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抓住温玉的胳膊:“云翊呢, 他无事吧?”

  温玉摇头:“王爷没事儿,只是不知何时能回来了。”

  沈晏扶着刘公公缓了好一会儿后才道:“观景阁不是被封起来不许人上去吗?两位世子今夜为何会上观景阁?”

  “不知。”温玉摇头,“今夜刘公公没去, 春山送王爷进宫也只能进到第三道宫门,我只能在宫外候着, 是宫里的小太监奉了王爷的命出来传的话,王爷让属下回来回禀公子一声。”

  “备车,去宫里。”

  “公子莫急。”刘公公忙扯住他, “现下宫里应该已经乱成一团,你现在去也见不着王爷, 不若在府里等着。”

  “去吧。”沈晏拢着大氅, 还是觉得浑身冰凉,“我想云翊一出宫就能瞧见我。”

  刘公公只能让人去备车,喊了木夏出来和温玉跟着沈晏一起去。

  马车上,木夏沉声道:“公子觉得是淑妃吗?”

  “不是。”沈晏摇头。

  木夏拧眉:“属下也觉得不是, 属下方才以为淑妃是为了太子之位发了疯,若真这般毁了贤王和庆王倒也说得过去, 但又一想,若真是她, 怎会选观景阁重现当年的情景,这不是自寻死路嘛。”

  “可……”木夏看向沈晏,“那日公子看了侯爷的册子, 猜测巫蛊之事必得淑妃来做, 又如何解释?”

  沈晏摇头,疲惫道:“不知。”

  他现在脑子一片混乱, 今日之事既然发生在观景阁,那背后之人便是故意选在了大年三十的宫宴上, 所以此事发生时,一定是阖宫都瞧见了的,云翊亲眼目睹这一幕,该是何种心情?

  到了皇宫已是后半夜,宫门口人来人往,有往里进的,有往外出的,温玉找了个角落将马车停了下来。

  沈晏闭目靠在那里,马车里有炭盆,木夏便开了一点窗子通通风。

  此刻往外出的是进宫吃宴席的大臣,往宫里进的都是太医,他还看到了赵太医府里的马车。

  沈晏突然跳下马车拦住了赵太医的马车。

  赵太医一脸急色,看到沈晏愣了一下。

  沈晏躬身:“赵太医,带我入宫好不好?”

  赵太医嘴唇动了几下,想要呵斥他胡闹,好一会儿后急急道:“赶快跟他换衣裳。”

  沈晏爬山马车,与赵太医身边的药童换了衣裳,赵太医拿了帽子给他扣在脑袋上,嘱咐道:“去看一眼就好,待会儿可以跟瑞王殿下的马车出宫。”

  沈晏又拱了拱手:“谢赵太医,这份情长策记下了。“

  赵太医吐出一口浊气:“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呀。”

  宫里急着召太医,破例让太医的马车入了第三道宫门才停下,因着是熟识的太医,检查也很松,候着的小太监攥着赵太医的胳膊就往前跑,沈晏便拎着赵太医的药箱垂着眼跟在身后。

  观景阁就在永延殿附近,萧承轩此刻便躺在永延殿内。

  殿内,崇明帝沉着一张脸坐在那里,陈贵妃红着眼坐在一旁,抿着唇满眼的恨意,一旁贤王靠在那里双目无神的盯着那些太医,贤王妃则小声啜泣着。

  殿外,庆王带着庆王世子跪在那里,两人皆是脸色苍白,庆王世子更是伏在地上身体抖个不停。

  赵太医是当年诊治过萧彻的人,这些年也是他一直在照看萧彻,所以他一来便被人簇拥着过去,沈晏便也跟着来到了床前。

  躺在床上的少年紧闭双眸脸色煞白毫无声息,床边跪了一溜的太医。

  沈晏只觉心口发慌,下一刻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当年,当年云翊也是这般的……

  看到赵太医,太医院院正一把将他扯了过去,小声道:“怕是不好了。”

  赵太医跪到床边去,抖着手去摸萧承轩的脉,这一会儿功夫,额头上起了细密的汗珠。

  系统:“呼吸,你再不呼吸就憋死了。”

  沈晏下意识张口,带着腥气的空气进入肺腑,沈晏开始大口喘粗气,仿佛溺水的人好不容易从水中挣扎上来。

  “要是治不好承轩,朕就将你们都砍了。”崇明帝发狠地吼道。

  “砍砍砍,砍了太医就能换回轩儿的命了吗?”陈贵妃也朝崇明帝喊,崇明帝凶厉的眼神看过来,陈贵妃胸口起伏,吸了几口气后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垂着的脸却是恨得快要扭曲了。

  贤王似是终于回神,从地上爬起来扑过去,将挡路的沈晏推到一边,抓住了赵太医的肩膀,赤红的眼睛盯着他:“能不能活?能不能活?哪怕像萧云翊那样没了腿也行,只要我儿能活……”

  赵太医咽了咽唾沫,说不出话来。

  当年,没人知道瑞王是如何活下来的,他们都觉得他活不下来,几次都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了,可他坚持了一日一日又一日,最后硬生生挺了过来。

  而如今的世子比之当年的瑞王似是更加凶险,他们不知世子能不能挺过来。

  贤王松了手,滑坐在地上,喃喃:“我儿要是死了,我要让庆王府所有人都陪葬……”

  沈晏踉跄着出了去,靠在柱子上喘息。

  好一会儿后,他抬眼,便看到了静静坐在廊下的萧彻。

  萧彻看着他,朝他招了招手。

  沈晏软着脚走过去,到了近前,实在是无力扑通一声跪坐在了他腿边。

  萧彻叹息一声,抬手摸了摸他冰冷的脸,低声道:“怎么进来的?”

