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菜花蛇,至于嘛。”人群中有人悄悄道。

  “谁家不见蛇,我家昨儿还扫出来一条蛇皮呢。”

  四周是山林,又住的草房子。就是瓦房,有蛇溜进来在村里也是很常见的。

  “还不把衣服穿上。”秦桩招呼人出去。

  说菜花蛇的汉子已经将蛇逮住。嘴上念道:“正好,家里缺泡酒的。”

  大冬天的,都洗洗睡下了。结果就为了一条蛇,全拿着锄头砍刀急急忙忙爬起来。

  有看不惯尤家的,一脸晦气道:“碰上这尤大郎家准没好事儿。”

  “可不是,才一个月,村里因他家闹了几次了。”

  “亏得是盯上了陶家的鱼塘,鱼哥儿性子也够坚韧。换其他哥儿遭他家这么说,怕不得跳河去证明清白。”

  有哥儿的人家听他一说,本来听个热闹,但现在一想想尤家做的事儿,瞬间生出了几分厌恶。

  “真是缺德。”

  “也怪不得被蛇找上。”

  一群人匆匆来,又举着火把抱怨着走。陶青鱼在屋里竖着耳朵听。

  不出所料,尤家人被村里人更不待见了。

  他躺回床上去,抱着被子想了想:

  要不要再送一条蛇去,多闹几次,尤家多半走哪儿都要被村中人喊打了。

  翻个身,陶青鱼埋头在被子上蹭了蹭。

  还是算了,次数多了容易惹人怀疑。

  而且吓了这一次,尤大夫妻俩应该这辈子都对蛇有阴影了。

  陶青鱼平躺,双手搭在小腹,翘着嘴角慢慢睡了过去。

  外头地村民走了,陶家人也陆续回屋。

  杨鹊额头抵着他男人肩膀,小声道:“怎床上会有蛇。”

  陶兴旺摇头:“被子里暖和。”

  宋欢倒是看了一眼陶青鱼那屋。有一半的概率又是那小兔崽子作怪。

  躺回被窝,这下没了吵人的声音。

  陶家人一夜睡到鸡鸣。

  离天亮还早,陶家几个青壮年就爬了起来。陶大郎扛起网,后头两个弟弟推车。一路到了后头的鱼塘。

  清鱼要人下鱼塘,大冬天的,水里是刺骨的冷。

  好在家里有皮子做的下水裤,还是陶青鱼小时候让家里人做的。能勉强挡一挡水寒。

  穿好装备,陶大郎跟陶三郎下了水。

  渔网展开,一人站在鱼塘一头。

  两人一边拉着渔网走,一边脚下搅动水向着一个方向赶鱼。

  两人配合着缓慢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将鱼包裹在渔网中。渐渐的,平静的水面响起哗啦的鱼儿翻腾声。

  岸上,陶兴隆已经将木桶装好了水。

  这时候,陶青书跟陶青书也醒了。

  陶青鱼抬头看了一眼天,此时月亮还在,群星散落遍空。阳气初生,天将亮未亮。

  换做上辈子,这般美景属实要在空气极好的地方才能见到。如今倒成了他眼中的日常。

  “爹,鱼多不?”陶青鱼蹲在岸边,看着水里陶兴永跟陶兴旺将渔网归拢。

  “还有个百来条。”

  陶青鱼点头:“够卖了。”

  陶二叔道:“抓鱼吧。”

  辰星闪烁,养鱼人披星戴月忙得直不起腰。两个大木桶装满,网里就没什么鱼了。

  剩下的小鱼苗扔回去,还能再养养。

  泡在水里的两人爬上岸,皮子做的下水裤里也已经灌了不少水。

  此时天已经破晓,鱼都挤在一起容易死,等不得。

  陶大郎匆匆回去换了衣服,喝了两碗稀粥下饼子,身子暖了,就赶紧跟着哥儿上县里。

  这次鱼多,木板车不好推。

  力气大的陶三叔也跟上,路上能换着省省力。

  到县里,天大亮。

  东西还没卸下,马上来了客人。

  今日大集,客人来来去去,鱼也卖得快。陶青鱼负责招呼客人,选鱼、称鱼,陶大郎跟陶三叔就负责杀鱼。

  从开摊到大集散去,木桶里的鱼还剩十几条。

  “小鱼老板。”

  听这称呼就知道是方夫子。

  换做以前就罢了,但之前那事儿让家里人误会了,陶青鱼看着方问黎还真有点不知怎么面对。

  陶大郎跟陶三叔一个体格,也是一个性子。沉默寡言。

  两人只一双眼睛在哥儿跟人家夫子身上来来回回,愣是忘了招呼客人。

  陶三叔想:多好的对象,哥儿眼光确实不错。

  陶大郎则眼光挑剔:冷了点。长得太好看,也不知道容不容易被勾走。

  陶青鱼等了半天,两个爹愣是不接过招呼客人这事儿。

  他只能僵着脸笑了笑。

  “方夫子来多大的鱼?”

