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域远道而来的游商,带着满满十车葡萄干,计划运往沧州,另有三只极品敖犬。
此犬凶猛,一生只认一位主人,最适合看家护院了,沧州知府钱成显特地跟他们定的。
本来,他们只是经过筑阳县,休息一晚就要走,可是县衙命他们留在此地,接种牛痘。
他们被排在了第三天,接种完以后还要观察半个月,确定感染成功,有意外也好及时救治。
“真能预防天花就罢了,如果不能,白叫咱们耽搁这么多天。”
光是兄弟几个的食宿,一天就得二两,货多,酒楼放不下,只能存放在城郊的庄子上,保管费一天也得三百文。
那三只敖犬,一天就得吃掉六十斤肉,要不是钱成显给的价钱高,他们才不愿意带这么凶神恶煞的东西。
“说起来,三黑今天有点奇怪,我就跟平常一样去喂它,但是我一靠近,它就哐哐地叫,笼子都撞变形了,一路上都是我喂的,按理说,它不应该对我那么凶。”
“是啊,三只敖犬都是分开关的,可是三黑身上却有不少伤口,该不会是它自己咬的吧?”
“得了恐水症的狗,好像是会自己咬自己。”
几个人讨论着三黑的异常,和听说过的恐水症的症状,决定再观察几天,这一切,被隔壁桌上喝酒的萧正洋听到。
在谢澄安和萧明允忙着给百姓们接种牛痘的日子里,萧二婶也在忙着给萧正洋说媳妇。
被萧二婶相中的姑娘倒是不少,十来个呢,可是姑娘们的爹娘,没有一个看上萧正洋的。
说一个,一个不行,萧正洋被骂一顿,再说一个,还是不行,萧正洋又被骂一顿。
两间房,四亩田,一个儿子,在三家村条件算好的,萧二婶就不明白了,怎么那些条件比他们差的也不行?
男人都是先成家,老婆把他的衣食住行照顾着、把他的爹娘也照顾着、细心地劝导着、出上几个好主意、再生上几个孩子、后顾之忧没了、盼头有了,才开始立业的。
所谓娶妻娶贤,妻子贤惠了,家庭和睦、大富大贵、就都是顺其自然的了。
他们家萧正洋不是不务正业,是还没有办终生大事啊,现在的老丈人和丈母娘,怎么都想吃现成的了?世道这是怎么了?
家境没有问题,爹和娘也没有问题,那问题一定是出在萧正洋身上。
听听那些拒绝理由,不是太懒了,就是不干正事,不是爱打架,就是没有上进心。
呃,就算是因为不喜欢萧二婶和萧二叔,为了面子,也不能直说啊。
世道变了,只能由萧二婶这个当娘的,亲自劝导督促了,让萧正洋去田里干活,他应付了几下,就躺在阴凉地儿里睡觉去了。
让他把水缸添满,结果一上午了也没有看见一桶水,原来是被他罩着的小孩,被别的小孩欺负了,他替他的小弟们报仇去了,气得萧二婶。
小时候就罢了,到了该说亲的年纪,村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这辈子是不可能自觉了,萧二婶便叫萧正洋去木工厂里做工,有大家伙儿督促着、比着,应该可以激起他的上进心了吧。
最起码看起来,是每天都在干活,每天都有进账,不是无所事事,可是萧正洋不去,给谢澄安和萧明允打工,宁愿死,他也不去。
尽管他曾经的好朋友魏兴田和郑丰礼,已经从木工厂里赚到了不少钱。
儿子知道干正事了,每天都往家里拿钱,他们的爹娘也高兴,争吵少了,笑声多了,只有萧二婶的头发白了。
谢澄安的神医之名传回三家村的时候,萧二婶就又把萧正洋骂了一顿:“梁大夫怎么就能看上人家谢澄安,看不上你?”