  “赵,赵太医。”沈晏说出口的话抖得不停,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湿透了衣襟。

  “好了,没事儿了。”萧彻感受到他的恐惧,握着他的手摩挲了两下,“走,出宫吧。”

  马车上的沈晏像是病了一样,靠在榻上脸色苍白。

  萧彻用大氅拢住他抱在怀里:“别怕,都过去了。”

  沈晏转身抱住萧彻,头埋在他的肩膀处,一滴泪水顺着萧彻的脖颈滑落,又热又烫。

  春山和木夏还有温玉坐在车辕上,望着缓缓升起的朝阳,听着后面那压抑的哭声,只觉愤恨难平。

  沈晏哭过后精神好了许多,问萧彻:“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他们二人为何会上观景阁?”

  萧彻眯起了眼:“宫宴后要放烟火,众人一起去观赏,以前是观景阁最好,但自从观景阁封了后便是去的赏心台。”

  那赏心台沈晏是知道的,与观景阁相邻不远,不如观景阁高,但视野开阔。

  “一束烟花自观景阁下燃放,在观景阁前绽放,众人视线被吸引时,有人从观景阁上掉了下来。”

  沈晏想到那场景,轻轻环住萧彻的肩,低低问道:“怎知是庆王世子所为?”

  “当时观景阁上有三人。”萧彻垂眼,“庆王世子,贤王世子,还有……小八。”

  “小八吓坏了,但他是亲眼瞧见的,且庆王世子自己也吓蒙了,并未反驳。”

  沈晏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我对庆王世子没什么印象,但贤王与庆王水火不容,这两位世子应当不会在一块儿,且还是一起上了被封了的观景阁,此事实在蹊跷。”

  “此事一出,必得彻查了,只是不知这差事会落在谁身上。”

  马车到了王府,沈晏与萧彻往主院走,春山跟上来轻声道:“公子,神医能不能……”

  沈晏摇头:“他不会同意的。”

  春山自是也知道华融的脾气,叹口气:“属下只是觉得世子太可怜……”哪怕今日贤王世子突发疾病没了他可能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情绪,可偏偏是这样的方式,这让他总想到那年的王爷。

  回到院里后,沈晏还是有些神情恍惚:“你说萧承轩会死吗?”他躺在那里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死人,那么多太医却一个能帮他的都没有。

  刘公公给他端了杯热水,低声道:“王爷那时,每一日太医都说可能活不过当日,可王爷每次都挺过去了,希望贤王世子也能如此吧。”

  天色已亮,一夜未睡的两人心神俱疲,躺下后却也睡不着,但脑子也不知该想些什么。

  沈晏大悲大恸,情绪一直不怎么稳定,系统干脆给他来了个强制睡眠。

  感受到沈晏呼吸均匀了后,萧彻才将人搂在怀里,万般珍惜的亲了亲。

  沈晏再次醒来时不知几何,床上只他一人。

  沈晏在床上愣神了片刻后,刘公公进了来,沈晏看到他便问:“宫里有没有传出来消息,世子如何了?”

  刘公公眼睛有些红:“世子怕是不好了,赵太医没忍住悄悄告诉了贤王说华神医在咱们府上住着,说神医出手可能还能有一线希望,贤王夫妇此时就在神医院里跪着呢。”

  沈晏无声叹了口气,若能求得动华融,他便去求了。

  可是,华融是求不动的。

  当年,华融并非因着他跪了三日三夜而感动,而是因为他跪了三日三夜没死无可奈何下才践行诺言的。

  今时今日,他绝不会与贤王夫妇打赌,所以,哪怕贤王夫妇跪到死,华融也不会有所动的。

  *

  新年的第一日,下了厚厚的一层雪,萧彻坐在廊下看着跪在雪地里已经跪了两个时辰的贤王夫妇。

  华融让人搬了躺椅,他坐在屋檐下,旁边乔廷之正在给他烹茶,他心情很好,边喝茶边笑:“报应啊报应,爽,这是坏事做多了报应到子孙身上了,若是姓萧的一家子都死绝了才好呢。”

  乔廷之不忍道:“师父,那是当爹的做下的错事,瑞王爷和贤王世子也没做错呀。”

  “我呸,当爹的报应到儿孙身上,天经地义,咋的,他们一个王爷一个世子不都是当爹的带来的荣耀吗?”华融骂骂咧咧,“你给老夫滚,老夫不是你师父。”

  华融又冷嗤一声:“你这个榆木脑袋,你爹不也是这么被冤的吗?咋的,你心里没有怨气?生你跟生个粪球有什么区别?”

  乔廷之便不再说话了,想着,怎么从观景阁上被推下去的不是那个狗皇帝呢。

  贤王和贤王妃在大雪里磕头:“还请神医救我儿一命。”来时,赵太医便已然将华融的事简单说与他们听了,他们知道此行或许不会有结果,可是他们没办法了,当年,他们见过萧彻躺在那里的那般模样,萧彻如今能活着实属老天眷顾,他们的儿子兴许便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大雪纷飞,贤王和贤王妃二人就那么跪在那里,一个头一个头的磕,雪水浸湿衣裤,两人嘴唇冻的发紫,却不肯放弃,颤着声的喊:“还请神医救小儿一命。”

  华融突然瘪嘴:“隔靴搔痒,还是不够爽呀。”

  华融说着,突然抬眼看向不远处廊下的人,勾起了唇:“我跟你说过沈晏当年跪在阳谷山上的事情吧,不过说归说,总归没见着,你看,他跪在那里就像如今的他们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