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声音听得沈篾都恍惚了,就好像又回到了两人关系最好的那一段时间,品酒论剑,就像是认识了几百年的挚友一般。

  不过这些日子早就随着他上辈子的死而消散了,成为沈篾当国师那么多年,为数不多的快乐日子之一。

  沈篾笑了笑,咽下心头的酸涩,装出一副无事人的样子开口说道:“在战场待了一段时间,也算是涨了不少见识,不至于连这道坎都过不去。”

  听到他说的话,纪景行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很快,他就将捂在沈篾眼前的手放了下来,又补上一句:“若是不想看,就别看,有我在不会有事。”

  若是平时的沈篾,听到他这句话之后,定会损上两句调侃一番,但此时的他却只是平静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整张脸都阴翳在黑暗中,连带着整个人都快被密不透风的黑暗包裹。

  明明是平平淡淡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但就是会让人觉得整个人都沉了下来,这样的一副姿态落进眼中,更是透着一股悲伤。

  纪景行看着这样的沈篾,他很少看到这个人露出这样的神色,更多时候他都将自己包裹在一副看上去高深莫测的躯壳之中,总会让人觉得他无所不能,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想要摘下来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沈篾就这么看着仍旧在锲而不舍拍打房门的姜宁,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孩子,别白费功夫了,他们是不会开门的。”

  躺在床上的老头开口说道,他的声音听上去比之前还要更有中气一些,不只是因为在床上躺了那么久恢复了一些力气,还是一时的回光返照。

  但就算如此,他说话的声音仍旧不是很大,姜宁在听到他说话时,只能停下拍门的动作,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姜宁哭得双眼红肿,眼前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在听到老头在和自己说话之后,她转过头看向床的位置,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

  老头又咳了两声:“孩子,过来,我想跟你说说话。”

  姜宁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从地上爬起来,往老头那边走,但因为视线并不是很模糊,连着被绊倒了好几次,甚至有那么一次就摔在了沈篾面前。

  在看到姜宁摔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沈篾下意识伸出手想扶住他,但他现在的身体并不能接触到姜宁,只能看着她的身体从自己伸出的双手传过去,然后重重跌倒在地上。

  在沈篾印象中,姜宁就是在众星捧月般的宠爱下长大的,从小到大就算是被划上一条口子都要哀嚎痛好长一段时间。

  但就是这么一个非常怕痛的小姑娘好几次重重摔到地上,浑身上下都擦破好几处皮渗了血,下一秒却又毫不在意地从地上爬起来。

  沈篾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看了看已经走到了床头的姜宁,心底的酸涩又重上了几分。

  姜宁扑到老头的床前,看着老头浑身都是伤口的身体,只敢扯过被子,小心翼翼地为他盖上,期间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砸落,又渗进单薄的被褥中。

  她口中一个劲地道着歉:“对不起,都怪我,都是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要不是我……”

  老头打断了她的话,嘴角扬起笑容,像是一个慈父一般开口对她说道:“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呢?我都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没几年可活,早几年死还算是解脱。”

  老头说着,眼神看着姜宁,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其实我有过一个妻子,她很漂亮,在我眼里,她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人。”

  老头开始絮絮叨叨讲起自己的故事:“后来我们俩有了一个女儿,当我第一次抱着她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一个小孩子抱起来是那么的轻,那么的软,我很爱她。”

  “但丫头你也看到了,我家的条件不好,为了补贴家用,我会上山打些野味去卖,回来的时候我还看到有一家卖橘子的,那橘子又大又甜,我就停了一会儿,特地买几个橘子带回家。”

  “可也就是这么一耽搁,等我回到家的时候,我看到好多的血,都没了,全都没了……”

  老头那双浑浊的眼中渗出泪水,“有一伙山匪进了村,杀了不少人,连小孩子都不放过,我的妻子,她为了保护女儿,被那群山匪杀了,我回家时连血都还是滚烫的,是不是,我不买那几个橘子就能救回我的家人了?”

  “为什么活下来的人是我啊?”

  老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看着姜宁:“若是我的女儿还活着,她肯定也像你这么漂亮,丫头,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接下来的路你只能一个人走了……”

  看着彻底失去生机的老头,姜宁擦掉脸上的泪水,理了理散乱的发鬓,用最庄重的礼节对老头磕了头。

  在大秦,有一种送别仪式叫落鸿归,以手轻叩额头三次,再双手交叠搭上双肩,寓意着对逝者最崇高的敬意和感激,这种仪式也是只有达官显贵、皇亲贵族才有资格使用的。

  姜宁用她最郑重的礼仪送走了这世间对她最后的一份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