“饭不会做!衣裳不会洗!地都扫不干净!见了人也不知道打招呼、一点礼貌都不懂!人家谢澄安就知道缠着梁大夫,你呢!梁大夫不收,你真就不去了!”
一回到家就要挨骂,原来的朋友也不跟他好了,萧正洋不想在村子里面待着,他开始夜不归宿,没有人知道他成天都在哪儿混。
钱花光了,萧正洋便想回去跟他的爹娘要点儿,结果还没见着他爹娘呢,他先看见了被簇拥着的神医谢澄安。
一个人的时候容易胡思乱想,如果没有人开导,就很容易钻牛角尖。
那一瞬间,萧正洋心中有强烈的恨意在汹涌,梁大夫不收他,一定是谢澄安撺掇的。
如果没有谢澄安,那么梁大夫的徒弟就会是他,有口皆碑的小大夫也会是他。
跟着梁大夫解决天花、名利双收的人也会是他,是谢澄安抢了他的!谢澄安可真该死。
回到家里讨了一顿骂,偷了一些钱,保证不会再乱跑的萧正洋,又去县里喝酒了,他还听到那群西域的商人在说,三黑的情况又严重了,恐怕就是恐水症。
萧正洋:“春天花粉多,它应该是对花粉过敏,再加上陌生的环境,所以才会躁动不安。”
春天嘛,所有的动物都容易躁动不安,几个人一听,觉得也有道理,便叫萧·假大夫·正洋去治三黑。
萧正洋光明正大地把蒙汗药掺在了肉里,说可以让三黑镇静下来,倒也不算是骗人。
疯狗本来就爱乱咬东西,不管肉有没有吃下去,反正蒙汗药是咽下去了不少。
萧正洋说,三黑得一直借助药物才能够保持镇定,直到春天过去。
他们走南闯北,又风餐露宿,三黑要是伤了人,那就是他们的责任,萧正洋说他愿意买下三黑,还说他一定会好好地给它治病。
筑阳县出了一位能够预防天花的神医,萧正洋一说他是大夫,就不劳而获了一份好感。
但是游商见多识广,他们不傻,他们很快就看出来萧正洋是在撒谎了。
三黑是他们花重金买来,打算重金卖给钱成显的,如今病了,钱成显肯定不要了,不如便宜一些卖给萧正洋,这样他们也不会太亏。
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直白,就当他们不知道这狗病了,反正再有两三天,他们就离开筑阳县了,几个人一合计,就把三黑卖给了萧正洋。
没有人关心萧正洋每天都在做些什么,除了不想丢下他、还想着喊上他一起做工的魏兴田和郑丰礼,他们不顾初春寒冷的夜晚,在村口蹲了好几天了。
魏兴田十分震惊道:“哇塞,正洋,你从哪儿买了一条这么大的狗?”
萧正洋:“游商那。”
郑丰礼十分好奇道:“从来没有见过跟熊一样大的狗,这是什么品种啊?”
萧正洋:“不清楚。”
魏兴田:“好好的,你怎么想起来买狗了?”