  “最大的。可还有冬笋?”方问黎轻易看出三人眼神里的意思,面上还是一派正常买鱼的样子。

  “冬笋!”陶青鱼一拍脑门,“忘卖了。”

  方问黎手一动,又默默收回。

  如何能打自己。

  陶大郎跟陶三叔观察到他对哥儿的紧张,心中明白得不能再明白。

  看来是真的对哥儿有意思。

  刚想到这块儿,就见方问黎转过头来,冲着他俩微微点头。

  “陶叔。陶三叔。”

  陶大郎一愣。

  后知后觉地慢慢“嗯”了声。

  他看向自个儿弟弟。

  这是明示了吧。

  陶三叔头稍点。

  多半是。

  他们都看得出来,独独哥儿好像没看出来。

  打了招呼,方问黎在陶青鱼不解的目光中,浅笑道:“正好许久没吃冬笋,有多少,我都买了。”

  陶青鱼眼中瞬间没了疑惑。

  他笑着将木桶后面的背篓拉出来。

  “一半呢。”

  “五文一斤。”

  方问黎温声:“好。”

  陶大郎看得心里不爽,微微撇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明明都做好准备哥儿要晚嫁了,谁知道突然蹦出个方夫子。

  陶家三叔倒是看得仔细。

  家里头一个哥儿看人,可要仔细。正好也可以回家跟其他人说说。

  陶青鱼倒没想这些,急吼吼将笋子一称。

  “二十一斤,算你二十斤。”

  “好。”方问黎看向哥儿落在额前的碎发,轻轻道,“还有鱼。”

  “马上。”

  捞起最大的一条,称完重将鱼递给自己爹。

  自己爹却不接,还是三叔拿过去利索地干活儿。

  陶青鱼顾着收钱,也没多想。他笑道:“冬笋一百文,鱼十文一斤,鱼重,有八斤。一共一百八十文。”

  他这财迷样很招人。

  古灵精怪的,看着心情都好。

  方问黎掏钱,哥儿双手捧着来接。随后笑嘻嘻地转过身去塞入钱袋子。

  陶三叔吭哧吭哧处理鱼。

  陶大郎却直勾勾地看着方问黎。

  趁哥儿看不见,方问黎眼中含笑,淡然回视。顺带轻轻拱了拱身。

  陶三叔余光瞥见,眼珠一转。问:“鱼泡要不?”

  “要。”

  陶三叔点点头。

  看起来花钱大手大脚,但也是个勤俭持家的。

  “家中人不多的话,这鱼吃不完要倒。”

  “家中只有侍从与我,但他胃口大,能吃完。”

  还有侍从,日子挺好。

  人口也简单,哥儿过去不用遭罪。

  “郎君看着年纪不小,该有孩子了。”

  “二十又二。此前忙于读书,后来又想着立业再娶亲。所以还未成家,也无子嗣。”

  陶青鱼看着他三叔。

  他三叔比他爹话还少,怎么今日话这么多?

  他又看向方问黎。

  难不成这人有什么让人开口说话的魔力?

  方问黎冲他一笑:“我没有装竹笋的东西,可否容我回去取?”

  陶青鱼断了思绪,随意摆手:“用不着,我给你送过去就行。”

  在陶青鱼心里,对待大客要有对待大客的态度。

  陶大郎站起来:“我去。”

  “行。”

  另一边,陶三叔将鱼杀好了,分两个芭蕉叶包上。直接放笋子上。

  陶大郎一背,看向方问黎。

  方问黎点点头:“麻烦陶叔。”

  他往前领路,陶大郎走在他身后。

  人夫子走了,陶三叔看陶青鱼脸上没半点变化。反倒是几步过来坐上刚刚他爹坐过的小马扎。凑近自己问:

  “三叔,你打听人家那些事儿做什么?我可说好的,我跟他不熟。”

  陶兴旺:“我知道。”

  然后就没了。

  *

  进福巷。

  陶大郎放下东西拿上背篓要走,方问黎道:“陶叔留步。”

  陶大郎脚步一停,板着脸转身看他。

  方问黎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刚刚冒昧,还请陶叔见谅。”

  陶大郎憋出一句:“谢谢你照顾我家生意。”

  “我是为了见小鱼老板。”

  一句话,直接挑破了陶大郎的不懂装懂。

  陶大郎不是个嘴皮子利索的人,但他护崽。“这事,看哥儿的意思。”

  知他不阻拦就已经是好事。

  但既然挑明了,方问黎要的就是他的认同。

  他压下眼睫,剖白道:“自幼时,我被困在这一方院子,最期盼的就是听见哥儿路过时明亮的叫卖声。”

  “长大后,我踏出这扇门,见哥儿第一眼就想将人娶进来。”

  “我并非一时起意。”

  陶大郎虽不高兴,但也承认他说的话。

  这人买鱼一买五六年。遇到自己面色和善,但始终不敌哥儿在时。

  自从上次被夫郎点拨,以前的事儿也串得起来。

  刚脑子里将他的话转了一圈,方问黎忽然抛下一个大的。

  “我选定了日子,想让媒人上门提亲……”

  陶大郎只听得这一句,脑袋里轰隆一声,人都傻了。乃至后面的话他完全没听进去。

  而后来怎么回到摊位的,他更是想不起来。

  怎么忽然就要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