇。

  “挖蚯蚓做什么?”

  三小的抬头,眼珠圆溜溜的。“家里有小鸡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天。”

  “挖够了就进屋。没大人在院子里就不要跑到院外面。”

  “知道了大哥哥!”

  脚踝痒痒,陶青鱼将摇着尾巴嘤嘤叫的小黄抱起来放在篱笆上。

  顺了顺狗毛,他放空了脑子望着自家外面的那些山林。

  坡地沟壑交错,林中绿意葱茏。高大的树木随着风摇曳,飞鸟成群结队从山间飞过似一道道墨线。

  陶青鱼看这些看了十几年,依旧喜欢这份静谧与安宁。

  发呆许久,他站得累了才抽回神。

  明日还有大集,有得忙。

  快吃晚饭,院儿里药味儿弥漫。

  陶青鱼等着弟弟们挖完蚯蚓进门,转头隐隐听到隔壁尤家骂骂咧咧的声音。

  “成天一股子药味儿飘过来,老娘都要闻吐了。那陶大郎怎么不直接没……”

  “嘭!”

  尤家顿时噤声。

  陶青鱼幽幽盯着尤家大门,抬了抬下巴。“青嘉,把木柴捡回来。”

  “好嘞大哥哥!”

  三个小娃娃乐乐呵呵跑过去,小黄摇着尾巴跟在后头。

  他们拿了木柴回来,放在自家屋檐下。

  柴禾被砍成段整齐码在一起,用了大半个月如今剩小腿高。

  之前砍下来的竹枝还是青绿色,没干也不能用。

  等这段时间忙完,就必须去山上砍柴,否则家里就开不了火了。

  次日一早,陶青鱼跟自家三叔又摸着黑上县里。

  看三叔脸上的笑,陶青鱼心里不怎么乐观。

  到县里一看。

  果然,一条街上几乎都是套圈儿的摊子。甚至他们之前常用的摊位也被人先一步占了去。

  陶兴旺脸上的笑容将将维持住,忠实的汉子一脸迷茫。“小鱼,这、这……”

  陶青鱼:“三叔,先摆摊吧。”

  陶兴旺笑容彻底落下,闷闷道:“欸。”

  从街头走到街尾,不只是主街,西街东街但凡是玩儿的都能看到套圈儿。

  人家的摊位没有金鱼,也有其他有吸引力摆件玩偶。

  好地方都没了,陶青鱼挑了个侧街的十字路口。

  陶兴旺闷不做声地将东西摆好。

  陶青鱼看他闷闷不乐,安慰道:“三叔,没事儿。鱼都带来了。”

  陶兴旺:“那之后……”

  “看今日如何。”

  “好。”

  白瓷碗里的鱼儿依旧有吸引力,只要有一个顾客在,其他的人便会被陆续吸引过来。

  陶青鱼依旧热情地招呼客人,但大家都指着金鱼套。半个上午的时间,带来的二十条鱼没了。

  陶青鱼观察了下,到底是因为做套圈生意的摊贩太多,竞争力大。

  他们这儿位置不好,没了鱼儿就没了吸引力。

  从上午到下午,主街那些比陶家更大的摊位生意明显更好。

  陶青鱼过去专门看了看。

  人家种类多不说,还有拿得出手的各种首饰。没有金鱼但有小狗,甚至还有装在笼子里的蛇。

  不得不说,这摊贩也会抓人眼球。

  有人怕,就有人猎奇。照样生意不差。

  陶青鱼:“看来这生意是没法做下去了。”

  他那些小鱼今年繁殖过后,只能明年多留些。剩下那些好的拿出来套圈也不划算。

  早料到过的事儿,陶青鱼心中略有失望但也能接受。

  今日收摊早,赚的银子不少,但陶兴旺依旧高兴不起来。

  回到家后,跟家里人一说,他们听了也都沉郁下来。二叔手上还拿着木偶呢,刀子一错险些给手划伤。

  陶青鱼宽慰道:“能赚钱的生意多了去,咱这段时间也不算亏。”

  “鱼哥儿说得对。”陶有粮看不得一个个蔫巴样,沉声道,“这样也好,都忙了这么久了该好好歇一歇。不然过一阵子又该收拾地里了。”