萧·爱答不理的·正洋:“想买就买了。”
朋友新买了一条狗,他们觉得新鲜,多问了几句,很正常。
可是魏兴田和郑丰礼全都看出来了,萧正洋不太想和他们说话,可能还是因为他们去木工厂里做工的事吧。
他们又说了一遍木工厂优厚的薪资制度,和宽松的考勤制度,简单易学的刨木头,还有萧明允和谢澄安不常去工厂,不用担心碰到。
碰到了也没事,他们人都挺好的,老木匠对新手们也都挺好的。
萧正洋:“行,你们好好干,我先走了。”
魏兴田:……
郑丰礼:……
那天晚上真的挺冷的,风和人都是,他们不会再去劝说萧正洋了。
年轻人嘛,好奇心重,他们还是想去看一看那条狗。
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绑着狗的绳子已经被挣断了,树干都被磨穿了三公分,这狗可真有劲,被咬一口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们不想去问萧正洋,狗去了哪儿,只是想提醒一下谢澄安,他每天都要路过那个地方。
萧明允从房顶上飞走了,紧接着,他们就听到了阵阵狂吠,跟此起彼伏的回声掺在一起,听着就叫人害怕。
顾不上回家了,他们直接从萧明允家拿了两把铁锹,就直奔山那头而去。
狂躁的犬吠惊动了很多人,一看他们两个冲了过去,大家就都抄起家伙,赶紧跟了过去。
萧正洋提前试过,只要把鸡血放在疯狗的不远处,它就会不要命似的挣,就算脖子勒出了血也不能让它停下。
确定鸡血可以让它狂躁,萧正洋从昨天中午开始,就端着碗等在树上了,却没想到谢澄安昨天中午没有回家。
疯狗已经挣脱了,他也不敢乱跑,所以就在树上待了整整一晚,初春尚且寒冷的夜风让他冷静,向着他下定决心的事情。
血腥味很快就引来了疯狗,还好小豆丁的身上很少,谢澄安让吉祥抱着小豆丁,离他远一点。
用指头粗细的树枝对付黑熊大小的疯狗,根本无济于事,可是谢澄安没有别的武器了。
人多尚能震慑疯狗,一旦分散开,疯狗就会肆无忌惮的攻击,小豆丁吓得哇哇大哭。
吉祥护着小豆丁,但是他也不想扔下谢澄安,谢澄安想让他们赶紧走,最终谁也没有动。
容不得他们做选择,疯狗不是冷静的猎食者,话音刚落,它就张着血盆大口冲了过来。
谢澄安都来不及把树枝捡起来,更别说把满是鸡血的衣裳脱掉了。
千钧一发之际,谢澄安突然想到了萧明允教给他的法术,隔空探物,可是他发现他的精神力不够,十米之外的那块石头纹丝不动。
似乎只能用胳膊去挡了,疯狗突然惨叫了一声,它被萧明允踹飞了。
小天爷告诉过他,狂犬病毒可以通过病狗的唾液传播,所以萧明允嫌那犬脏,他没有用自己的脚,用的是法术包裹着的脚。
谢澄安连忙把衣裳脱掉,远远地扔了出去,一切都在眨眼之间。
一切都被赶过来的人们看到了,包括蹲在树上,端着碗,等着看谢澄安被咬死的萧正洋,逐渐凝固的笑容,和从冷漠变成敌视的眼睛。
不等他们问萧正洋,他为什么会蹲在树上,疾风推背,萧正洋从树上掉了下去。
盛过鸡血的碗再次引来了疯狗,下黑手的萧明允不想救,其他人来不及救,萧正洋挣扎着被拖进了林子里。
萧正洋:“啊!”
萧思谦放出去三只箭,准准地将疯狗定死在了地上,这场闹剧没有超过三分钟,冲过来的人,呼吸还没有平稳。
被咬成筛子的萧正洋,从无能为力的挣扎到死不瞑目,倒是花了一些时间,带着满腔未能宣泄成功的恨意。
没有哪个人看到血肉模糊的场景不害怕,当娘的萧二婶也是,她哭着、喊着:“大夫!大夫!澄安!快来看看他!”
萧明允抱着谢澄安,背对着那个方向,不让他看,也不让他听,更不让他过去,救治那位母亲惨死的儿子。
蹲在树上的萧正洋,和碗里还没有流干净的鸡血,谢澄安被泼脏的衣裳,和还在滴着鸡血的头发,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吉祥和项元齐安抚着受了惊吓的小豆丁,萧明允抱着脸色苍白的、还在发抖的谢澄安。
萧二婶和萧二叔哭着他们含辛茹苦抚养大的、一无是处的独子。
疯了的狗和疯了的人,都死了,人们沉默着,不是因为冷漠,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连一向热心的张铁牛,都只是叹了口气,甚至不想主动张罗大家,去收敛萧正洋的尸体。