  这落差太大,陶青鱼给他们一点适应的时间。

  他回到屋里将这期间入账的银子归拢,有个八两多。

  怪不得上辈子那么多套圈的生意,确实好赚。不过事实证明也都是挣快钱,只能应应急。

  陶青鱼将后头收的银子再一分。

  好在后头的买粮钱有了。家里人不用再每天啃红薯,过得那么紧巴巴。

  套圈挣的钱他一点没留。

  从方问黎那儿借的百两倒是全在他这儿,专用来给他爹看病,如今还有大几十两。

  还钱暂时还还不了,还得挣。

  还有今年买鱼苗的钱,陶青鱼不打算动方问黎给的这些。

  他望着门外远山……

  靠山吃山。过了这一阵,也该去山里寻摸寻摸了。

  *

  正月转眼过完,陶青鱼听他爷爷的话待在家里歇一歇。成日里不是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就是带着几个弟弟出门溜达,抓点小鱼螃蟹回来祭祭五脏庙。

  二月。

  天气转暖,春意复苏。鱼塘岸上的梨树上芽点萌发,等待着时机开花。

  墙缝里多了好些鲜嫩的杂草,但刚冒出头就被扯了喂给家里的鸡。

  陶青鱼收拾好进山的装备,等着明日出发。

  但也巧,许久不见客的陶家又来人了。

  陶青鱼去开门,见门外站着方夫子跟孟苏静。后头还跟着抬着东西的阿修。

  “孟奶奶。”

  老太太穿着湖蓝色的衣裳,面上亲切和蔼地应了一声。

  陶青鱼让他们进门,目光晃过那一对关在笼子里完好无损的大雁,回头去叫自己小爹爹。

  方问黎抓上他手腕。

  陶青鱼抬头。

  “要是你还没有准备好……”

  陶青鱼悄悄松开唇中咬紧的腮肉,眼里带了点笑道:“你提前说过,有准备。”

  “嗯。”方问黎喉咙艰涩,缓缓松开手。

  他盼这一天盼了许久。

  “孟婶!从流快进屋坐。”方雾听见声儿,忙笑着迎出来。

  陶家人一看他们带来的东西,愣了一会儿,齐齐面上带笑地招呼人坐下。

  提亲很顺利,细节陶青鱼没得听。

  他跟方问黎都被赶出门。

  陶青鱼带着方问黎往后头走。

  自家鱼塘周围的景色还是能看,他家处在坡上,往下是成片的梯田。

  现下田中储了水,待天气暖和一点就要开始犁田。

  水面如镜面,倒映着澄澈的蓝天。少许田中有鸭子成群,红掌拨着清水,瞧着是比人要悠闲自在。

  陶青鱼就带着他往那边绕着打发时间。

  方问黎一步步踩着哥儿脚印,缓步跟在其后。他看着哥儿发旋,道:“明日要忙?”

  陶青鱼背着双手,点头:“打算去山里看看。”

  方问黎:“那我明日过来?”

  陶青鱼笑了一声。他转身一手攀着梨树,一边仰头看着人:“你好像很闲?”

  “也快不闲了。”方问黎眸光温润,“初二过后学生陆续回书院,我也要回去上课,不能常来。”

  “正好没去过这边的山,小鱼带我去看看?”

  陶青鱼:“里面蛇虫鼠蚁多,我不是去玩儿的。”

  方问黎微弯腰,轻轻摘下落在他发上的小虫。温声道:“我没当你玩儿。”

  “我会做陷阱,能帮忙。”

  陶青鱼鼓起腮帮子一口气吹走他掌心的小虫子,怀疑问:“你会?”

  方问黎浅笑,手指轻蜷地收回,藏在袖中缓缓握成拳。

  “明日你看看就知道了。”

  陶青鱼略一思索,点头道:“好,不过你这身衣服来可不行。”

  方问黎问:“那好看吗?”

  陶青鱼扑哧一笑。双眼微弯似那新出的柳叶,虎牙露尖。

  夫子也爱美。

  他脑袋直点:“好看,鸣水县没人比得上方夫子的了。你就是套个麻袋都好看。”

  “不过这身衣服还是不行,在林子里不好走。”

  方问黎展颜,烟波如溪流清凌。

  “那我明日换一身。”

  陶青鱼:“别太鲜艳的。”

  方问黎温和注视他:“还有呢?”

  陶青鱼:“窄袖,长靴,皮面儿的最好!”

  方问黎看哥儿变得鲜活,唇角的笑迟迟不愿落下。

  “好,我都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